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如今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宮斗戲碼,大概濃縮成“一個聰明又美麗的女人,如何用陰謀詭計,坑死了另幾個美麗的女人”。爭寵手段,那自是層出不窮。比如晉武帝司馬炎搞出一個新思路:駕羊車瞎溜達。睡到哪里是哪里,哄得宮中的女子們,竹葉插戶、鹽汁灑地,引來了羊,就是引來了天子。
但這么個到處留情的家伙,真得了他的寵愛,會怎么樣呢?當日司馬炎選美來填后宮,擇了大將軍胡奮的女兒胡芳。胡奮有一子,早死,聽了女兒中選的消息,大哭:“老奴不死,唯有二兒;男入九地之下,女上九天之上。”
胡芳一聽入選,當即大哭;左右喝令她別哭,要被圣上聽見的。她道:“死都不怕,還怕圣上?”大概這就讓司馬炎覺得這是帶刺玫瑰,辣而且美了。
既然美而且辣,招人眼目,針對性的舉措便到了:胡芳入宮后一年,司馬炎皇后楊艷要過世了,知道胡芳多半要奪了后位,心不甘情不愿。楊艷怕自己那位何不食肉糜的笨兒子司馬衷,就此被胡芳的兒子奪了太子位,趕忙把自家的妹妹楊芷,推薦給老公司馬炎。
當日胡奮和二位楊皇后的老爹楊駿私下遇到。胡奮是武將出身,西抗諸葛亮,北擊公孫淵,平淮南,隨鄧艾,戰(zhàn)姜維,破匈奴,什么沒見過?拿著武將口吻,很直率地去跟楊駿說:“您老仗著女兒豪橫么?看看前朝,跟天家結(jié)婚,沒有不滅門的,早晚的事罷了!看你這么驕橫,只會倒霉得快些?!?/p>
楊駿都氣傻了:“合著你女兒不是天子的女人?”胡奮很明白地說:“我女兒(妃子)只是你女兒(皇后)的婢女,攤不上什么大事?!边@話真是一語成讖。
司馬炎繼任的皇后楊芷就是想太多了。司馬炎要為兒子司馬衷改善環(huán)境,廢了那著名的黑臉胖丑好嫉妒的太子妃賈南風時,楊芷高瞻遠矚,勸說不要,因為賈南風的爸爸就是司馬昭的著名狗頭軍師賈充。
本來她這么做,是指望賈家和楊家能夠和睦,不料后來司馬衷一當皇帝,賈南風成了皇后,恩將仇報反咬一口,回頭誣賴楊駿作亂,再把當時已成皇太后的楊芷餓死。
回想來,老爹胡奮說得對:胡芳恰好因為沒在后位上,才不會招致這么以怨報德的慘狀。
的確,當了皇后,那一家才叫真沒個好。
劉邦的皇后呂雉曾經(jīng)權(quán)傾一時,死后呂家的呂產(chǎn)呂祿被滅門;惠帝的張皇后被廢了;漢文帝的媽媽薄太后弟弟薄昭被殺;漢文帝自己的竇皇后,弟弟竇嬰被誅;漢景帝的薄皇后和漢武帝那位金屋藏嬌的陳阿嬌,都被廢;衛(wèi)子夫巔峰期寵冠后宮,自殺了。漢昭帝的媽媽鉤弋夫人趙婕妤被漢武帝無罪賜死,漢昭帝的上官皇后舉族被誅殺。
漢武帝自己三大名將衛(wèi)青、霍去病、李廣利,都是親戚出身——衛(wèi)青和霍去病是衛(wèi)子夫的親戚,李廣利是李夫人的親戚。用起來得心應手且忠誠,但因為接近了權(quán)力,倒霉時也來得快。
說白了,在后宮,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要么成為他人的戰(zhàn)利品,要么殺透重圍得寵;但得寵之后的宮人,勢必接近權(quán)力中心,一接近權(quán)力中心,那就危險了。楊貴妃并無政治野心,只是很無辜地得了寵,自家親族楊國忠當了宰相;等馬嵬兵變,士兵們清算楊國忠時,就連楊貴妃也要一體處理。唐太宗那位長孫皇后被說成千古賢后,是因為她夠低調(diào)賢德:明明有能力參與軍政之事,玄武門之變時還負責策勵軍士呢,但一旦登上了后位,就不肯開口參與國政。她還時時嘮叨哥哥長孫無忌也要低調(diào),還轉(zhuǎn)回身勸李世民,不要太寵他哥哥。按說這個做派,已無可挑剔了吧?然而她兒子李治登基后,沒過幾年,還是把長孫家給解決了。
所以爭寵不爭寵,嬌艷不嬌艷,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后宮的女性一旦逼近后位,就自然從天子配偶變成政治角色;而越接近權(quán)力的,越容易倒霉。漢昭帝的媽媽鉤弋夫人無罪而死,漢武帝說了理由,無非是怕主少母壯,重蹈呂雉的覆轍——這破規(guī)矩后來還真有人信,北魏時期,一度每有后妃生子被立為繼承人,就要殺其母。這么一想,北魏宮人的心理一定極為矛盾:兒子當不當太子呢?不當太子難得富貴,可是當了太子,自己命就沒了。
說到底:在封建社會,權(quán)力中心就像太陽。越接近,越燦爛,離被烤干也就越快了。
(蘇鵑薦自《領(lǐng)導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