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夜話

劉勝龍

冬至時節(jié)，酉水河畔的大河村積雪尚存，呼啦啦的河風又扯開嗓子一陣吆喝，天空更加昏暗，多情的雪花應聲而至，天地間又是一片蒼茫。

雪花，是靈性的。剛上場的雪花有如身姿曼妙、腳步輕盈的仙子，飄飄蕩蕩地旋轉著，好似在凌空書寫一首平平仄仄的詩歌;跳得累了，雪花仙子的腳步明顯沉重起來，踉踉蹌蹌地搖晃著，仿佛失去了章法的落葉當空亂舞。漫天飛雪，宛如空中的精靈，把這灰蒙蒙的天空裝扮得詩意盎然。

雪花，是婉約的，讓屋頂、樹梢、曠野、群山都輕輕地披上一床柔軟蓬松的鵝絨被，沒有姹紫嫣紅，沒有層林盡染，就給你一個素凈的世界，讓浮躁的心靈歸于平靜。大河村就沉浸在這個銀色的世界里，白亮亮的有些晃眼。然而，這晶瑩剔透的雪花，輕輕柔柔地漫天飛舞，是為誰零落，為誰開？反正至少不是為了小張書記而開，如此空靈的世界也沒能解開他緊鎖的眉頭，走進他孤獨的心里。小張書記黯然獨立村部良久，內心茫然地看著雪景，任憑大雪白了少年頭。

小張是去年由外地考入本縣事業(yè)編制的工作人員，今年九月任大河村第一書記，全面負責本村的鄉(xiāng)村振興事務。小張書記戴著一副眼鏡，高高瘦瘦，十足的知識分子模樣。卻不料，千絲萬縷的基層工作牢牢地束縛了他的萬丈雄心，使得他一籌莫展，如此多嬌的江山也載不動他的許多愁。

窗外還在繼續(xù)著白天的大雪。小張書記反復斟酌，遲遲沒能推行實施的《大河村村民經(jīng)濟專業(yè)合作社計劃書》—建立村級種植和養(yǎng)殖專業(yè)合作社，一邊查閱筆記本上收集的村民信息，一邊回想老支書等人反對通過的理由，力求在年前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夜雪初霽，好雪豈能無聲。村部前的空地上，兩個孩子在細心地裝扮著一個頭戴破草帽的雪人。這里的雪人還沒完工，那邊的孩子們又玩兒上了打雪仗，雪彈隨著此起彼伏的吼叫聲在空中亂飛。更有膽大的孩子拿條長凳沿崎嶇的山路玩兒起了滑雪，那歡快的笑聲與打雪仗傳來的吼叫聲在山谷里四處回蕩。在孩子們的世界里，嚴寒仿佛被這歡聲笑語堵得嚴嚴實實。雪地里孩子們歡快的身影深深地勾起了小張書記美好的回憶，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小張書記挎上包，帶上難得的好心情，想趁著雪霽的空當再去縣里菜市場做一次詳細的調研。小張書記路過莊稼地時，看見厚實的積雪下麥苗、油菜青青，充滿著生命的活力。原來紛紛揚揚的大雪給萬物披上了一件厚實的外套，讓它們在冬日里積蓄力量，等待著春姑娘的呼喚。小張書記總算親身領悟到了“瑞雪兆豐年”的真諦。

在村部值班的輔警小王看著踏雪遠去的小張書記，向老支書試探地問道：“小張書記是去城里改善生活的嗎？”老支書笑了笑，沒有出聲?！斑@里的生活真的太清苦了?！毙⊥踝匝宰哉Z地說道。

下午四時許，驟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老支書的閑聊。電話里傳來小張書記興奮又急促的聲音：“趕快通知村委會人員到村部開會，有縣領導來村里現(xiàn)場辦公，二十分鐘后到?！痹诶现膱猿窒?，會議地點改在他家里進行，方便更多的村民知曉大河村這一破天荒的大事。

老支書家的火塘里燒起一爐大火，沏上一壺香茶，老支書通知的人員也陸續(xù)到場。小張書記匯報了大河村振興計劃與實際實施的困難，他那詳實的數(shù)據(jù)、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思路得到了領導們一致的肯定。分管農業(yè)和農村工作的向副縣長解讀了縣鄉(xiāng)村振興局對相關產(chǎn)業(yè)開發(fā)扶持的政策，并對小張書記成立大河村村民種植和養(yǎng)殖專業(yè)合作社的可行性進行了分析和肯定，并表示對大河村在資金、技術、銷售等方面實施政策性傾斜。

既能解決村級產(chǎn)業(yè)的短板，又能實現(xiàn)就近就業(yè)，這一暖心的話題迅速得到了幾位有影響力的村民的支持。在外從事基建的大壯和二壯表示愿意留下來為專業(yè)合作社出力，有大棚經(jīng)驗的老黑希望加入合作社，有養(yǎng)豬、養(yǎng)雞經(jīng)驗的大媽們則臉上笑開了花……

討論正歡時，老支書架上一口大鍋，倒入幾大碗肥肉油亮、精肉鮮紅的臘肉，四周用干豆腐絲團團圍住，抓來一把干辣椒，撒上些許大蒜，火塘周圍擺上一溜兒干、鮮配菜，大鍋里熱氣騰騰，“咕嚕咕?！钡孛爸?，那真叫一個饞人呀！幾口棗子酒下肚，小張書記白凈的臉上紅霞一片。那個清瘦的領導再次向小張書記舉起了酒碗，殷切地說道：“希望大河村的種植場和養(yǎng)殖場早日開工投產(chǎn)，為縣城學校的食堂送上質優(yōu)價廉的農產(chǎn)品?！薄爸辽僖淹獾卮罄线h供應的運費還給你們，我們是有信心的?！本七^兩巡，燒得噼噼啪啪的柴火映著滿臉紅光的與會者，顯得格外容光煥發(fā)。向副縣長看著這其樂融融的場面，心里默默感慨道：“這是一次有味道的會議?！本菩哉凉獾睦现蚯芭擦伺驳首?，豪氣地舉起酒碗，喊起一個號子，清脆的碰碗聲響起，屋里又爆發(fā)出一陣歡聲笑語。

午夜時分，雪下得正緊。四散的人們朝著各自屋檐下的大紅燈籠而去，踩得積雪咯吱咯吱地響，仿佛是在咀嚼著明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