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謇
煙雨如絲、河涌如織,小橋舟楫、粉墻黛瓦肆意點染在水墨淋漓的畫卷上。這是紹興給我的第一印象。
到達魯迅故居時,天正下著蒙蒙小雨。家家屋頂上炊煙裊裊,桂香陣陣隨風吹送。沿著穿街河走去,兩岸柳絲盈盈,連接天地,使得蒼穹下淡灰色河道的輪廓多了一縷綠煙縈繞,像身著漢服的窈窕女子,蓮步款款,身后拖著一條逶逶迤迤的綠絲絳。
河道兩岸,盡是尋常巷陌。房屋高低錯落有致,屋頂用灰色的瓦片蓋頂,屋檐下白色的騎馬墻參差其間,雕著圖案的木格窗鑲嵌在墻上。積淀千年的黛瓦飛檐,每一幢都極富內涵,連磚縫里都散發(fā)著一股水鄉(xiāng)的韻味。
一間老屋子里,掏耳的老師傅手上捏著一根長長的挖耳勺,正替一位老者清洗耳朵。一手輕輕按住耳朵輪廓,一手一捻一捻轉著圈,如同在給老者按摩。躺椅上的老者,微閉著雙眼,仿若在冥思,又仿佛在享受這安閑自在的生活。幾滴雨飄了進去,像蕩秋千似的,抓住柳梢從沿河的窗戶蕩了進去,灑在老師傅的身上。老師傅的動作不緊不慢,幾十年的光陰在他的手底下,似乎從未曾更改過。
街上叫賣聲此起彼伏,香味黏著人的味覺。小攤子支在街道兩旁,有烙大餅的,做黃酒的,賣茴香豆的,烤紅薯的,都是些平常煙火氣,看著叫人懷舊又欣喜。
走累了,看累了,倚著河岸上的長廊休息吧。任清風肆無忌憚地吹亂頭發(fā),吹散疲憊的心。低頭看下去,青綠的河水,緩緩地流淌著。低矮的烏篷船,一只只從身邊輕搖過去,穿過一座座石拱橋。劃船的漢子口中唱著戲曲,“咿咿呀呀”的不怎么入耳,甚至根本就聽不懂,仿佛只有這樣,才可以映襯出江南水鄉(xiāng)的底蘊??墒牵@些都不要緊的,你只顧聽著,就像水墨畫的飛白,無色卻有味。船上的人看著你笑笑,你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正如卞之琳說:“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誰是誰的風景不打緊的,不是有句話說,活在當下嘛。當下,你置身于這一方煙水云雨中,心是自在的、愉悅的、享受的,這就好了。每個人最終只能過自己的生活,得失成敗,你也是一道風景。一生輾轉,莫問西東;得之坦然,失之淡然。
紹興最不缺的,怕就是茴香豆了;紹興最多的,怕就是石拱橋了。一眼能看到盡頭的河道上,硬生生地修建了十幾座小橋,野草攀附在橋身上,在上面開出些淡藍色的小花,詩意盎然。河道每隔幾米就有一個埠頭,或是幾個老頭兒聚在上面垂釣,或是幾個女子在石梯上洗衣、洗菜。
一位船夫熱情地招呼我上了他那低矮的烏篷船。于是,我便真正地融入了一幅剛剛畫就的水墨畫中,色調淡而不素。左右搖晃的烏篷船載著坐在船尾四處張望的我,路過一只只烏篷船,穿過一座座拱橋,石砌的河岸上長滿了苔蘚,還滴著水珠,是通體的晶瑩。自然清新的水草香從河底散發(fā)出來,入心入肺,將塵累一一滌凈,心亦重新歸位。
兩邊的小街,滿滿的人間煙火氣息。一窗戶下,幾簇黃色的花枝伸到河面上來,開得還不盛,有的才綻開一個花瓣兒,有的還剛露出花苞。我忍不住去想,屋子的主人,肯定是一位玲瓏的人兒。忽而,一位女子撐著花雨傘,細步纖纖,款款而來。淡藍色的素裙,一頭秀發(fā)及腰。一陣微風吹來,吹散幾縷發(fā)絲,她抬起纖細的手臂,莞爾一笑,將發(fā)絲勾于耳后。我想所謂的“嫣然無方”大抵就是這樣子吧,我似乎是逢著那位結著丁香般愁怨的姑娘,行走在褐色的青石街道上,優(yōu)雅大方,婉婉生情。
不遠處,一只小花貓蜷伏在屋檐下,慵懶地望著河里搖來搖去的船只,神態(tài)孤傲,優(yōu)哉游哉。你看,小花貓多像一位隱士,餐不過一斛,臥不過一角;不汲汲于富貴,也不戚戚于貧賤,自然高冷于世。我笑了。人啊,有時候活得還沒有一只貓通透。
你說呢?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