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樹民
我始終弄不明白,作為青藏高原游牧民族羌族一支的摩梭族,怎么能浪跡到這么一個偏僻而又神奇的地方定居?作為遠古母系氏族社會的婚姻關(guān)系,怎么能在摩梭族千百年延續(xù)至今?這個三省區(qū)(西藏、云南、四川)交界的女兒國的發(fā)現(xiàn)者,怎么竟然是美國探險家約瑟夫·洛克?
沿著新修的寬敞平坦的公路到達瀘沽湖民俗村的時候,已近傍晚,夕陽早已隱身霧靄籠罩的蒼茫西山。走進摩梭族民俗村,聽說這個村的名字叫“三家村”,問過一位摩梭女子,才知這個現(xiàn)有24戶人家的村落,當(dāng)初只有曹姓三家人。
用餐之后,我們出去溜達。漫步湖邊,氤氳彌漫的水霧像一層烏云飄浮在湖面,遠處被稱為里務(wù)比的湖心島影影綽綽,時隱時現(xiàn)。湖邊,停泊著幾艘豬槽船。驀然間,我仿佛看見摩梭族小伙子和姑娘劃豬槽船相遇時的燦爛笑臉,也仿佛聽見他們爽朗歡快的調(diào)情歌聲……
遠望瀘沽湖,很像一個巨大無朋的馬蹄印,相傳這是格姆女神和她的“阿夏”瓦如卡那男神相會那一夜,纏綿情愛過久,男神剛跨上神馬準(zhǔn)備離去時,天就亮了,他再也回不去了。神馬被韁繩一緊,踏下一個深深的馬蹄窩,馬背上的男神化成了東邊回頭望的瓦如卡那山,女神傷心的眼淚注滿了馬蹄窩,她自己化成了格姆山……
摩梭族青年男女實行走婚,一種是稱作“阿夏”的異居婚,一種是稱作“阿注”的定居婚,前者多而后者少?!鞍⑾摹痹谀λ笳Z里的意思是親密的伴侶,阿夏異居婚就是男不娶、女不嫁的走婚。男女雙方終身各居母家,因感情的發(fā)展,男子夜晚到女子的“花樓”留宿,共度良宵;感情破裂,則男不再登門或女閉門不接,關(guān)系自然終止。孩子隨母親生活,成年行“成丁禮”后,孩子也能知道父親是誰,但和父親只有血緣上的聯(lián)系,孩子從小接受媽媽和舅舅的撫養(yǎng)和管教,在情感和經(jīng)濟上都屬于母親家。母親主宰一切,這就是瀘沽湖被稱作女兒國的原因。
傳統(tǒng)的摩梭族走婚十分浪漫:在母湖里劃船對歌相識,或者夜晚在女山下的篝火旁聯(lián)歡舞蹈中攜手。男青年看上了自己中意的姑娘,趁旁人不注意,就用食指悄悄在姑娘手心輕輕地扣三下。姑娘無意,就不理不睬,那小伙子就沒戲了;若姑娘有意,就順手在小伙子手心輕輕地回扣三下,那小伙子可就喜從天降了!小伙子得趕忙打聽,自己心上人兒住在村子什么地方?心上人兒住的具體方位在哪兒?然后準(zhǔn)備妥當(dāng)四樣?xùn)|西——夾肉的吃食、薄刃的匕首、傳統(tǒng)的禮帽、結(jié)實的腰帶,夜半更深,去找自己的心上人兒。走進未上關(guān)子的大門,首先迎接小伙子的,肯定是姑娘家的烈犬。小伙子必須迅速將手中夾肉的吃食扔給狗,狗吃到美食,自然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小伙子走進客廳,此時,作為一家之主的老祖母,肯定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就是尚未入夢,也會未睡裝睡。小伙子必須掏出薄刃匕首,輕輕地撥開姑娘房門的關(guān)子,閃入姑娘房中。和姑娘親熱之前,小伙子還必須把自己帶的傳統(tǒng)禮帽掛在姑娘的窗外,表示今夜姑娘身邊有人。天未大亮,小伙子就必須離開,走時不能再走大門,而必須把自己系的結(jié)實腰帶拴在姑娘的窗欞上,從窗口溜下回家……走婚的青年男女,也互贈戒指、手鐲等禮物。
摩梭族的走婚,真有那么羅曼蒂克?我決定走訪幾家已生兒育女的摩梭族家庭。
第一家的女主人叫查雅姆,36歲,白白凈凈,一身漢族打扮。我問她為什么不穿摩梭族服裝,她回答漢族服裝簡潔方便。她請我們坐在廚房的地火旁,問一句答一句地聊了起來。她從13歲起開始走婚,生有兩個女兒,一個16歲,叫笪詩臘措瓦,原來在20多里外的地方上中學(xué);一個13歲,叫查落眸,上初中。提起走婚,她一肚子的怨氣:“有的導(dǎo)游說走婚好,好什么?我就是因為走婚,落下一身的??!沒法干活,鬧得大女兒上不成學(xué)回來干活養(yǎng)家。走婚男的不養(yǎng)孩子,不負責(zé)任。還是你們漢族的一夫一妻制好!我和女兒住在一起,絕不讓她再鬧走婚!”我問可以看看她和她女兒住的屋子嗎?她說可以。推開用原木建起的屋子,里面只有兩張床,床上扔滿了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衣裳……臨走時,我想與她們合影,母女倆都十分高興,還讓我等等,特意換上了她們的新衣裳。
第二家是村上安排我們住宿的摩梭族人家,一身漢族打扮的摩梭族女子,戴著一頂白色的圓帽。天黑了,她拉亮電燈,和我們坐在她家廚房的地火旁聊了起來。她吃著當(dāng)?shù)氐臎龇?,還讓我們品嘗。她對自己的婚姻很滿意,男友幾乎夜夜都來,很愛她。說起養(yǎng)孩子問題,她說摩梭族是由舅舅、姐妹和祖母養(yǎng),家家如此,你養(yǎng)我的,我養(yǎng)你的,實際是一回事呀!
次日,我們坐豬槽船去里務(wù)比湖心島。搖船的是一對“阿夏”婚情人,已有兩個孩子。問他倆是怎么認識的?女的說:“是在這湖里劃船時認識的,我是云南人,他還是四川人呢!”我問怎么交流呢?女的說:“唱歌呀!”我的耳邊,似乎突然回蕩起導(dǎo)游唱給我們的那悠揚動聽的摩梭情歌:“小阿妹,小阿妹,隔山隔水來相會。素不相識初見面,只怕白鶴笑豬黑。小阿哥,小阿哥,有緣千里來相會。河水湖水都是水,冷水燒茶慢慢熱。情妹妹,情妹妹,滿山金菊你最美。你是明月當(dāng)空照,我像星星緊相隨。阿妹,阿妹,瑪達米,瑪達米,瑪達米……”
眼看快到湖心島,女的說,如果想繞島一周,每人需要再另交10元錢。交過錢后,我問身邊這個摩梭族女人,收的錢誰保管?她說一人拿一半。我大為詫異,問她:“孩子在你家里呀!”她回答:“他也得養(yǎng)他家里人啊……”
下船時,我發(fā)現(xiàn)一位站在船頭系船的姑娘向我微笑,仔細一看,這位身著盛裝的摩梭族姑娘,正是昨天傍晚與我合過影的笪詩臘措瓦,換上她們的民族服裝,簡直像變了個人!
目前,瀘沽湖居民共有5萬,其中摩梭族人只有2萬。天長日久,摩梭族的民風(fēng)民俗還能傳承下去嗎?這個被叫做女兒國的瀘沽湖,能說摩梭語的已經(jīng)不多,就是會說的,語言中的許多元素,完全和漢語一樣,比如彩電、手機、衛(wèi)星……因為這些東西原來摩梭語言中沒有啊!摩梭族的青年男女,都喜歡外出打工,十有八九,都已經(jīng)融合進現(xiàn)代社會了……
附記:
約瑟夫·洛克(1884-1962年)美籍奧地利植物學(xué)家、地理學(xué)家和人類學(xué)家。1922年,他以美國《全國地理雜志》探險家、撰稿人、攝影家的身份,先后在麗江瀘沽湖地區(qū)度過了27載的歲月,在美國《全國地理雜志》上陸續(xù)發(fā)表了大量的文字和圖片,盛贊“瀘沽湖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最后一塊地方”。首次將瀘沽湖女兒國推到了世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