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青春洶涌

王玉龍

十四歲正是青春期情感萌動的年齡，一份青澀的感情悄悄地埋在林州市城關中學初三（3）班的學生周子龍心里。

跟蹤保護暗戀女孩兒

林依萱是?；?，學習成績也很好。他周子龍呢？成績不咋的，人長得也不咋的。更何況，在同學眼里，周子龍幾乎算不得城里人。周子龍父親早亡，由母親撫育長大。母親來自一個小縣城，一直到現(xiàn)在還沒有城里戶口，靠打短工供周子龍讀書。

周子龍有些自卑，他將感情悄悄藏在心里。一天，林依萱來上學，額頭上貼著一大塊膠布，手背上也有擦傷的痕跡。同學們都問她是怎么回事。這一問，林依萱卻快哭了，說自己昨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劫匪了。

林依萱回家，要經(jīng)過一條叫石門巷的巷子，狹長而曲折，每到晚上就很少有行人。昨晚，林依萱上完晚自習走進巷子，兩個小青年攔住了她，陰陽怪氣地說：“站住，借點兒錢我們花花?！绷忠垒鎳樀靡溃瑢⑸砩系腻X一股腦兒全掏了出來?？梢粋€初中生能有多少錢？那兩個小青年嫌少，將林依萱推倒了，額頭撞在墻上……

同學們聽了都很氣憤，周子龍更是咬牙切齒。他決定，從今以后，他要每天護送林依萱回家。

從這一天開始，每天下了晚自習，周子龍不再坐19路公交車回家，而是悄悄地陪林依萱坐12路。下車后，他會遠遠地跟著林依萱，一直到安全地送林依萱走過石門巷，周子龍才安心地乘車回家。

但每一次送林依萱回家，他總能看到一個中年人，周子龍沒多想——要是壞蛋他一樣收拾。

半個月后的一天晚上，周子龍又悄悄地送林依萱走過了石門巷，返回時，他聽到巷子的圍墻那邊有人在嘀嘀咕咕地說話。一個人說：“大哥，咱們怎么不搶那丫頭的錢了？”被喚作“大哥”的人說：“你沒見每天都有個小子遠遠地跟在她后面嗎？人家有人保護呢?！?/p>

周子龍聽了，心里“咯噔”一下，站住了。不用說，說話的兩人就是搶劫林依萱的人。壓抑已久的火氣一下子噴發(fā)了出來，周子龍縱身一躍，爬上了圍墻，想要看個究竟。

圍墻那邊是個住宅區(qū)，靠近圍墻的地方搭了偌大一個棚子，是住戶們的停車棚，里面停了好些摩托車和電動車。有兩個人各趴在一輛電動車旁，手里拿著一把螺絲刀，正在那里忙活。

周子龍翻過圍墻，輕輕地跳了進去，這才看清兩個人是在卸電動車上的電瓶，他們身邊已放了四個卸下來的電瓶。周子龍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直走到他們背后，那兩個人才有所察覺，雙雙回過頭來。說時遲那時快，周子龍掄起書包，一下子就砸在“大哥”的腦袋上，對方的額頭立即就流出血來，人也一下子歪倒在地上。另一個人見了，嚇得“媽呀”一聲大叫，扔了手中的螺絲刀，撒腿就跑。

周子龍拔腿就追，眼看離圍墻越來越近，那小子縱身一躍上了圍墻，幾乎是滾著過了圍墻，等周子龍也跟著翻上圍墻，那小子卻早已順著巷子跑遠了。

這時，那位“大哥”已經(jīng)從地上爬了起來，捂著受傷的額頭，一邊跑一邊回過頭來，惡狠狠地叫：“小子你等著。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一時成了英雄少年

第二天到學校時，周子龍很得意，他正猶豫要不要告訴林依萱，他為她報仇了。好朋友葉小輝就突然跑來坐到周子龍的旁邊，對著周子龍左看右看。

端詳了半天，葉小輝問他：“周子龍，你不會就是網(wǎng)上尋找的那個英雄吧？我怎么看都覺得那視頻中的人像你小子！”

周子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么視頻？什么英雄？”

葉小輝拿出手機說：“你自己看吧，你和要找的人一模一樣，我真懷疑那就是你小子?！?/p>

周子龍果然在熱搜視頻里看到了自己，咬著牙，怒目圓睜，手中拎著書包往前沖。這不就是昨天晚上自己教訓那兩個歹徒的情形嗎？怎么讓人給拍下來傳到網(wǎng)上來了？

上傳者的網(wǎng)名叫“正義懦夫”，他說他是林州市石門巷住宅區(qū)的居民。昨天晚上10點半左右，他在家中的陽臺上收衣服，無意中發(fā)現(xiàn)，有兩個人在住宅區(qū)車棚里偷電動車的電瓶。他想到過報案，但他清楚，等警車趕過來，警笛一叫，兩個竊賊早就聞聲逃跑了，所以他靈機一動，拿出手機來拍攝，只要拍到罪證，交給派出所，派出所總有一天會抓到這兩個竊賊的。但因為拍攝角度不好，他一直沒能拍到兩個竊賊的正面。正在他沮喪時，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孩子從圍墻外爬了進來，拿著書包照著竊賊就打，狠狠地教訓了竊賊一頓。

“其實我也有正義感，但就因為我瞻前顧后，害怕報復，沒能付諸行動。幸虧這個勇敢的孩子及時出現(xiàn)，請知情的人提供資料，幫助我們找到這位勇斗歹徒的英雄，激勵我們廣大市民的正義和勇氣。我們，太需要英雄了！”

視頻居然有幾百萬的播放，將近一萬條評論，大家都盛贊周子龍，說小小年紀就勇斗歹徒，大義無畏，是個大英雄。

看了這個視頻，周子龍心里比吃了蜜還甜。英雄，這稱謂真好！

周子龍正傻笑著，一旁的葉小輝開口了：“你說這人跟你長得像不像？要不是地址不對，我還真以為人家要找的英雄就是你呢?！?/p>

“地址不對？什么地址不對？”周子龍問。

葉小輝指著視頻說：“事情發(fā)生在石門巷，就是林依萱家附近，你家正是相反的方向。再說，你看人家，咬牙瞪眼，多有殺氣，哪像你這個糯米坨子？”

一句話提醒了周子龍，是啊，看來是不能承認的：“你知道這不是我還拉我來看什么？長得像而已，哪是我？”

第二天是星期六，周子龍和媽媽去買米，扛著米袋回家時，冷不防一個鄰居舉著手機跑到他們面前。鄰居激動地直豎大拇指：“周子龍，好樣的。我敢斷定，你就是網(wǎng)絡上要找的英雄。”

媽媽愣住了：“怎么回事兒？”

鄰居激動地說：“大媽，你還不知道哇？你兒子是好樣的，勇斗歹徒，都成英雄了，網(wǎng)上人們都在找他呢，你兒子厲害呀！”

周子龍愣住了，他真沒料到網(wǎng)絡的力量會這么強大。

風云突變

整個周末，周子龍都沒機會上網(wǎng)，他太忙了。媽媽從一家小廠接了個拆編織袋的活兒，家里堆了幾千只破編織袋等著他們去拆，媽媽一個人忙不過來，他得搭把手。

但周子龍的內心是快樂而驕傲的。他想，林依萱會不會也知道那個視頻？也像那些網(wǎng)友那樣欽佩起自己來？他甚至打定了主意，如果林依萱問他，網(wǎng)上那個勇斗歹徒的人是不是他，他就承認。

周子龍想了許多許多，以至于星期一去上學時，心中懷有了某種期待。但是，一走進校門，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同學們是開始關注他了，但不是那種正面的關注，而是眼神躲閃，他走到哪里，背后都有人指指點點。

周子龍在教室門口遇到了林依萱，林依萱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想走開，但猶豫著，最終站住了，說：“周子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敝茏育埖男拟疋竦靥饋?，故作鎮(zhèn)定：“問吧，我一定如實回答?！?/p>

林依萱問：“網(wǎng)上的那些說法是不是真的？”

周子龍的臉都紅了，點了點頭：“是的。那就是我。其實，我是為了……”

林依萱當即就說：“我真沒料到你是這樣的人，你是什么樣的出身我倒不管，但你自己要學好哇！你，太讓人失望了！”

周子龍愣住了，怎么回事？他意識到不對勁，借來葉小輝的手機翻看。網(wǎng)絡上到處都在討論他的事兒，周子龍看了看，這些內容被分成了三類：

第一類，是對他身份的確定。除了“正義懦夫”的視頻，網(wǎng)上還多了好多他的照片，甚至有一些是他自己都沒見過的。有的照片配有文字說明，他的家庭住址，家庭情況，母親陳月梅的情況，應有盡有。

第二類，是對周子龍斗歹徒事件的爭論。在對他的夸獎的評論中，開始出現(xiàn)了對他行為的質疑。周子龍的同學說，周子龍否認那個勇斗歹徒的人是自己。于是大家開始懷疑，從照片的比對上，周子龍和那個勇斗歹徒的人明明是同一個人，他為什么不敢承認呢？周子龍的家在向陽北路，晚上下自習后他不是回家，而是背道而行，去石門巷與竊賊打架，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基于對周子龍行為的懷疑，討論有了第三類，周子龍的身世。一個匿名網(wǎng)友在網(wǎng)上傳了一段15秒的視頻，內容是周子龍和媽媽陳月梅扛著大米走在小巷子里。網(wǎng)友說：周子龍的母親陳月梅是個小偷，母子倆一直靠偷盜生活。周子龍從小耳濡目染，他和竊賊打斗也許是黑吃黑，或者就是賊與賊之間的地盤之爭。不然，周子龍怎么不敢承認和歹徒搏斗的事呢？

看到這兒，周子龍氣得幾乎要吐血，居然有人在網(wǎng)上如此惡毒地誣蔑和攻擊自己和母親。他嘗試在網(wǎng)上為自己分辨，卻只換來更多的惡毒詛咒。

網(wǎng)絡暴力轉為現(xiàn)實暴力

周子龍明白了一個道理，之所以同學們用怪怪的眼神看他，在背后惡意地玷污他，就是受了人肉搜索上那些惡意中傷言論的影響，大家相信了那些無中生有的話。要想消除影響，就得清理源頭。

周子龍翻看那段15秒的視頻，想起拍視頻的人就是鄰居張大娘，立刻氣沖沖地上門興師問罪。但張大娘將近60歲，上網(wǎng)也就是瀏覽信息，怎么網(wǎng)上評論都不擅長，更別提發(fā)視頻了。可視頻是誰發(fā)到網(wǎng)上的呢？張大娘支吾半天，想起周六那天自己的侄子高義強來過。

高義強！他是周子龍的小學同學，周子龍跟他鬧過矛盾，后來他來林州市上中學，兩人也就再沒聯(lián)系過。一定是他！

中午放學，周子龍打算馬上回家收拾東西直奔老家桂山鎮(zhèn)。他剛進家門，就聽見“咣當”一聲巨響，一塊磚頭扔在他們家的窗戶上，窗玻璃“嘩啦”一聲就全碎了。媽媽陳月梅連忙跑到窗前往外眺望，只見兩個小青年站在樓下，手里各拿著一塊磚頭。就在她觀望的工夫，第二塊磚頭又飛了上來。

周子龍也立即跑到窗前往外望，只一眼，就認了出來，那兩個小青年就是挨了自己揍的竊賊。周子龍血往頭頂沖，跑下樓去，揮起拳頭就要打。這兩個小賊早有防備，一個迎著周子龍，一腳踹在周子龍的胸口，另一個奔上來，一拳打在周子龍的臉上，周子龍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剛追下樓的陳月梅嚇得撲上去抱住兒子，怒問兩個小賊：“你們憑什么打人？”

“這都是他自找的！”小賊指著周子龍，霸氣地叫，“老子早就告訴過你，要報仇的。老天長了眼睛，要不然，老子還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呢！”

另一個神氣地幫腔：“老子還以為你是個什么正經(jīng)人呢，原來是賊喊捉賊！”兩個人罵完，轉身跑了。

周子龍再也受不了了，一把推開媽媽，從地上爬起來，就往家里跑?；氐郊依?，他拿了自己的書包，又往外沖。沖到門口，他與追著他回家的媽媽迎面相撞，媽媽嚇壞了：“孩子，你要去哪？”她一邊問，一邊要奪他手中的包。周子龍猛力推開了媽媽，只惡狠狠地說了一句話：“我要讓侮辱我的人付出代價！”說完，頭也不回地沖出門去。

陳月梅嚇得六神無主，跟著追出門來。遠遠地，她望見兒子跳上了19路公交車。19路是通向周子龍學校的，陳月梅慌忙往周子龍的學校趕。

但她忽略了一點，19路的終點站是市里的長途汽車站。

誤會解除

人山人海的長途汽車站，讓打算回老家找小學同學算賬的周子龍心生迷茫?；乩霞揖湍苷业礁吡x強嗎？找到了又能怎么辦呢？難道打他一頓就能解決問題嗎？周子龍身上的錢并不多，他在車站外坐著愣神，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他面前：“周子龍！”

周子龍?zhí)痤^來，看到了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他愣住了：“你認識我？”

來人說：“我是你林叔叔，我倆其實是見過面的。你不記得了？你每天晚上送我女兒回家，我就在后面跟著?！?/p>

周子龍一下子回憶了起來。的確，他送林依萱回家時，身后總有個人跟著，原來是他！

林叔叔解釋說：“依萱放學路上遇到了不良青年，所以，后來每天晚上放學，我都去接依萱。有一天我去晚了，結果發(fā)現(xiàn)你跟在她的身后。說實話，我當時對你也有懷疑，不知道你悄悄跟在依萱后面是什么目的。”

林叔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著說：“你別怪叔叔多疑。發(fā)現(xiàn)你是送我女兒回家后，我確實懷疑過你的動機。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竟然是悄悄護送我女兒回家的。你就是那么悄悄地送她走過那個巷子，然后轉頭回家。你是出自同學間的友誼，在做這樣的好事，你是一個好孩子。我們全家，都感謝你?！?/p>

這是多少個日子以來周子龍聽到的第一句熱乎話，他心中一暖，問道：“叔叔，你怎么會在這里呢？”

林叔叔說：“不瞞你說，我是專門來找你的。今天我去學校接依萱，碰到你媽媽了，你媽媽說你離家出走了。你媽媽，我，還有你們的班主任，我們幾個人在一起一分析，猜測你只能從長途汽車站走。所以，我趕過來了?！?/p>

在林叔叔的勸說下，周子龍終于冷靜了下來，同意跟林叔叔回去。林叔叔向他保證：“三天。我保證三天之內，證明你的清白，你就安心回學校上學吧。”

周子龍雖然回家了，但還是不敢去學校，天天窩在自己的房間里，抱著手機關注自己這件事的輿論動向。

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那些有關他的惡評和視頻、照片全部被刪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官方通告：經(jīng)查實，網(wǎng)上貼出的勇斗歹徒的視頻主人公是林州市城關中學的學生周子龍同學，現(xiàn)兩名歹徒已被抓獲。我們還聯(lián)系到了爆料的匿名網(wǎng)友，他承認，自己一時糊涂惡意誹謗，對周子龍同學造成的傷害表示誠摯道歉。

看到這兒，周子龍長長地吁了口氣。當天晚上，班主任的家訪解開了周子龍心中的疑團。原來，林依萱的爸爸去公安局報案，希望能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民警從監(jiān)控中取證，查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最后抓住了兩個混混，這才有了網(wǎng)站的澄清和道歉。

第二天一早，林依萱特地到他家里向他道歉，并邀請他和自己一起去上學。連日的陰霾一掃而空，周子龍趕緊背起了書包。

心結終于打開的周子龍性格也開朗了許多，慢慢淡忘了這次人肉事件。但他忘不了的是，除了媽媽，還有老師、林依萱的父母、公安局的警察，他們日以繼夜的守護才給了自己一片心靈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