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微娜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了。正在睡夢中的我爹摸索著拿起手機:“大清早的誰這么無德?”他嘟噥著,覷著是陌生號碼,想不接,卻不巧碰到了接聽鍵。電話通了,對方?jīng)]有聲音。
“喂,找誰?”還是沒有聲音。我爹正要摁掉,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哥,我是老二?!笔俏叶濉N业鶝]有吭聲兒。二叔繼續(xù)說:“明天清明,我想和你一起去給咱爹咱娘掃掃墓,咱倆還有一筆賬沒算?!蔽业×?,自從這個一母同胞的兄弟十多年前在爺爺墓地和他鬧掰以來,兄弟情義就一筆勾銷了,兩家再也沒有走動來往。就連每年清明掃墓,他們也都各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們都過了花甲之年,現(xiàn)在二叔以掃墓的名義舊賬重提,把我爹的心病又勾出來了。
我爹冷笑一聲:“今年疫情嚴重墓園不開你知不知道?爹娘活著時對他們好點兒比什么都強。”
要在以往,炮仗脾氣的二叔聽到這話早一蹦老高了,可是今天卻蔫蔫的,沒了脾氣。
“那咱去鄉(xiāng)下老房子祭拜一下?”
提到老房子,觸碰了我爹的痛處,他心里翻江倒海。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后,二叔自己有房子,還霸占了老房子。更可氣的是,老房子被征用后,政府給了一筆不菲的補償款,二叔竟獨吞了。為這事我娘不干了:“老二,你今天給我說清楚,為什么?”二叔說出的理由讓我娘氣得差點兒背過氣去。原來我爹開車領(lǐng)我爺爺去旅順游玩,游玩后又領(lǐng)著下館子、洗澡,他本想讓老人家盡情享受一番,不承想在回家下車時,我爺爺摔倒在地,八十多歲的人了經(jīng)不起這一摔,臥床不久就去世了。為這事我爹很自責,暗自流淚。二叔更是不依不饒,說我爹害死了我爺爺,沒資格拿老房子的補償款。我娘要打官司,被我爹制止了。
“老房子都拆了,還看個啥?”我爹態(tài)度十分堅決,不想跟二叔廢話。
二叔告訴我爹他得了重病,差點兒死了。我爹心猛地一抽,態(tài)度軟下來問:“什么???”
“新冠肺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治好了?!?/p>
我爹心里好一陣不是滋味,決定去見二叔。
爺爺奶奶的老房子在城鄉(xiāng)接合部,有著五間瓦房和一個大套院。市里成立高新園區(qū)那年,老房子被征用融入了廣場一角。我開車拉著我爹去和二叔見面,心中做著種種猜測——兄弟失和多年,見面不知是喜是憂,會不會再吵起來?
正是新枝發(fā)芽的季節(jié),路邊的迎春花寂寞地開放著。人們封閉在家,街上幾乎見不到行人,只有一些社區(qū)工作者戴著口罩在小區(qū)門和重要交通路口進行例行檢查。我爹指引我走了一條偏僻的小路,他很熟悉這條路,小時候和二叔經(jīng)常在此玩耍。
“哥。”車停在廣場上,二叔上前打招呼。二叔明顯老了,人也瘦了。兄弟相視一笑,抱在了一起。我爹和二叔比比畫畫地找著老屋的位置。
“看,咱家院里的銀杏樹還在這兒。”確定了位置后,我從車里拿出兩束鮮花,我爹上了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詞。我爹拜完后,二叔上了一炷香,拜了幾拜大聲說:“爹娘呀,今天不能去墓地看你們了,因為新冠病毒已經(jīng)將我們封閉在家,我們只能在這兒祭拜你們。我也被感染了,好在有政府為我們治療,有你們的保佑,我死里逃生,在此謝謝二老,望繼續(xù)保佑我們?!闭f完,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祭拜完,爹和二叔在銀杏樹下坐在了一起。二叔興致勃勃地嘮著許多往事,并未提算賬的事。
我爹說:“這次疫情你大難不死,必有后福?!?/p>
二叔說:“現(xiàn)在回想像做了場噩夢。開始以為是重感冒,發(fā)燒咳嗽,當確診是新冠肺炎后,我想我掛了,精神一下子倒了。那兩天我確實看到死神了,真的,你們千萬別說那是幻覺,我是清醒的。那東西長著蛇一樣的腦袋,在病房的燈管上盤旋,直愣愣地看著我,我嚇得閉上了眼睛,睜開眼它還在那兒。那一刻,我忽然后悔許多事,當時我特想見哥……”
“這么大的事為啥早不告訴我?”我爹動情地問。
“怕傳染啊,我不能再害你?!?/p>
我爹唏噓起來:“老二,哥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咱爹那件事……”
“哥快別說了,不是你的錯……”
“那你跟我還算不算賬了?”
“算,親兄弟明算賬嘛!”二叔一臉嚴肅。
看我爹有些茫然,二叔站起身來,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爹。我爹打開一看,是一張銀行卡。
“這是你的,記住,密碼是咱爹的生日?!?/p>
[責任編輯 徐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