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衛(wèi)青,衛(wèi)青……”
在蜀,望西,我耳畔總是回響起電視劇《漢武大帝》中的這一聲聲呼喚,何其悲壯,何其雄渾。
透過時光之眼,仿佛看見天山之下,秦關之外,黃河以西,旌旗獵獵,馬蹄聲聲。那一片熱土,先有衛(wèi)青,再有霍去病……戰(zhàn)袍飛揚,刀光劍影。
此一去,雄關真如鐵,關山度若飛。廣袤的西域,這一個失散多年的孩子,終于回家了,回到中原母親的懷抱。
我向往西部,更渴望穿過河西走廊,走進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深處。這條榮光與血雨交織的絲綢之路,它是以一個民族的汗血寶馬精神,以一條生命血脈的搏動方式,嵌入我靈魂深處的。
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玉門關、天山……每一個節(jié)點越來越逼近,它們從波詭云譎的歷史風云中凸顯出來,一如西部的文化根脈和希望,以絲綢之路重要的驛站和具象,生動清晰地出現在我的腦海。
2
那一天,沿著黃河,車行在高原。這是去西域的必經之路,我們穿甘肅而過,它是河西走廊的中部。
黯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初始遠山靜默,絕無寸草,肌體赤紅,或者銅黃,或者沙白……五彩繽紛,一座又一座,似乎連接著高原的紅土地,給人以無限的想象和空間。
路過一座影視城,據說曾有一個大明星在這里拍過戲,流沙、塵霧、鐵蹄、駿馬……大西北剽悍蒼茫的氣勢踏煙而來。
與此同時,一個披頭散發(fā)、衣衫襤褸的中原漢子出現在我的視野,那不是電影鏡頭,而是歷史的真實映照。他叫張騫,我不知道他從長安出發(fā)時,有沒有回望一眼身后的爹娘,但我知道他的心中一定是高遠而廣闊的,就像西域無垠的地界。
一步一步從家鄉(xiāng)出發(fā),一寸一寸用腳丈量土地,從東至西,朝一個未知的地方出發(fā),背負著一個民族的厚望。關隘、城口、山崖、沙漠的那一邊,是秘境之地。草原之上,綠洲之中,但聞羌笛悠悠,似有酒泉飄香,可見舞姿翩躚。
沒有迷戀月氏國的酒色,沒有畏懼匈奴族的強悍,該有多強大的心理陣勢,才能支撐這一介書生的漫漫長路?顛沛流離,輾轉奔襲,不是一天,是十年,十年如一日啊!
直到今天,每當我看見家鄉(xiāng)土地生長出的葡萄、番茄等美味水果或者蔬菜,還會惦念起那個叫張騫的人,是他穿過硝煙戰(zhàn)火,讓西域和中原的風情和文化第一次握手交融。
3
四圍渺無人煙;頭頂莽蒼的天,有時藍,有時白;遠處依稀可見沙漠的影子,傳來隱約的駝鈴聲聲。我們幾個人,像是星河和大地的使者,傳遞著生命的溫度和情感。
我的想象也隨著溫度在不斷地發(fā)酵、膨脹。這片土地,有多少將士拼殺過疆場,并最終忠骨埋他鄉(xiāng)?有多少西域的風吹過長安,并鏤刻著長安的輝煌?又有多少商隊南來北往,親人在天涯淚眼守望?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边@樣的氣勢,是青藏高原源出的大江大河,是蒙古高原奔馳的駿馬,是黃土高原嘹亮的信天游……更是文人筆下噴涌的文泉,是民族文化于此薈萃的瑰寶,是華夏兒女此地衍生的鄉(xiāng)情……還是西域“萬國來朝”的歷史剪影,是絲綢之路咽喉地帶的熱鬧和繁華,是今天高原的氣度和張力,聚成昆侖山的高度和氣質。
在高地,仰望蒼穹,我依然記得火箭奔向天宮那一刻的激情和感動,它承載著中國人的希望和夢想,傳遞著天地間的奧秘與情感。
世界注視著這里,在酒泉,誰能忘記:中國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wèi)星在這里升起;第一顆返回式人造地球衛(wèi)星在這里升空;第一枚遠程彈道導彈在這里飛向太平洋預定領空;第一次用一枚火箭將三顆衛(wèi)星送上太空;隨后還有第一次為國外衛(wèi)星提供發(fā)射搭載服務、第一艘載人飛船,都從這里順利升空……
壯美西部,天地合一。
4
“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但這樣的歌聲早已不是當年的音色,這是新時代高原幸福的凱歌。
我仿佛感受到足下大地的顫動,我驚喜地看到敦煌壁畫的人兒在歌唱,在舞蹈,滿壁風動,天衣飛揚。飛天反彈著琵琶,婀娜娉婷,仿佛正從唐詩宋韻中踏歌而來;玄奘素衣白裳,正解讀著古老東方文明的密碼;佛祖拈花微笑,送來菩提的智慧和真諦;庶民百姓安居樂業(yè),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
敦煌,一個“煌”字,寫盡多少人間事!那時,我雙手合十,虔誠祈愿:我愿意是鳴沙山的一粒沙子,融進西域的大美天地;我愿意是月牙泉的一滴水珠,滋潤綠洲上的一片草葉;我愿意是玉門關上的一彎月兒,照在遠方人的心底!
從烏鞘嶺,到玉門關;從中原,到西域;從中國,到歐亞大陸的另一邊,陸上絲綢之路的河西走廊,中華版圖上的隴上大地,不知經歷了多少戰(zhàn)火的洗禮與紛擾,才換來了這一片祥和與安寧。
5
今天,在我的面前,山與山在沉寂,水和水在傾訴,林與林在微笑,塬和塬在擁抱。
我看見人和人之間在歡笑。最是那一聲叫人心顫的秦腔和嗩吶,從山林的深處傳來,從山澗的溝壑傳來,讓人駐足留戀;還有那一幅幅讓人心動的剪紙,那一出出承載歷史和今天的皮影戲,讓我迷醉在塬上。
從甘肅到青海,沿著母親河——黃河溯源而上,所有的綠色都會讓我心動不已,樹木珍貴地點染著高原的色澤。看那些樹的生長也是一場與自然的博弈,在裸露的巖石邊或者沙塵地上,沒有南方雨潤豐澤的闊葉,偶爾瞥見幾株矮小瘦弱的楊樹林或者沙棗樹,只把針尖狀的葉心指向黃土,勇士般吶喊著掙扎著,想要燦爛出一點生動的顏色。
我仿佛聽見它們的聲音,我的思維也在不斷跳躍:它們耐熱,耐旱,不需要很多的養(yǎng)分,卻能給予這方天空一點真情一絲溫暖。遠處有正在修建鐵路的工人們,這是不是那些常年堅守著這塊土地,并且一代又一代把鮮血和汗水灑在這里的建設者們的靈魂在歌唱呢?
江山代有才人出。不知有多少這樣默默無聞的鐵路修建人,傾盡自己的熱血和汗水,才讓蘭渝鐵路飛架于千山萬壑間。使之成為一條新的溝通祖國南北的大動脈,給古老的絲綢之路注入新的生命活力,讓南方的雨露滋潤北方的肌體和面容,讓北方的壯闊和雄渾豐盈南方的魂魄。
呼嘯而來的列車,借助“一帶一路”的東風,像一只大鵬展翅,跨過祖國的千山萬壑,送來海風的氣息和溫暖。那一刻,所有關于西域的傳說和故事,都在我心底生根發(fā)芽。衛(wèi)青、霍去病走了;張騫走了;玄奘來了;還來了駝隊、大洋彼岸的人……
6
雪山、草地、江河、大漠……
廣袤無垠的西部,縱橫東西,貫通南北。她如九天神女,持彩練當空而舞,長江黃河從這里起源;她以山為骨,以水作魂,華夏文明在這里開先。
我一直夢想著自己能變成一只展翅高飛的鳥,飛過雪域高原,飛過江河險灘,飛過大漠戈壁……直至飛越時空的隧道,把歷史和現代交融。
我靜靜地匍匐在高原的脊梁上,用鷹隼般的眼鳥瞰著西部。我豐滿的羽翼下蘊藏著大地的神奇和激情。我看見千年的冰川和圣潔的雪峰,它們在明亮的陽光下歌唱微笑。于是從青藏高原唐古拉山脈格拉丹東和巴顏喀拉山北麓的約古宗列盆地,有涓涓細流緩緩流出,這里就是母親河長江和黃河的發(fā)源地。
我渴望像一只鳥兒那般飛翔。天空的驕陽灼熱了我的眼眸,黃河的濤聲驚醒了我的魂靈。在五彩經幡的飛揚下,在藏族阿媽轉動的經輪中,看到雪山之間那些五體投地,匍匐跪拜的虔誠的朝圣者,我在苦苦地思索,是什么力量驅使他們歷經幾千里的風餐露宿、狂風暴雪,即使他們經受著千般磨難、萬般辛苦也要抵達心中的圣地。
這就是一種精神和信仰,是一種凝聚的力量,是偉大民族在氣候惡劣,物質匱乏的高原雪域上世代生活,伴著風雪譜寫著民族文明的精神頌歌,他們才是最美的風景!
因此,我像一個瘋狂的詩人,在高原上奔跑;我是蜀地一只追夢的鳥兒,銜來了江南的雨潤和清流,還有青蔥的種子,縱然腳步踉蹌,也要在大漠之外的西北停駐,植一朵美麗的蘭花,讓它在西部婉約開放!我是那匹塞外奔馳的馬踏飛燕,蹄步聲聲,晝夜前行,塵土飛揚。哪怕荊棘密布的坎坷會讓我迷路,猛虎雄獅毒蛇出沒的森林會讓我流血都不能阻擋我飛躍的身姿和雄壯的心魄。
我要在格桑花開滿的山頭,在水鄉(xiāng)密布的江南,在白雪皚皚的漠北,在碧波萬頃的大海,注入塞外的風情,講述塞外的故事,使之同祖國任何一寸土地,一同交融,一同風雨,一同等候,一同成長。
我像極了一只織繭的蛹,把江南所有的柔和美融化到對西部的情懷中。這分明是一匹駿馬的跨越和飛騰,而為此付出艱辛和努力的人民,才是那執(zhí)鞭人!
鄒安音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文學》《人民日報》《文藝報》《散文選刊》《散文百家》《四川文學》《青海湖》《西藏文學》《牡丹》《太湖》《青年作家》《草原》等;獲得第八屆冰心散文獎、第六屆中華寶石文學獎提名獎、第三十屆東麗杯孫犁散文獎、第二屆金沙書院兩岸散文獎等;有作品選入大、中學教輔和試卷,并入選中國作協2019年定點生活項目;出版散文集《心上青居》《菩提花開》《嘉陵江從鏡頭前流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