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散章

程遠

寬甸

五一本是勞動節(jié)。這是我一位朋友的名言。這句名言曾作為她的一篇散文的標題發(fā)表在報紙上，她的意思是：五一勞動節(jié)應(yīng)該回家種地，或是擦擦玻璃什么的，總之不是擠在人山人海之中聽憑導(dǎo)游的黃旗揮來舞去。

但我們無地可種，也不愿意擦玻璃——盡管家里的玻璃窗掛滿雨痕，所以我跟老婆黃毛靜、女兒淺淺與她小姨鶴，朋友良子和他的女友小玉，一行六人，從沈陽北站乘中午12點的客車直奔丹東寬甸滿族自治縣。

這次良子沒有拎塑料袋，而是挎了個意大利真皮黑包，里面裝有日記本、錄音筆、記者證。不像以前，我倆無論去哪兒，就算是去廬山，他也總是拎著個塑料袋，超市配發(fā)的那種，綠茶和白沙煙看得一清二楚。良子說，這次是以《香港文匯報》記者的身份出現(xiàn)，何況還帶著女友，不能給程老師丟臉，更不能給程老師的朋友抹黑。他說的朋友，是指我在丹東寬甸的哥們光和國棟，之前我已給他們打電話接應(yīng)。

車一過本溪，只見公路兩旁山勢陡峭，鮮紅的杜鵑花開滿懸崖峭壁，仿佛一團團燃燒的火焰。而山腳下的村莊，房前屋后，則梨花似雪，新耕的田地散發(fā)出泥土的芳香。這種景象是城里永遠見不到的，也是景點絕無僅有的——可見友人的名言不無道理。直至穿過一個隧道，臨近鳳城的時候，才見農(nóng)舍漸漸隱去，代之以一排排紅磚瓦房，場院灰黑，塵土飛揚。司機說這一帶產(chǎn)煤，故開有很多小煤窯。也許是節(jié)假日的原因，我們沒有看到拉煤的車和礦工的身影。

下午4點鐘，車到寬甸客運站。國棟親自來接。這是自去年秋天，我、他和良子在沈陽分手后的第一次見面，之前我曾帶淺淺來過這里一次。國棟家的房子很大，三室二廳。熱情的國棟媳婦春波早已妝扮完畢，并給我們分配了房間。

下午5點鐘，光來電話，說他今晚過不來了，攢了幾天的大酒只好后延。光在他的父母家，父母家在寬甸的一個偏遠小鎮(zhèn)上，因為修路而交通阻斷。

下午6點鐘，國棟和春波帶我們來到一家飯店，吃新摘的山野菜、土雞、蝦爬子，喝雙溝小窖、鴨綠江鮮啤。國棟喜酒，其媳亦善，雖2：6，卻把我們灌得云山霧罩，懵里懵懂，直至回到國棟家中，喝了大杯茶水才清醒過來。這時，電視機里正在播放臺球世錦賽，良子就說他喝酒不行，打臺球厲害，于是我、黃毛靜、國棟、小玉跟他下樓至一臺球廳，果然，國棟被良子打了個5：0，小玉也是輕松勝我，3：1。我說，大哥不打臺球已經(jīng)好多年了，國棟說咱倆還是喝酒吧。隨后上樓，我們均了一瓶紅酒一瓶啤酒。

早上5點鐘起床，下樓吃早餐。水豆腐、山菜餡包子、玉米粥、咸鴨蛋，撐得我們直打飽嗝。后來爬天華山時，良子說因為包子吃得太多，爬不動了。

天華山風(fēng)景區(qū)位于寬甸縣灌水鎮(zhèn)北部，距縣城大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系長白山脈西南麓、海拔1100多米的高寒林帶區(qū)，景區(qū)總面積33平方公里，目前有五大景點對游人開放，其中最為奇崛的天華峰，不知何年何月，突然開裂兩道長縫，其通天峽縫高百余米，寬不足1米，長三百多米，立于云霧之中，令人望而生畏。我來天華山時，光一再叮囑，一定要過通天峽，一覽天下奇觀。

過景區(qū)山門，在游客服務(wù)中心春波留下，國棟帶領(lǐng)我們沿著一條溪谷蜿蜒而行，途中經(jīng)過羞潭、天書、象石、七曲楓橋、二龍瀑、石門、千蒼壁、天蛙石、聚寶石等等，直到穿過抗聯(lián)小徑，探訪楊靖宇將軍住過的洞穴后，才來到通天峽口，此時，良子已是氣喘吁吁，望著巍然高聳的通天峽興嘆不已。黃毛靜恐高，更有退卻之意。國棟建議大家還是望望罷了，因為上下最快也要三四個小時，對于團中幾個女性來說的確困難，但女兒淺淺決不同意，她說布丁團（她給起的名字，緣于布丁果凍）的成員怎能這么慫！說著一步躍上石階。無奈，國棟只好決定，除黃毛靜外，我們一律上山。

自古華山一條路。我沒去過華山，不知道那是一條怎樣的路。但我敢說，天華山的通天峽絕對是世間罕見的奇險天路，那一級級僅容半腳的石階，在細碎的天光下，如一縷晃動的天梯，讓人拿摸不定。而兩邊的石壁，則如刀削斧砍，深不可測，好在有鐵鏈相接，使淺淺這樣僅十幾歲的孩子亦能一路攀援。上得通天峽，即是通往天臺的天街天橋。所謂天臺，乃是一個二百多米高的巨石，上有六百多平方米的天然大平臺，站在臺上，可望毛公峰端坐在群山之中，背襯藍天白云，前有綠樹掩映，栩栩如一座半身雕像，惟妙惟肖。

中午時分，下山與春波、黃毛靜匯合。景區(qū)朋友安排了酒菜。我和國棟各喝了一杯白酒后，又與大家喝了幾瓶啤酒，然后在白龍澗戲水，不覺天已過了大半。國棟說，光來了幾次電話，催我們速回縣城，看來不得不走了。

光是我讀文學(xué)院時的同學(xué)，報社記者，同國棟一樣是當?shù)刂娙?。原本這個假期，他要招呼幾個文友來寬甸另一個景區(qū)天橋溝采風(fēng)寫作的，也許是因為我們的到來，這事兒擱下了。此時，他和縣委宣傳部的曉軍兄及其朋友正在飯店等我們，我知道，今晚非喝大不可。但究竟怎么大的，卻渾然不覺。

后來鶴告訴我，頭一場我還沒喝大，只是說話有些磨嘰。等到第二場挪到歌廳，我就控制不住了，不僅是一個麥霸，而且主動沖上去拉起高自己半頭的春波跳舞。當然，我也做了一個很紳士的舉動：請服務(wù)生訂了玫瑰，分送在座的女士。

這一夜不知何時入睡。

本想回沈陽的車會很多，早上就索性睡到了10點，誰知國棟說，每天只有早上和晚上兩班，我們既然沒趕上早上的就只好等到晚上啦！這樣也好，今天可以再玩一個景點：黃椅山。淺淺拍手叫好。

國棟帶我們?nèi)コ耘Ｈ夤穷^，說是地方特色美食。

骨頭好吃酒難下，但又不能不下，因為國棟又叫來了一楊姓朋友，且長我?guī)讱q，是大哥級的。硬著頭皮喝了半杯白酒和一瓶啤酒，打車去黃椅山，黃椅山就在國棟家的后面，可謂寬甸縣城的一座后花園。去年夏天，國棟陪著我和淺淺游覽了那里的玄武湖，現(xiàn)在，我的書櫥里還放著那次尋來的兩塊灰黑色的玄武石。但今天我們沒去那里，今天我們主要玩了游艇、卡丁車、蹦極、溜旱冰。楊兄一直在陪著我們，后又招來他的同事也就是國棟的姐夫，姐夫與我同年同月生，論起來我雖長他幾日，但還是隨國棟叫了姐夫。BA5BB3C3-5F6D-449F-9E07-509332AB2AFC

天很熱，即便我們坐在陽傘下也渾身是汗。姐夫說，那就喝啤酒吧，冰的。勉強喝了一瓶，我的胃開始疼痛，只好讓黃毛靜頂替。她說，這回知道帶我出門的好處了吧！我說，喝吧！下次還帶你。果然，直到我們錯過了晚班車，他們還在喝，甚至晚餐，我的酒基本上都是黃毛靜代喝的，這讓我有些竊喜。其實那晚，大家也都沒喝多少酒，除了良子外，一是因為我們要乘次日的早車走，不宜多喝。二是也喝不動了，楊兄和姐夫喝多了先退席;國棟喝到半道，被領(lǐng)導(dǎo)叫另一地兒喝去了;我的胃仍在疼;只有春波、黃毛靜、鶴、小玉和良子他們幾個在拼。不知為什么，也許是礙于國棟夫婦的盛情吧，良子端起酒杯連干了幾個。

回到家，見國棟躺在客廳里的沙發(fā)上鼾聲正濃。春波說，一定又喝多了，隨手給他蓋上被子。我從書柜里找出一本《寬甸文學(xué)作品選》，讀到國棟這樣的詩句：

當初春的心事開始蔓延

三月是我的好姐妹

一架古樸的時鐘

在我們的內(nèi)心

分秒不停

三月，讓我們記住一些小小的秘密

記住一朵嫩綠的光焰

在東風(fēng)里

被溫柔地傾聽

國棟翻過一個身，囈語道：服務(wù)員關(guān)燈，睡覺。

在梵凈山凈山

從湘西鳳凰到貴州銅仁，過江口縣，奔梵凈山景區(qū)東門，先火車，后汽車，我們大概用了六七個小時的時間，下午兩點，終于在一農(nóng)家客棧停歇下來，吃上午飯。老板娘說，要看梵凈山云海日出，有兩種選擇，一是今晚住在山上，二是住在山下。后者得在次日凌晨一兩點鐘起來上山，因為日出在4點左右。

我們選擇了后者。

老板娘說吃完飯，你們還可以去玩一個竹排漂流，就像電影《閃閃紅星》里的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兩岸走那種。她介紹去，可以打折。

漂流就算了，我們還要留著錢游黃果樹瀑布呢。宋老師說。宋老師是我們此次旅行團的領(lǐng)隊，我們共計19人，17人是遼大影視廣播學(xué)院攝影專業(yè)的師生，另外兩人就是我和良子。

資料介紹，梵凈山不僅是佛教圣地，更是人間一片凈土——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譽為世界上最后一個沒有污染的地方。珍稀動植物眾多，有脊椎動物382種，其中受國家保護的野生動物有黔金絲猴、熊猴、獼猴、云豹、林麝、毛冠鹿、蘇門羚、穿山甲、鴛鴦、紅腹角錐、紅腹錦雞、白冠長尾雉和大鯢等14種。最珍貴、最具科學(xué)價值的是黔金絲猴，這里也是它唯一的分布區(qū)。梵凈山亦是植物的王國，有4.2萬公頃原始森林，植物種類豐富，為我國西部中亞熱帶山地典型的原生植被保存地。區(qū)內(nèi)有植物種數(shù)2000多種，其中高等植物1000多種，國家重點保護植物有珙桐等21種，并發(fā)現(xiàn)有大面積的珙桐分布，是世界上罕見的生物資源基因庫——但這些似乎不是這篇小文所要記述的，甚至也不是我們歷盡千辛萬苦，要看要拍的什么云海、日出、佛光，蘑菇石，太子石，萬卷書，金刀峽，溪流和瀑布，古剎和金頂。盡管攀登7896級石階，來到海拔2494米的高地，絕非易事。

我要說的是，我做了一件有意思和有意義的事，這在我半生的旅行生涯中絕無僅有。

我們是凌晨1點起床開始登山，用了不到四個小時的時間來到老金頂，其中只有一位年紀較大的老師在上到1000級石階后雇了轎夫（從山下至山上，每1000級石階處就有亭臺供游人休息，很多轎夫等在這里，據(jù)說按體重每斤1元計算），其他人均是步行。

由于山上霧氣大，濕冷，能見度極低，我們只好先去承恩古寺附近的小店暫作休息，為了不使店主吃虧，我們就在那里買了泡面、香腸、水等。山上無電，店主給我們點了蠟燭。吃完東西，大家圍坐一起瞇著眼睛等待天明。睡不著，宋老師就讓大家輪流講各自的旅行趣聞，并要求注意不要把膠卷等廢物亂扔，要做一個文明游客。最后我提議：咱們做個公益活動吧！就是下山時撿拾垃圾，從山上第一級臺階開始，直到山下最后一級。宋老師說這個好，大家亦表示贊同。

天漸明，我們出店門，開始向幾百米外的景點進發(fā)。大霧依然籠罩山頭，站在山頂?shù)木奘?，我們最終還是迎來了曙光，也拍了很多照片。前后逗留了兩個多小時。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難。7896級石階，就是空手而行也不輕松，何況我們幾個小時前剛剛爬上來，每人還都背著攝影器材。撿拾垃圾，再無人提起。

良子說，你也算了吧！

我說這也不符合哥的風(fēng)格??！

于是，兩個空塑料袋，一根干樹枝，從第7896級石階開始，7895、7894、7893……飲料瓶、餐巾紙、食品袋、膠卷盒、手套、口罩，甚至香煙盒、衛(wèi)生紙等等不一而足。我的原則是距離石階兩邊，只要是在3米之內(nèi)的垃圾，只要所見，只要不是懸崖峭壁，沒有人身安全問題的一定都要撿拾（事實上也不會有什么人身安全問題，畢竟是在景區(qū)設(shè)施保護范圍內(nèi)），每兩袋裝滿，我就將垃圾倒入路邊的垃圾箱里，兩個塑料袋繼續(xù)使用。

有同學(xué)說程老師真在撿拾垃圾呢，請原諒我們不能響應(yīng)號召，實在是太累了。也有同學(xué)說，咱這飲料瓶就別亂扔了，把它放在涼亭里的石桌上，留給程老師吧。我說，好的這在城里要賣1角錢呢。

我一共撿了8袋垃圾。當最后兩袋放在山下最后一級，也是最初一級臺階旁邊的垃圾箱里時，不知為什么，自己竟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良子一直陪著我走在后面，他說，你這是不是作秀呢，或者說是一種行為藝術(shù)？我說好像都不是。梵凈山，多美的名字，多美的風(fēng)景，我真見不得它有一點點垃圾，況且自己從來也沒有主動這樣長時間、長距離地撿拾過垃圾，我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一種考驗，或說挑戰(zhàn)吧！人，有時需要難為一下自己。BA5BB3C3-5F6D-449F-9E07-509332AB2AF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