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晨昏之巔

      2022-06-01 17:51:48李薔薇
      青春 2022年6期
      關鍵詞:小男孩男孩

      在連續(xù)打了三支水光針、健身三個月、體重減了三分之一之后,她噴了祖·瑪瓏,頭披褐色大波浪進了“一條魚的爵士”酒吧?,F(xiàn)在是早春傍晚,天氣陰寒,街上的男人弓著腰,將腦袋縮進嘴邊的高衣領,像一個個黑白動畫里走出的人偶。她哆嗦著從大衣兜里掏出一瓶威士忌,穿過昏暗如中世紀的大堂,找了個靠窗座位“吱啦”一聲坐下。她從來聽不到椅子腳或拖鞋根在地板上摩擦發(fā)出的聲音,就像她從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對她反感。她是女人之中最優(yōu)秀的“那一撮”,不是嗎?年紀輕輕就年薪七位數(shù)——沒靠任何男人!她剛坐穩(wěn),就看見吧臺內(nèi)有個人影一閃,是穿工裝褲、扎丸子頭的小妹。上個月接連三次,她喝多了,像根面條掛在她身上,她開她的卡宴把她送回家。

      她是來找B的,她知道他最近常來這里。當然,要是能碰見A就更好??伤X得A不太可能來。如果丸子頭小妹主動過來就好了,她可以問問她??蛇@會兒她顯然在忙,洗碟子、擦拭酒杯、從庫房拿來各式真假混雜的洋酒,還有最重要的—— “得把臺面弄得像面光潔如新的昂貴鏡子”。上次酒吧老板——一個常年在頭頂扎許多臟辮的尖臉男人,當著很多人的面這樣訓斥,因為看見她和客人聊天時抱著手。

      “嗨——”威士忌還剩下一層淺黃色的泡沫時,一個矮男人觍著臉向她湊近,“一起喝一杯?”他端了杯如馬尿般冒泡的啤酒,準備往她的威士忌上碰。

      她厭惡地挑了挑眉。

      “一個人,不寂寞嗎?”男人孩子似的撓頭,露出短而肥的手。

      “沒有你寂寞!”她站起身,準備帶著威士忌去吧臺。

      一直以來,在她眼里,矮個子男人都不算男人——頂多算一半。

      “這么刻薄,是因為缺男人嗎?”男人抖著腿,杯子里的啤酒如潮水般晃動。

      她默默盯著他足有十秒。

      “是啊,可惜你不是!”她說。

      “你以為你是誰?胖田雞!”

      男人一舉手,馬尿從她的劉海上淌了下來,像一陣暗黃的硫酸雨。她知道,在男人眼里,不管她怎么瘦,總還是肚子大、沒脖子,所以他們惡毒地叫她短蛤蟆、胖田雞。

      她沒有叫,但拿起手里的威士忌瓶子往他頭上敲,見他搖晃,又跑到他身后,跳起來打他的后腦勺。后來,還是丸子頭小妹跑過來將他拉開。她這才注意到,男人的嘴角有發(fā)白的泡沫印,原來早就喝多了。怎么會和醉鬼計較?她皺了皺眉,為了掩飾,又掏出一瓶威士忌,喝了一大口。

      她從三星期前開始喝整箱的威士忌——B留下來的。事情發(fā)生在一個月前。也是這樣的黃昏,他們圍著“一條魚”的吧臺逗丸子頭小妹——B的某個粉絲男孩對她頗感興趣。一個身上披件白色棉布裙的年輕女人,細長眼睛,平板臉,竹竿樣的身材,低著頭從他們屁股后面經(jīng)過。如果不是B目不轉睛,她幾乎沒注意到。怎么說呢,即使燈光昏暗,還是能看出她的干癟,幾乎可以用枯槁來形容??珊髞鞡卻承認,“一種脆弱、纖細、讓人戰(zhàn)栗的少女美”,讓他“油然而生一種保護欲”。她簡直無法相信!然而事實明擺著——從那天開始,B對她愈加冷淡,即便來了也在沙發(fā)里挨到很晚。后來還是丸子頭小妹告訴她,B只是跟在C屁股后面的男人之一?!罢f到底,男人都是小孩子,不常見的、沒玩過的都是好的!”她邊說邊露出閃閃爍爍的微笑,拍她的手——這動作簡直讓她惱火。

      B沒什么對不起她的,他給過她很多溫暖。如果說他真有什么錯的話,那該是從未指出這一點——她索求太多。她的第一任丈夫說過,她就像一條冰冷又難纏的蛇——自己冷血,所以死命往人懷里鉆!是愛嗎?未必,不過是想吸取一份溫熱和精血。只有真正愛你的人,才會心甘情愿被你纏,他說。而她只是笑,算是默認。他們都沒說破,有人愿意被纏,其實不過是寂寞。一旦他們找到了別的樂子,就會毫不留戀地掙脫。就像現(xiàn)在B所做的??墒怯幸稽c,連她自己也沒有料到,就是她用了“黏功”,掛在他身上不放。

      “你隨時可以回來。我東郊的別墅有8個房間?!彼f,盯著他收拾行李的背影,覺得他真是矮小又強悍。

      “也許有一天,我會買你的畫,匿名神秘買主。”她說,肥碩的短腿繞過他的膝頭,翹在沙發(fā)的扶手上。

      而他只是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記不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即便是和男人,你也從沒這樣敞開心扉過?”她嗚咽著,抱起腳邊的小貓,躲進書房。她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她其實已沒有了眼淚。

      他沒有追上來。但快天亮時,他在黑暗中坐起身,用他的腳尖蹭她的腳背。“你的腳肉乎乎的,比貓爪還貓爪”,他的幽默像雨后蘑菇,總是頑固地在任何可能冒出的地方冒出來。可這次卻沒能讓她驚喜?!拔铱梢越榻B朋友A給你,他比我高,也比我畫得好?!彼豢此?,對著天花板說。

      她沒表現(xiàn)出任何不悅,只覺得心里有個什么地方在碎裂——像一塊竭力保持完整的玉石,終究還是碎了。

      可那依然不能被稱為“愛”,只是心痛帶來的幻覺。她告訴自己。

      “如果是你,你怎么辦?”丸子頭小妹過來薦酒時,她問。她也許什么都不如她,美貌、閱歷、財富,可她有她無法比擬的東西——肉嘟嘟的圓臉、不用涂口紅就艷麗滋潤的紅唇、青春酷女孩才有的一份兇猛“蠻力”。和自己相比,她該離男人們更近。更重要的是,她不僅認識C,而且見過C和B在一起。最讓她興奮的,是她還對A有印象,很久以前(她在“一條魚”認識B之前),有那么一陣子,B和A每晚圍著吧臺談論布羅茨基,直到周圍的人都對他們側目。“長得不錯,比B要高,不過年紀有點兒大?!彼欀?,略帶遺憾的語氣,嫵媚的笑窩像盛了兩只快活的蝌蚪。

      “聽說他很有名,上周有幅畫賣了七位數(shù)?!彼f,其實B告訴她時說的是六位數(shù)。不過她覺得兩者之間并無絕對的鴻溝。

      “羅圈腿,好像還缺了顆牙。”她翹著肉嘟嘟的嘴巴,一副天真的神氣。

      “他出身很高。聽B說,圈子里很多人都買他的賬?!?/p>

      “不知道??此臉幼?,風度不錯?!?/p>

      “我身邊從來不乏有錢、有權的男人,但有文化、有內(nèi)涵的少。我就‘好這一口?!盓6320411-3A62-419B-94FD-12E21C5B30DB

      “不過從沒見過他帶女人,要么和B一起,要么一個人!”

      “他妻子去世三年了。他用情很深?!?/p>

      “啊——難怪!”

      “他和B不一樣,你知道,B有時很荒唐——”

      “看得出來?!?/p>

      “不過他們關系很好,老鐵的那種,事實上,B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指望他——”

      說完這一句,她突然安靜了下來,而她也意識到了什么,低下頭,擺弄著手邊的打火機。

      “你覺得C——多久會離開?她以前也是這樣的嗎?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xiàn)?”過了會兒,還是她打破了沉默。

      “你,愛他嗎?我說的是B?!?/p>

      “我不知道。愛——也許有吧,不過愛的是愛情,不一定是他。你能理解嗎?”

      “嗯。我覺得,也許,C是愛他的。”

      “我知道,B告訴我了,他們可能要結婚?!?/p>

      “那你——”

      “我加了C的微信,請她好好照顧B。B是個天才,雖然現(xiàn)在還畫得不怎么樣。我希望她支持他,就像我一樣?!?/p>

      “你這樣做——”

      “所以B要離開了,徹底回到她那邊去。我們只能做朋友,他是這么說的。而且要過一陣子,等到C不再懷疑之后?!?/p>

      “其實你不必這樣做?!?/p>

      “你不明白。我不甘心。我不愛他,可情意總在那兒。再說憑什么?他本來和我在一起。我要在他們中間種下一粒種子。”

      “一粒種子?”

      “嗯,一粒猜疑的種子??傆幸惶欤蠡跁r,會回到我這兒。雖然到時我根本不會再要他?!?/p>

      女孩不說話了,用打火機點起一根香煙,叼住,深深地吸了一口。

      快七點了,B還是沒有出現(xiàn),還有C。當然,還有消失的A。喝醉的矮個男人已經(jīng)清醒了過來,就坐在和她隔兩張桌子的地方,手里重新端起了一杯啤酒,跟著爵士樂的節(jié)奏得意地搖晃。他沒再看她。她卻不停地朝他的方向張望。他大概是個新客。丸子頭為了安慰他,送了他一扎啤酒,又陪他坐了一會兒,然后就弓著腰離開了。她已經(jīng)放棄了再找她傾訴的計劃——距離上次又過去了一周,她很想知道那邊的情況——B、C,甚至還有A,而她是唯一可能知道的人。

      她覺得她的屁股快在沙發(fā)上生根了。她的鞋跟在地板上磨得嘎嘎響。不過,因為臺上喧鬧的架子鼓,她自己什么也沒聽見。

      她喝了太多的生啤、威士忌,還有說不出名字的洋酒,都是那個梳臟辮的酒吧老板送來的。從她打破矮男人的頭,丸子頭就再沒露面。后來她吐在了桌上,周圍面目模糊的男男女女掩住了嘴巴,朝她搖頭。她不理他們,隔著一層若隱若現(xiàn)的白色霧簾,朝他們豎中指、癡笑、打嗝。

      “只有一個問題,”丸子頭坐下時說,“你怎么做到的?既然明知B這樣做的目的——既擺脫了你,又順便巴結了A。簡直是惡劣的皮條客!”

      她停下,默默看著她。

      “而且你應該知道,他們會互通消息——你和A的一切,B都會很快知道。你根本沒有選擇!”

      她提起手中的酒瓶,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然后,持續(xù)不斷地喝下去。

      “你說話呀!你那么聰明,在職場打敗了那么多男人,幾乎什么都想到了,怎么還會做這樣的事?我想不通。既然你一定要來問我,我就要問你?!?/p>

      她望著女孩清澈的眼睛,突然像看見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樣,撲哧一笑——

      “凡事都有理由嗎?如果一定要有,懷孕算不算?”

      說完,她不顧女孩詫異的眼神,拎起桌上的威士忌,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他不知道臺風什么時候來,就像不知道下一輪咳嗽何時發(fā)作一樣。雨季來了,滔滔海浪像邪惡的信使,一圈圈撞入他的瞳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住在這里僅僅是因為這里的環(huán)境——四季溫和濕潤,草木葳蕤,永遠不用擔心被凍死或餓死。至于風景,這些海浪、草木,甚至人,對他來說就像來自另一個紛繁虛假的世界,像一幅畫或一本書。

      他拎著鋪蓋卷(里面夾著一床毛毯、一把牙刷和一臺筆記本),從溫暖又寬敞的天橋肚子底下鉆出。兩天前,他正伸著胳膊在旁邊的垃圾桶里翻攪,忽然看見一個牽孩子的女人,扭著腰肢一搖一擺地走近。碰上她的目光,她又朝他笑了一下,他幾乎嚇得當場暈倒——太像了,尤其是吊梢眼和尖下巴。還有那男孩,也是圓臉、濃發(fā),和他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完了,終于被捉住了,他聽見有個聲音說,同時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幅老鷹捉小雞的圖景。他,就是那只弱雞。這么久了,難道她還沒放棄?他想起她說過的,即便化成了厲鬼,也要纏著他不放。直到那女人牽著孩子走遠,他還站在原地打著寒噤。第二天一早,一件更蹊蹺的事發(fā)生了——他在天橋洞口發(fā)現(xiàn)了兩張簇新的一百塊鈔票——新得像是剛從銀行取出來的,用一塊小小的石頭壓在沙子里。這是絕無道理的。就算有人施舍,也是一張。兩張,太像是對老朋友或窮親戚見不得人的救濟。

      同情是他最承受不了的東西。他清晰地記得,那天早上的雨像斷了線的珍珠,她先說他像梔子花一樣嬌弱,后來又指責他連一根羽毛都不肯背負。他沒說話,甚至還忍不住笑了一下。可后來她哭了,怎么勸都勸不住,到最后,連窗外的天空都被哭煩了——雨止住了,露出灰白冷漠的天空。他悲哀地起身,說出去透口氣,便出了門。直到現(xiàn)在。

      走到一里路遠的垃圾站時,天已蒙蒙亮,黑咕隆咚的舊門房前,有人邊喊邊將充作門板的爛木頭敲得咚咚響:“老板,下雨了,快開門!開門!”他走過去,發(fā)現(xiàn)是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家伙,絡腮胡子,青紫臉膛,長卷發(fā)里夾著銀色發(fā)絲?!皶_的!”他對著他的后背說,“老板脾氣不好,可人不壞?!苯j腮胡子不說話,只繼續(xù) “篤篤篤”地敲著。門終于開了,蓬著頭的黑臉老板抖抖索索地穿著衣服,嘴里罵罵咧咧:“真是‘活久見,早干嗎去了?早這么勤快,李嘉誠都輸給你!”說著一把搶過那人手里的濕紙盒,看了一眼,往地上一摔——

      “六斤!”

      絡腮胡子睜大了眼睛,爭辯著:“八斤!剛在朋友那兒稱過!”E6320411-3A62-419B-94FD-12E21C5B30DB

      “六斤!不信看秤!”

      一桿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舊式木秤,魔術棒似的出現(xiàn)在老板的手里,外加一塊隕石般的秤砣——它落地的速度簡直和閃電一樣快。

      “騙子!黑良心!”絡腮胡子擼起袖子。

      “這話說得,我騙誰也不能騙你們!”

      “你不騙我們還能騙誰?”絡腮胡子喊叫著,幾乎落下淚來。

      “就你?還值得我騙?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幾根骨頭還剩幾兩?”

      “幾兩怎么了?幾兩也比你的硬!不信你動了試試!”

      “你以為我不敢動?”

      “你動??!”

      “來啊!”

      “來——”

      “來——”

      眼看兩人像兩只好斗的公雞就要扭打在一起,他忙跨前一步,從兩只鼻尖的縫隙擠了過去。“來來來,消消氣,先稱我的,我的量大!”說著扔下懷里的鋪蓋卷,剛剛他已將牙刷抽出來,別在上衣的內(nèi)口袋。

      絡腮胡子“嘁”了一聲,不屑地將頭轉到一邊。老板翻了翻黃濁的眼白。

      “這玩意兒也賣?”黑臉老板蹲下身,從里面掏出那臺泛著油光的筆記本(擔心被偷,他常枕著它睡覺),“在我這兒賣它可不劃算!往右轉五百米,坐101路公交,到南塘寺站有個電子一條街——”

      “想多了?!彼χf,“賣它之前,得先賣了自個兒!”

      他說著彎下腰,一把將筆記本抽出來,抱入懷中。他說的都是實話?,F(xiàn)在,游戲就是他的真實世界,沒了它,他一刻都活不下去。

      “那還賣啥子賣?這一堆破衣爛衫——”

      “一口價!三十塊,全歸你!” 他說。

      他沿著海濱大道一路徐行,手里捧一罐看不出顏色的啤酒,腳上一雙撿來的耐克已被海風和灰塵“熏染”成了臟黃色,碼數(shù)大了一碼,穿著正舒適。真不想離開啊,他想,總有撿不完的東西——衣服、鞋子、泡面、蛋糕、燒烤,成排沒打開的奧古特。就算臺風過境,將沙灘沖刷得干干凈凈,還有路邊的木屋小賣部。里面的啤酒只要兩塊錢,在下雨的日子里,每天五瓶或八瓶,足夠他在天黑前喝到微醺,斜陽下,呆呆地望著過往行人,腦子被酒意洗劫一空,無喜也無悲。

      他已經(jīng)習慣不回憶過往。時間,被雨水沖刷得稀薄、模糊。

      “喂——那個男的,過來——”一排高得晃眼的紅綠燈下面,一個“大洋馬”(在他的家鄉(xiāng),他們是這樣形容的,又高又大,而且俊俏、豐滿)朝他招手。他駭了一跳,轉身拼命往前跑。他剛剛做什么了?他問自己,逆行?闖紅燈?好像都沒有?。‰y道是手里的奧古特?那不是人家丟棄的?他們把他當小偷了?還是她報了警,他們從指甲和發(fā)絲里的DNA找到了他的行蹤?他可是連血都不敢賣啊,他知道那玩意兒會暴露自己。他跑得太快了,以至于沒看清向上的臺階,一個撲棱磕在了自己的兩顆門牙上。來不及呼痛,爬起來的瞬間,他聽見有人在風中跑動的聲音。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沒必要這樣。這里可不是中西部小城。她頂多能讓他罰點兒款,而他早已身無分文。

      “你在這一片多久了?我認得你!”“大洋馬”跑過他身邊,又折回來,仿佛她真是頭龐然大物,需要調(diào)整龐大的慣性。

      他唯唯諾諾,無非是解釋“也沒多久”“之前一直有工作”“都是暫時的”之類?!按笱篑R”高顴骨,有張滿月似的臉,他知道這樣的女人大多渴望別人的認同,最好是贊美。

      “這片要整修,那天橋,看見了吧?馬上要施工。用你們的話怎么說的?趕緊上岸?對,趕緊回家吧,過一會兒有收容車,你就在這兒等著。”

      她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卻不看他,似乎擔心他會難堪。

      他不說話,只兀自打量她。她其實長得挺漂亮,皮膚柔白細膩,牙齒閃著貝母似的光,最重要的是,每一顆,都長在了該長的地方。

      “怎么?有問題嗎?”她困惑地笑,露出兩顆深且圓的笑窩。

      他有剎那間的失神,上次見到女人這樣笑,還是在小時候,來自他的母親,那時她還很年輕。

      “您——你們需要人養(yǎng)馬嗎?我會養(yǎng)馬。我以前在馬廄工作過。”他回答說。

      “什么?”她似乎很吃驚,側過身來,似乎想聽得更清楚點。

      “馬——我聽說,很多漂亮的海濱城市會讓女交警坐在白馬上巡邏。那種高高的,威風凜凜的駿馬,在新疆,我喂過正宗的汗血寶馬——”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說,事實上,如果不是年前一次“深度草原游”,他連馬的影子都沒見過。

      “不,我沒聽說過。而且我也不是交警?!彼f。

      他怔住了,好一會兒,腦回路才恢復正常。原來真是來捉他的??伤趺茨芑厝ツ??他回不去了。于他而言,妻兒已經(jīng)比史前世紀的恐龍還要恐怖遙遠。他妻子說的對又不對,他不是什么梔子花,他之所以連一根羽毛也不肯背負,是因為他是浮沫——大海中的一滴浮沫,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只能在海浪中顛簸、漂蕩……

      “您有孩子嗎?我可以做家教,我有學歷,我保證把孩子教好。我還會開車、游泳、打網(wǎng)球……我可以兼職司機、警衛(wèi)……我不要工錢,給口飯吃就行——如果實在要給,日結、周結都行。我沒有不良嗜好,除了心情不好時喝點小酒……”

      女人默默看著他,直到他哽咽著說完,眼角泛出自憐的光。有那么一會,他意識到自己喝醉了——他在干嗎?乞求一個女人的憐憫?即便她是一個警察。然而突然間,他聽到一陣嗚咽似的呼嘯聲,一輛緩緩剎住的白色面包車在他們面前停住,上面已黑壓壓地坐滿了人。

      “身份證——”

      那女人問,不過不是對他,而是對身旁一個穿著軍大衣、背著鋪蓋卷的跛腳的人。他正拖著根竹杖,一步一頓向高不可攀的車門邁進。他突然意識到她是故意的,她想放他一馬。于是他悄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開了。

      趕緊上岸?可岸在哪里?是不知駛往何處的收容車,還是變動不居的人心?他在心里朝她發(fā)問,還有,和漲潮的大海比起來,深不可測的“人?!彪y道不更狂暴乖戾?E6320411-3A62-419B-94FD-12E21C5B30DB

      日落時分,他在街角發(fā)現(xiàn)一家酒吧。破落的紅磚墻,木質(zhì)門窗,檐角吊著一百年前流行的老馬燈——然而并沒有點亮,屋內(nèi)透出廉價的LED燈光。他繞著墻角走了兩圈,找到WiFi的同時,還意外地碰見了早上的絡腮胡子。他半倚在馬燈下,戴著一頂讓人吃驚的黑禮帽,下耷的嘴角顯得陰郁、頹廢,好像在為黎明的雨傷心哭泣。

      “為了女人?”他坐下來,挨著馬燈的另一側墻。

      “你才為了女人!”絡腮胡子回敬。

      “那就好!”他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瓶奧古特,遞過去,“喝吧,喝多了什么都不想!”

      絡腮胡子喝了一口:“可一樣不快樂!”

      他點點頭:“那也比痛苦強?!?/p>

      “那你呢,準備躲到什么時候?”絡腮胡子指指他手里的電腦,“聽說現(xiàn)在有DNA檢測,就算你在海水里泡爛了,一樣會落到她們手里?!?/p>

      “嘿——”他笑了笑,“確實。每次都是如此,開始總是美妙,后來越來越糟糕,最后只能落荒而逃??善婀值氖牵植荒懿徽腥撬齻?。”

      “的確。為什么一定要招惹她們?”

      “空虛?世界這么大,也沒什么新鮮的。”

      “今天還是新的,明天就變成舊的。剩下的就是新舊交替?!?/p>

      “只有她們,似乎永遠新鮮。就算某一個舊了,總還有新的。

      “你說得有點意思,不過還是老生常談,是舊的?!?/p>

      “嗯,我就是個普通人,沒啥新意?!?/p>

      “你從哪里來?”

      “很遠的地方,你呢?”

      “我一直在這里?!?/p>

      “你是本地人?”

      “不,我說的是心。我喜歡無拘無束的大海,喜歡在這一帶晃蕩?!?/p>

      “我是沒辦法,對自己沒辦法。”

      “嗯,對你來說,這里不錯,沒有女人。”

      “是不錯,不過,為什么沒有?”

      “那還用說?讓她們吃剩的,不洗澡,還不如讓她們?nèi)ニ馈2贿^有一個可能,就是發(fā)瘋。不過如果她們瘋了,八成是因為孩子。”

      “你很了解她們。”

      “所以也得躲著?!?/p>

      “你愛她們?”

      “問題不在這兒——在我根本扛不動,我想扛,可從來沒成功過?!?/p>

      “扛什么?”

      “她們。她們總想飛起來,離開地面。”

      “永恒的女性?”

      “引領我們飛升!”

      他有點想笑,但竭力忍住了。短暫的空蒙中,他聽見馬燈的玻璃罩在空氣中微微戰(zhàn)栗的聲音。

      “不過,我覺得——你是不是把她們想得太高了一點?”他又喝了一口,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有時候,她們真的很煩,煩得人要發(fā)瘋。而且和她們說不通,她們不講道理,零邏輯?!?/p>

      “那你呢?你覺得你有邏輯?”

      他默想了一會兒。

      “你要這樣說,我無話可說。不過你怎么不找個輕一點兒的?她們也不是每個都這么較真。”

      “可我較真??!”

      “哈——”他笑了起來,“原來是情圣,失敬!”

      絡腮胡子也笑了:“你才是!”

      兩只酒瓶碰在一起,發(fā)出讓人心碎的爆破音。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他們眼前一條陡峭的下坡路,在四周樹影的掩映下,正發(fā)出濕漉漉的微光。

      “不過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苯j腮胡子說。

      “是不錯。”他說,“可要是她們在就更好了?!?/p>

      “你這么喜歡她們,為什么不回去?”

      “告訴過你了,怕?!?/p>

      “你讓她們懷孕了?”

      “有時候,我總覺得孩子肯定不是我的。因為——”

      “我每次都希望是我的?!?/p>

      “我倆正好相反!”

      “不,其實是一樣?!?/p>

      他想了一會,再次用酒瓶碰了碰他的,“對,你說得對,其實都一樣,都是可憐的懦夫?!?/p>

      三天后的傍晚,他離開酒吧的墻角?!跋麓芜€來嗎?X戰(zhàn)警?”最后一刻,換成性感修女裝的“翎”這樣問。剛過去的三天三夜,他將挖到的所有比特幣都送給了這個虛擬主播,還有最后的30塊(作為最后一筆打賞)?!霸僖姡∽屢粋€loser①回到本來的位置!”他在她深藍色的美瞳上敲出這行字,然后果斷起身,關機。

      他扔掉筆記本,走回明亮耀眼的大馬路。絡腮胡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正如“大洋馬”告誡過他的,天橋不見了,海濱大道被海水洗滌一新,整條街空空蕩蕩。所有人,不,是整個人類,似乎被臺風刮向了太空。

      她牽著小男孩的手,不,準確說,是小男孩牽著她的手,顫巍巍走進了這家鄉(xiāng)村酒吧。沒錯。敞亮的舞臺上立著架子鼓,歪歪扭扭的木窗邊掛著一幅黯淡的水粉畫。畫中,一位濃眉少女端坐在搖曳的小舟之上,水面漣漪蕩漾——雖是張模糊的臉,可還是能辨認出,黑亮的眼睛、倔強的嘴角和女兒有幾分相似。不過也不一定,美麗的少女看上去都差不多。而且時間過去這么久,誰也不知道,酒吧有沒有幾易其主,原來的店主死了、結婚了,還是被海浪沖到了境外?要知道,開酒吧的男人可都是浪子中的浪子。

      “還沒到營業(yè)時間!”看見他們,一個留著飛機頭的男孩從吧臺里探出頭。他有一張形狀模糊的臉,劉海低垂著,試圖遮住額前難看的痘印?!靶_,下午走了好遠的路?!彼龑λπ?,又用食指點桌子上的酒單,“等你們營業(yè)了再點!”男孩看了小男孩一眼,沒作聲。她走到木窗前,放下手里的包裹,替小男孩脫了外套?!拔覀冊趺床蛔吡??在這兒做什么?”小男孩問。她不作聲?!拔蚁氤鋈?。”小男孩又說。她伸手將小男孩摟住,“坐下休息會兒?!彼f。小男孩掙脫她,轉頭看向窗外。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嗡嗡的低語聲驚醒。

      吊燈被打開了,燈光像張嫩黃的毯子,將一切罩上不真實的色彩。她看見了更多的畫——燃燒的晚霞、深邃的旋渦、風中的沙丘,還有更多或倚或躺、體色瑩白的裸女。幾個穿白襯衫的年輕人——像是剛從學校畢業(yè)的學生,又像不諳世事的文青,正坐在離舞臺不遠的桌子旁,喝著酒,吐著煙圈,高談闊論。吧臺一角,幾個穿大褲衩的男人正圍住一個短發(fā)姑娘。她正踮著腳,抖動肩膀,調(diào)制一種介于粉色與芥黃之間的雞尾酒。她有一對散發(fā)出溫柔氣息的灰眼睛。E6320411-3A62-419B-94FD-12E21C5B30DB

      “你們老板在嗎?我找他有點事。”趁姑娘來送檸檬水,她微微一笑,對著那雙灰眼睛。

      “要到八九點。如果沒有例外,他會上臺打鼓。不過也不一定,要是他有事,就不來了?!惫媚镎f。

      “你們幾點打烊?”

      “凌晨兩點?!?/p>

      “可以幫我打個電話嗎?就說有人找他?!?/p>

      “他的電話很難打,尤其是這個點,一般在睡覺?!惫媚锟戳丝词稚系耐蟊怼?/p>

      “他住在鎮(zhèn)上嗎?”

      “這個真不知道。沒人知道他住哪兒?!?/p>

      “好的,謝謝你!”她掏出一張五十塊放在桌上,“麻煩來瓶礦泉水。我有糖尿病,這檸檬水有點甜。”

      姑娘轉過臉,迅速瞥了眼四周:“您沒必要在這買,對面有個雜貨店,礦泉水只要兩塊錢?!?/p>

      “我腿疼,走不動?!?/p>

      “不好意思,”姑娘頓了頓,“我們有規(guī)定,不允許給客人上白開水?!?/p>

      “沒關系,來瓶礦泉水吧!”

      “抱歉,”姑娘垂下眼睛,“如果不點別的,我們也不賣這個!”

      她怔住了,目光有點猶疑。

      “我想喝橙汁,沒有的話可樂也行?!毙∧泻⑼蝗粡拇斑吇剡^頭說,“剛剛吧臺里面那個大哥哥喝的,他后面冷藏柜里有?!?/p>

      “那就橙汁吧!”她說。

      “好的?!惫媚镄α?,舒了口氣,伸手想摸小男孩的頭,被他躲開了。

      姑娘走開了。她喝了一口檸檬水,又趕緊吐了出來。男孩不無擔憂地望著她。

      灰眼睛說得沒錯,八點半左右,一個穿花襯衫、緊身褲,扎滿頭臟辮的男人,被幾個同樣裝扮的人簇擁著進了門。白襯衫們歡呼起來,發(fā)出尖銳的口哨音。還有角落里穿大褲衩的男人,高高地朝他們舉起杯子。她睜大眼睛,想從他臉上找到某種熟悉的特征,然而燈光太暗了,看不清。但她很快看清了走在他旁邊的女人,細長身材,媚眼如絲——正是當下流行的“白、瘦、幼”。她貼著他的胳膊,像副膏藥?!熬椭罆@樣!”她嘀咕著。男孩看了她一眼,再次轉過頭,不過這次不是向著窗外,而是有架子鼓的舞臺。

      她沒聽清他在演奏前說了什么,老煙嗓讓他的鼻后音聽起來濃重如淤泥,還有瘋狂的鼓聲,一下又一下,直擊她的心臟。

      不知過了多久,她看見灰眼睛和他咬耳朵,然后他站起身,找到她所在的方向,走過來了。

      “請問,有何貴干?”他攤開手腳,在她對面的沙發(fā)坐下。趴在桌上的小男孩抬起下巴,睜大了眼睛。

      “這幅畫,聽說出自您的手筆。”

      她瞄一眼窗邊的水粉,朝他點頭。那濃眉少女還坐在船上,蹙著眉——似乎對眼前的這幅場景不太滿意。

      他不出聲,只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這畫上的女孩,是您的戀人、妻子,還是某個不太重要的朋友?”

      他繼續(xù)警惕地盯著她。

      “您和這女孩還有聯(lián)系嗎,她現(xiàn)在在哪?”

      她緊盯著他,發(fā)現(xiàn)他的眉毛動了一下。

      “您不會已經(jīng)忘了她吧?如果她此刻出現(xiàn),您還能認出她嗎?”

      她看見他的眉心開始打結。

      “請您回答我,就當是幫個忙。我走了很遠的路,還帶著這個小家伙?!彼f著指了指身邊的小男孩,他明顯對眼前的談話失去了興趣,正低頭咬自己的小拇指指甲。

      “我想我沒必要回答您的問題!”

      他終于開了口,瞪著她,一只手握住桌上的一團紙巾:“我都不知道您是誰,您想干嗎?”

      “我是她母親。”她說。

      “哦?”他的眉毛徹底揚上去,“所以,您找我——”

      “我家里有您的畫——我說的不是同一幅,但是同一類型的——都是畫的她。不過我要說的是另一樣——她臨走前交代,如果我不想要了,可以送還給你。我可以送來嗎?我要走了,去很遠的地方,帶著不方便?!?/p>

      他沉吟著,握住紙巾的拳頭放開了,臉上布滿猶疑的陰云。換誰也無法一下子明白她的意圖,她想??山酉聛碓趺崔k?正在躊躇,小男孩突然驚詫地仰起頭,“你要去哪兒?”他說,“我要和你一起去。”她怔住了,半晌,勉強說了句:“乖,先自己玩一會兒?!蹦泻㈨槒牡卮瓜卵劬Α?/p>

      空氣異常沉重,似乎里面藏著某個巨大的不明飛行物。

      “他很懂事。幼兒園的老師說他很聰明。”她說。

      男人沉默著,目光從她掃到男孩,又從男孩掃開去。

      “您可以銷毀,那些畫,都是習作,不值錢。”他說。

      “但是,那都是她最寶貴的,她不會允許,還有——”

      她匆匆說下去,完全沒注意那女人正在一堆白襯衫中間朝他揮手,直到他站起來。男孩忙拉住她一只手——因為緊張,它一直在桌下落葉般簌簌發(fā)抖。

      “對不起,失陪!”他起身離開。她哆嗦了一下,感覺整件事都失敗了,因為她的愚笨。可不知為何,她也感到一絲輕松。無論如何,她試過了。她對得起任何一個人。

      她本來已經(jīng)走了,如果不是痘印男孩送來一盤三明治、雞肉卷和那杯橙汁。“有點涼。”他將繪著小天使的馬克杯放在小男孩的面前。她注意到他有濃黑的長睫毛,還有肉肉的圓下巴,和小男孩一模一樣。

      “對不起,可以幫我臨時照看一下孩子嗎?我要到對面的雜貨鋪買點水。”她對痘印男孩說。

      男孩遲疑了一會兒,甩了甩長長的劉海:“不好意思,我們不幫看小孩的。這里人多混雜,什么都有可能發(fā)生?!?/p>

      “好的,謝謝。”她只能說。

      男孩走了。她呆呆地看著小男孩。他肯定餓了,像碎紙機一樣吞下眼前的食物,一個眼神也顧不上給她。

      “媽媽,你怎么了?”等男孩發(fā)現(xiàn)她口齒打戰(zhàn)、靠在椅背上搖搖欲墜時,忙不迭地將馬克杯端到她唇邊,喂她喝了口橙汁。

      “別喊我媽媽,”她說,“別在有人的時候喊。而且我真的不是你媽媽?!?/p>

      男孩再次垂下眼睛:“對不起?!盓6320411-3A62-419B-94FD-12E21C5B30DB

      “以后,如果有人問你,你就說你媽媽在很遠的地方,記住了嗎?”

      男孩點頭,又搖頭:“可我不要你去很遠的地方?!?/p>

      “我也不想去,可我得去治病,那里不接待小孩。如果你不想和別人一起,就得一個人留在家里。你愿意一個人嗎?”

      “一個人?”

      “對!一個人。會不會害怕?”

      “我困了,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我想回家。”

      “你喜歡這里嗎?這里有這么多畫,你說過你喜歡畫畫?!?/p>

      “我們不回家嗎?明天我還要上學。我和米蘭約好的,明天要帶竹蜻蜓給她?!?/p>

      “剛剛那個叔叔,你喜歡嗎?還有那個大哥哥?!?/p>

      “我喜歡剛才的三明治?!?/p>

      “看見那邊那個架子鼓了嗎?想不想學?”

      “不想。我長大了要做醫(yī)生?!?/p>

      “你以前還說要做宇航員、歌星。”

      “我現(xiàn)在想好了,我要做醫(yī)生。我要為你發(fā)明一種藥——吃了腿就不疼了,眼睛也能變好。”

      她轉過頭,用手掌遮掩著揉眼睛——假裝被什么東西迷住了。就在這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架子鼓手突然站起來,找到她的方向,走近——她的心臟再次鼓噪起來,如架子鼓面怦怦直跳。然而走不到兩步,他又突然停住了,從口袋里掏出電話??磥硭娴暮苊?,不停地有人找。

      “沒有用的。媽媽老了,不可能永遠陪著你?!彼f。

      “不,媽媽永遠都不會老,也不會死。”

      “怎么會呢,每個人都會老,都會死?!?/p>

      “等我發(fā)明出那種藥,就不會了?!?/p>

      “來不及了,太晚了?!?/p>

      “那我陪你——”

      “別胡說——”

      她一把捂住他的小嘴,砰砰亂跳的心臟像被割開了一個長口子。多么熟悉啊,他真正的媽媽——她唯一的女兒,似乎也說過這樣的癡話。怪誰呢?她迎來了天使,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飛走。她現(xiàn)在在哪,還像以前那樣恨她嗎?是的,她有理由恨她,如果不是她,她就不會離家出走,和架子鼓手生下他?,F(xiàn)在,她知道她要把她的兒子送還給他嗎?如果知道了,會怎么做?會給他打電話嗎?此刻給他打電話的會是她嗎?她不相信那會是她。她已經(jīng)多久沒消息了?三年?五年?事實上,自從把男孩交給她,她就沒再出現(xiàn)過。她說過,如果她一直沒回來,就說明她過得不錯,別找她。

      可他接完電話,卻沒再朝她走近,而是看了她一眼,轉身和灰眼睛耳語。沒等她弄清楚怎么回事,灰眼睛已朝她走來。她手里沒有托盤,也沒有紙條,但很奇怪,每個人都能看得出,她的眼睛里攜帶了非同尋常的訊息。

      “他說他很忙,走不開。那些畫您可以自行處理。這個男孩——”她咳嗽了一下,以示強調(diào),“如果您愿意,可以留下。他說會盡到責任?!?/p>

      她怔住了。男孩抬起頭,像株渴望陽光的向日葵仰望著她。

      “不,不用了?!彼龓缀鯖]有猶豫就回答,并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男孩的頭,“至少現(xiàn)在不用了。他困了,我要帶他回家?!?/p>

      她拉著男孩的手出門,從兩側的窗玻璃看見了男人的眼睛——和她的小男孩一樣,黑漆漆的,又大又圓,像兩顆遙遠又神秘的星。她的腿疼得更厲害了,還有眼睛,幾乎看不清。就在她從口袋掏出止痛片,扔進嘴里的瞬間,一顆漂亮的流星在她眼前一劃而過。多美啊,這億萬年前的光暈,她想,就像并不遙遠的大爆炸時代,那些既重又冷的大型粒子,會在湮滅前的最后一刻,轉變成能量,加熱那些微小的粒子,直至它逐漸死去,消失在宇宙深處。

      作者簡介

      李薔薇,1979年10月生,江蘇江都人,畢業(yè)于南京政治學院新聞系,文學碩士。中短篇小說散見于《作家》《山花》《上海文學》《西湖》《青春》等刊,有作品入選《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16年中篇小說排行榜》。有合著長篇小說《荊州殺》。

      責任編輯 菡萏

      ① 失敗者。E6320411-3A62-419B-94FD-12E21C5B30DB

      猜你喜歡
      小男孩男孩
      扶起小男孩
      “聰明”的小男孩
      小精靈和小男孩
      男孩的『自信缺失癥』
      男孩今年六十歲
      北極光(2019年12期)2020-01-18 06:22:18
      小男孩
      男孩向前沖
      萌萌噠的小男孩
      男孩膽小不丟人
      老男孩
      小說月刊(2014年5期)2014-04-19 02:36:46
      普定县| 雷山县| 衡水市| 大竹县| 咸阳市| 宜兰市| 辽宁省| 石家庄市| 西青区| 浦城县| 辉县市| 曲沃县| 东山县| 获嘉县| 宝坻区| 永康市| 平乡县| 玉屏| 西平县| 麟游县| 乐亭县| 天津市| 定结县| 平利县| 镇远县| 靖西县| 乌海市| 青铜峡市| 尖扎县| 河津市| 天津市| 嘉义县| 芦山县| 平罗县| 永顺县| 安丘市| 石景山区| 深泽县| 武陟县| 威宁| 涞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