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中兵
大姑去世了!
接到悲訊,我們草草吃過午飯就出發(fā)趕過去。兩輛轎車駛上高速,半小時就進(jìn)入了天津地界,再行七十公里就到大姑住的小區(qū)了。
三十多年前,也是我們這五個侄子(今天多了兩個孫輩)去天津參加表姐的結(jié)婚喜事。大伯說:“現(xiàn)在正農(nóng)忙,我們這一輩的不去了,讓老大帶你們哥兒幾個去姑家道喜吧?!蔽覀兏鐑何鍌€起了個大早,飯也沒吃,騎車子趕到十里外的小火車站,在大哥的手臂揮動下,拿著車票上了綠皮火車?;疖囌菊就#囁龠€沒快起來就到下一站了。
那時,大哥二十出頭兒還沒娶媳婦,我們四個才十幾歲。早晨六點(diǎn)上火車,十點(diǎn)才到天津站。路上,大哥給我們每人分了半個涼饅頭,也沒給我們買飯吃。這個小氣鬼,就他上班掙錢了。下了火車,看到高樓大廈和滿街的汽車與行人,大開眼界啊!坐公共汽車到大姑家時已經(jīng)十一點(diǎn)了。
大姑見侄子們來了,喜得合不攏嘴,挨個兒端詳,又招呼我們吃糖抽煙。那天,我抽了平生第一支煙。大姑說:“抽喜煙沒事,姑讓抽的,你爸不會說你。”那時,辦喜事都在家里。大姑家住的是兩間半平房,她人緣好,來了好多鄰居和同事朋友,屋里擠滿了人。在門口的空地上搭起爐灶,大姑廠子的食堂大師傅給掌勺。左鄰右舍都成了臨時待客室,在爐灶旁邊也支了個棚子,放上圓桌待客。
天津的婚禮都在下午舉行,中午興吃撈面席。大哥說:“人太多,讓客人去屋里,咱幾個在涼棚里吃,不要冷盤和炒菜了,直接吃喜面吧?!背鞘械娘埻氡燃依锏男?,撈滿了也不多,我們幾個十幾歲二十來歲的小伙子,饑腸轆轆,轉(zhuǎn)眼就把盆里的面條都撈凈了。這時,又來了一撥姑父廠里的同事,屋里坐不下,進(jìn)了涼棚。大哥說:“咱別吃了,給客人讓地方?!?/p>
到了下午三點(diǎn)鐘,大哥和二哥作為娘家人去送表姐,我們?nèi)齻€小兄弟留下幫大姑拾掇東西。大姑問:“你們吃飽了嗎?”我說:“沒有?!贝蠊媚贸鰞珊悬c(diǎn)心拆開讓我們吃,說吃飽了再拾掇。天黑下來,送親的回來了。大姑拉著大哥二哥的手說:“席好吃嗎?吃飽了嗎?”大哥說:“席好吃,中午的撈面沒吃夠,吃席吃飽了,就是酒沒好意思多喝。”大姑嘆了口氣,喃喃地說:“是姑虧欠了你們?!?/p>
如今,大姑去世了,我們也年逾半百。我和大哥作為大姑的兩個親侄子又去過幾趟天津,那三個叔伯侄子這是第二次去姑家。而大姑再也不能和我們說話了。上到大姑家住的二樓,吊唁的人多,我們等了一會兒才進(jìn)到屋里?;ㄈɑ@擺放在冷棺兩邊,中間擺著大姑的遺像。我們哥兒五個和兩個侄兒排成兩排,按老家禮儀跪下哭,最后,流著淚磕了四個頭。表哥表姐把我們拽起來,拉著我們的手說起大姑的病情和彌留之際的情景。血濃于水,雖然不常見面,但親情是一根有力的紐帶。
大哥叫一個兄弟一個侄兒和他守在冷棺旁,另幾個幫著辦些雜事。晚上九點(diǎn),按喪俗要做一些法事。
六點(diǎn),天還沒黑,表哥安排兩個發(fā)小帶我們七個人去吃飯。我們隨著他倆走過路口,拐彎兒,直走,又過路口。大哥說:“別去那么遠(yuǎn),在近處小吃店吃點(diǎn)兒就行?!北砀绨l(fā)小說:“快到了?!庇诌^了兩個路口,才到飯店,字號“正陽春”,很氣派。我們說:“來大飯店吃飯,沒必要啊,我們不講排場?!北砀鐐z發(fā)小也不說話,徑直走進(jìn)飯店。迎面是一尊毛主席銅像,旁邊寫著說明文字。原來,毛主席在1958年來此吃過飯,這飯店名聲響得很。
上到二樓,進(jìn)了包間,九人落座,開始上菜,表哥發(fā)小拿酒放在桌上。大哥和二哥說:“別打酒,大姑去世了,我們不喝酒?!睂Ψ秸f:“飯要吃,酒也一定要喝?!贝蟾缯f:“我們真的不喝。我們老家的規(guī)矩,長輩去世不能喝酒。”對方又說:“幾位別推讓,安排你們在正陽春飯店吃飯喝酒,是你們的大姑、姑奶奶的遺囑。你們表哥對我講了,老人家生前說,等她百年后,娘家侄子來,一定要去正陽春飯店補(bǔ)上一頓撈面,還要上酒!”
我們一聽都愣了。
大哥噙著淚花兒說:“兄弟們,兩個侄兒,今兒個咱們聽大姑的,都把酒斟滿了,干了這杯酒緬懷大姑!”
大哥一仰脖干了酒,還沒放下酒杯,忍不住放聲大哭,眼淚滴落在餐桌上。
[責(zé)任編輯 徐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