華裔女導演石之予：我的青春蛻變皆因強勢的父母

珞珞

2022年3月，皮克斯出品的動畫電影《青春變形記》上線后，引起一片轟動。主要原因是，大眾對于主角李美玲的某些成長經(jīng)歷與煩惱頗有共鳴。而這個故事的靈感，就是來自于導演石之予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石之予在父母“強勢與放任”的教育方式下成長，并助她在三十出頭的年紀便一舉拿下奧斯卡獎……

令人“窒息”的愛

1989年9月，石之予出生在山城重慶。兩歲多的時候，便隨父母移民到加拿大多倫多生活。她是家里的獨生女，深受家人的寵愛，但同時身上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因為長輩們都是各行業(yè)中的出色人才，奶奶是綿陽歌舞劇院里的藝術家，父親是一名畫家，從四川美術學院畢業(yè)后就在加拿大女王大學執(zhí)教，母親則是多倫多大學的教育學博士。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里，石之予沒有理由不讓自己變得優(yōu)秀起來。從小，在父母的強勢安排下，石之予就被迫參加各種補習班，除了基礎學科必須取得優(yōu)異成績之外，她還要學壘球、棒球，以及各種管弦樂器等。一次，石之予忍不住抗議：“我不想學那么多課程，太累了！”父親連忙對她說：“你不學這些課程，怎么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什么呢？你要學會享受每一次的學習?！?/p>

在父母的監(jiān)督下，石之予只好硬著頭皮去學。當幾個家庭在一起聚餐的時候，有人夸贊石之予：“之予真是多才多藝的孩子！”每當這時，父母臉上就會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一刻，石之予也會很開心，她真心希望父母為她感到驕傲和快樂。

可是，慢慢長大以后，石之予越發(fā)覺得強勢父母給予的愛簡直令人“窒息”。從初一開始，她便在寄宿學校念書。因為路途較遠，加上功課繁重，有時候石之予就連周末也不會回家。但她不回來，父母必定要去看望她的。他們要了解她吃得好不好，穿得夠不夠，學習是否足夠用功等，每次都會帶來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

母親記得石之予的一切喜好，知道她喜歡吃自己做的蔥油煎餅。為了讓她吃到新鮮熱乎的蔥油餅，母親總是算好時間，在出發(fā)往學校前把蔥油餅做好，包上好幾層隔熱，然后快速上車趕往學校。一到石之予的宿舍，就趕緊把蔥油餅拿出來，叫她趁熱吃。

石之予當然知道，這是父母出于對她的疼愛，但她卻不想總是跟父母在一起，她十分渴望有獨立自由的空間。

有一次，父母因為要加班，周末無法來探望她。石之予開心得想大聲歡呼，跟同學們一起度過了一個輕松自在的周末?？伤趺匆矝]料到，到了周一，母親不放心，竟然偷偷來學校看她。那時，石之予正在教室里上課，而母親就躲在窗外的一棵大樹后面，不時地偷看她。這件事被班上的同學知道后，紛紛取笑她是“媽寶”，離不開母親。石之予十分窘迫，無力地反駁：“我才不是！”

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有一次下課后，石之予偷偷和朋友們?nèi)ヂ犃艘粓鲅莩獣?。這事不知怎的，就傳到了父母的耳中。父親嚴肅地批評她：“不務正業(yè)，玩物喪志?！蹦赣H更甚，直接跑到學校，公開“教育”石之予的朋友們，請她們不要再把石之予“帶壞了”。石之予覺得難堪極了，極力反抗，但父母根本不容她抗議。

石之予除了默默接受，別無他法。父母給予的壓力，迫使她專注于學習和各種興趣班。而長久的努力并不會白費，石之予漸漸成為人群中分外出眾的一個，精通“十八般武藝”。

到15歲那年，石之予也終于找到自己最感興趣的事，那就是畫畫。一直以來，作為畫家的父親并沒想過讓她繼承自己的衣缽，因為藝術這條路太苦了，不拼盡全力，連糊口都成問題。但石之予很堅定：“我喜歡動漫，喜歡畫畫，我要專門學這個。”“你確定嗎？”父親嚴肅地說，“系統(tǒng)地學習繪畫，并不輕松?！?/p>

石之予點點頭，那時她并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更嚴苛、更艱苦的訓練。

反抗父母要自由

父親給石之予做了一個學習計劃。這個計劃并不復雜，就是要她每天學完其他科目后，把剩下的時間都用來畫畫。每天晚上，都要畫到11點鐘，才能上床睡覺。父親要求石之予在他制定的計劃書上簽名，并說：“簽名以后就要嚴格執(zhí)行?！笔韬灹嗣?，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將要面臨怎樣的挑戰(zhàn)。

她很勤奮，一本接一本地畫，短短兩年內(nèi)，就畫完了將近10本素描本。父親很嚴厲，每周都會查看她的繪畫本。他把石之予畫的每幅畫，排成一行，從專業(yè)的角度一幅接一幅地點評，指出她的不足之處。這一點激起了石之予的戰(zhàn)斗欲，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在這個領域闖出名堂來，讓父親挑不出刺來。

上了高中之后，沉迷于動畫和動漫的石之予，因為繪畫水平高，成功當上了學校動畫俱樂部的副主席。

這時，父母又開始關心石之予上大學的問題了，他們問她想到哪所學校去。石之予一想到父親的那些批評，不服氣地揚起頭說：“要考就考最好的學校，我要去謝爾丹學院。”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目標，加拿大謝爾丹學院是全世界最好的動漫學院，有著“動畫界哈佛”的美譽。因而，學校對學生的要求非常高。

父親想了想，說：“當然可以，我相信，通過你的努力，一定能達成所愿。”在石之予的記憶中，父親很少鼓勵她，更多的是鞭笞、要求和提醒。這一句鼓勵的話，讓她信心大增。父親主動幫她收集有關謝爾丹學院的相關信息，并告訴石之予，想要報考這所學校，必須要有作品集，其中還要有人體素描。

“要畫裸體？”石之予瞪大眼睛，“那怎么辦？我上哪兒找人體?。俊备赣H卻讓她不要慌，他可以想辦法。

父親奔波了好幾個地方后，發(fā)現(xiàn)在安大略省美術學院可以自費找模特。從那以后，他便每個星期帶石之予去那兒畫模特。

幾個月后，石之予因每周都要奔波，覺得有些疲憊。她對父母說：“這周不去行不行??？”豈料，父母意見一致，搖著頭說：“不行，一旦中斷、放棄，就很難再堅持下去了?！备赣H還說：“你不是想考世界上最好的學校嗎？這么懶散，怎么能考得上呢？”石之予心里有氣，又經(jīng)不住父母的激將法，便咬牙堅持下來了。她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一定要考上謝爾丹學院，揚眉吐氣，上了大學就可以擺脫父母了。

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加上日益顯現(xiàn)的天賦，石之予最終成功考上了心目中的理想院?！x爾丹學院。

在謝爾丹學院，石之予如魚入大海，她接觸了很棒的課程和厲害的老師，學習更加有動力了。其中，有一位叫南希·貝曼的老師，曾在迪士尼擔任動畫總監(jiān)，她對石之予的評價很高。她說：“石之予是我在謝爾丹學院13年里教過的最好的學生之一，她每次交上來的作業(yè)都讓人著迷?！?/p>

父母看到女兒不但上了最好的學校，還成了學校里的優(yōu)秀生，很是歡喜。

一個周末，石之予正打算跟朋友出去玩，沒想到，父母竟然來了。母親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關心她的話，但石之予有些不耐煩了。她支開朋友后，終于爆發(fā)了，把這些年來承受的壓力和苦悶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我已經(jīng)上大學了，我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你們?yōu)槭裁催€不放過我？為什么還要管著我？”她決心要反抗，“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生活，我要自由。從小到大，老師們都在鼓勵我要做自己、要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但我根本無法做到。一直都是你們在嚴格地管著我、控制我！我是你們的女兒，但不是你們的物品……”

那天，石之予對著父母一通咆哮，發(fā)泄情緒。她淚流滿面，痛哭不止。父親微微低下頭，沉默不語，母親卻在一旁輕輕拭淚。他們的心里，都很不好受。

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卻讓石之予錯愕不已。

父母是人生港灣

原來，父母此次前來看望石之予，并非像以前那樣特意來監(jiān)督她的。他們是到附近跟朋友聚會，順便來看看她的。

等石之予冷靜下來后，父母又推心置腹地跟她詳談了一次。直到這時，石之予方知，父母并非不贊同西方的“自由教育”，而是在他們看來，石之予骨子里必須要有吃苦耐勞、抗住壓力、謙虛努力等底色，才能在競爭激烈的世界里殺出一條血路來，以后不管從事任何行業(yè)，都能取得不錯的成績，過上不錯的生活。所以，他們要在她小時候就開始鍛煉她的抗壓力和受挫能力。

當然，他們也承認，世間根本沒有完美的父母，他們在教育她的過程中也可能會犯錯，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問題。但只要大方向沒問題，那就是值得的。

石之予聽罷，明白了父母的一片苦心。父母也表示，其實在石之予上了大學后，他們就打算給她自由了，從“強勢”教育過渡到“放任式”教育。因為他們深信，這個時候的石之予完全可以發(fā)揮自己的自主能力，也懂得如何合理控制自己的所行所想了。石之予很感動，很快跟父母和解了。

大二的暑假，能力超群的石之予得到了一個到皮克斯實習的機會。皮克斯動畫工作室出品了很多有名的作品，如《海底總動員》《飛屋環(huán)游記》《心靈奇旅》等，有些還得過奧斯卡獎。進入皮克斯，是許多動畫師夢寐以求的事情，甚至是畢生的追求。與此同時，在那里工作的壓力也會特別大，石之予便去征求父母的意見。不料，父母竟說：“這是你自己的事，自己做決定就好了，相信你心里是有一個答案的?！?/p>

與其說父母真的放任不管，不如說他們相信石之予的決斷力。

果然，石之予頂著壓力走進了皮克斯。在那里，她經(jīng)歷了遠比她想象中要艱難得多的事。她本以為，做動畫是一門技術活，作品可以替她說話。事實并卻非如此，她不僅要編情節(jié)、畫角色、做配音，還要每周寫一次故事腳本，并向他人推銷。僅僅推銷故事這一項，對石之予來說，已經(jīng)太難為情了。

幸好，從小到大，她習慣了在強壓之下不斷學習，不斷精進。壓力越大，動力越大，進步越快。石之予迅速適應環(huán)境，迅速成長起來了。實習期結(jié)束后，她便被聘請為皮克斯的分鏡師了，成了一名正式員工。在她工作的小組里，她是唯一的女性。在那里，她參與了《頭腦特工隊》《玩具總動員4》等作品的創(chuàng)作。

偶爾，父母會給她打電話，讓她抽空回家喝湯吃飯，注意休息，但從不過問工作上的成就。一次，石之予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后，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說：“今天，好累哦?！蹦赣H便溫柔地說：“累了，就回家吧。”石之予忽然覺得特別溫暖，父母已然成為她心目中最溫暖的港灣。

第二天晚上，石之予就回了一趟家。飯桌上，她津津有味地跟父母談及自己的工作動向。父母微笑著大贊她有才華、有干勁，石之予不禁笑著說：“以前都沒聽過你們這么夸我?！备改感α诵Γ忉屨f：“你那時候小，怕你驕傲自滿。現(xiàn)在你清楚自己的實力，不同往日?！备赣H更是一語擊中要點：“你有這方面的才華和能力，有沒有想過當動畫導演，做一個自己的作品呢？”石之予愣了愣，她確實有過這樣的念頭，但擔心自己經(jīng)驗尚淺，能力還不夠強。

父親微微一笑：“那可以先做短片嘛?！笔栌X得言之有理，但拍一個怎么樣的故事呢？母親便說：“藝術來源于生活，我看很多導演的第一部作品都跟自己的經(jīng)歷有關。你也可以這么做呀?！笔杩粗p親，靈機一動，兒時父母對她“控制與保護”不就是很好的素材嗎？

她記得母親經(jīng)常做包子，在她不聽話的時候，還常常說：“真想把你放回肚子里，你就老實了，你就能永遠跟我在一起了?！彼龥Q定寫一個叫《包寶寶》的故事，拍成一個動畫短片。故事融合自己的經(jīng)歷，講述一個母親在做包子時，突然有一個包子開口說話了。于是，母親把包子當兒子一樣養(yǎng)活，在養(yǎng)育的過程里充分展示出她的保護欲和控制欲。直到有一天，包子有了妻子，決意離開母親。母親傷心憤怒之下，一口吞掉了包子。最后，母親真正的兒子帶著兒媳回來，母子倆達成和解……

故事并不復雜，但直擊痛點。石之予前前后后花了3年的時間，才成功地把這個短片做出來。

2019年，皮克斯首位華裔女導演石之予，憑借作品《包寶寶》斬獲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從而名聲大噪。

獲獎后，父親對她說：“這下，有信心做動畫長片了吧？”石之予自然信心十足，皮克斯也格外看重她。石之予的第一部動畫電影《青春變形記》，很多細節(jié)依然來自于自己的生活。它聚焦于母親的過度保護與孩子自我意識的覺醒之間的矛盾和煩惱，石之予想通過影片審視過去。在影片的結(jié)尾，女孩的母親學會了放手，對女兒說：“你走得越遠，我越驕傲?！边@，也是石之予的母親想對石之予說的話。

2022年3月，《青春變形記》上線后，大眾對于主角李美玲的某些成長經(jīng)歷與煩惱頗有共鳴，引起一片轟動，影片大獲成功。石之予說：“心里的故事要大膽講出來，讓全世界傾聽。我很感謝我的父母，他們是我的繆斯，盡管他們也不是完美的，但正是他們的‘強勢與放任’的教育方式，造就了今天的我。”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