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水走

任永恒

·01·

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小北難過但不意外，因為總聽到他倆吵架。小北經(jīng)常問奶奶他們?yōu)槭裁闯臣?，奶奶說那是大人的事，不讓小北管。前幾天他們終于不吵了，爸爸便好多天沒回家;媽媽呢，總是到離家不遠(yuǎn)的碼頭上坐著，一坐就是一天。碼頭上能看水、看船、看江鷗從遠(yuǎn)方飛來，或向遠(yuǎn)方飛去。

這天，小北放學(xué)往家走時，在碼頭邊看到了媽媽的身影。他快步跑到媽媽身邊坐下，把腦袋靠在了媽媽的肩上，媽媽也緊緊地?fù)ё×诵”?。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媽媽走了。奶奶說，媽媽是坐船走的。

家里媽媽的東西沒怎么少，好像過幾天她還會回來似的，可爸爸說，媽媽不回來了。

打那以后，小北也愛坐在碼頭邊看南來北往的船。

爸媽離婚之前，奶奶曾開玩笑似的問過小北：“要是爸媽不在一起了，你想跟誰？”小北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心里更沒有答案，因為他不想讓爸媽離婚。小北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小孩子長兩只手，就是要一手牽著爸爸一手牽著媽媽的。在公園里，在大街上，每家都是這樣的。

在碼頭上，小北曾對媽媽說：“要是您去別的地方，也帶上我吧！”

媽媽摸著小北的頭說：“孩子，媽媽也想啊，只是法院不準(zhǔn)??！”

“為啥？”

“媽媽沒有錢。”

“可我想跟您走?！?/p>

媽媽聽后，抱著小北哭了。

·02·

媽媽到哪里去了，沒人告訴小北。碼頭邊停了那么多船，小北不知道媽媽坐哪條船走的，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個方向。

自從媽媽走后，小北似乎突然間長大了。他一次也沒哭鬧，聽話得讓奶奶都有些疑惑。

一天，家里只剩下小北和奶奶。小北把頭埋在枕頭里，奶奶把他扳過來，摟進(jìn)懷里?？葱”边€不吱聲，奶奶便問：“在想媽媽嗎？”

“我要說想，您會傷心嗎？”

“唉……以后別去碼頭了，那地方潮?！?/p>

“嗯?！毙”弊炖锎饝?yīng)著，心里卻在想奶奶怎么知道他經(jīng)常去碼頭。

每天放學(xué)后，小北都會沿著水走，走到碼頭，就在岸邊的石階上坐下來。他覺得，說不定哪天，媽媽就從哪條船上下來了。日子長了，這漸漸成了小北的習(xí)慣。

除了小北，還有一只小狗也經(jīng)常坐在碼頭的石階上看水。

這是誰家的小狗呢？難道是只流浪狗嗎？一天，小北這樣想著，從書包里拿出飯盒，把里面的剩飯剩菜倒在了地上，然后沖小狗招了招手。小狗聞到飯香，跑了過來。它打量了小北一會兒，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打這以后，小狗就同小北坐在一起看水了。小北往水的上游看，小狗也往上游看;小北往下游看，小狗也往下游看。小北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卻不知道小狗在看什么。

“你在看什么？你有家嗎？”

小狗歪了歪頭，不知道聽沒聽懂小北的意思。但不管聽懂沒有，它也回答不了小北的問題。

小狗每天都在石階上等小北。小北比以前更期盼放學(xué)了，那寂靜的石階好像只屬于他們倆。

一天，眼看著天快黑了，小北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小狗也離開了碼頭。它要去哪兒呢？是回家嗎？小北心里冒出很多問號，于是決定跟著小狗去看看。

小狗發(fā)現(xiàn)了小北，回頭看了他一下，臉上似乎帶著笑容。狗會笑嗎？可小北就是覺得它在沖自己笑。

就這樣，小北一直跟著小狗來到了一座小橋下，看著它鉆進(jìn)了一根水泥管子里。很快，小狗又鉆了出來，它似乎想告訴小北，這就是它的家。

·03·

媽媽走了，可照片還在。有一張是她在碼頭上照的，不過照片上的碼頭不是這里的碼頭，而是姥姥家的碼頭，上面還有碼頭的名字呢，叫“雙城碼頭”。小北想：到“雙城碼頭”去會不會找到媽媽呢？

小北很小的時候去過姥姥家，可他已經(jīng)記不清路線了。不過小北認(rèn)定，只要媽媽回了姥姥家，就一定會和他一樣，每天都去碼頭上坐一會兒的！

于是，小北在碼頭上找了一個開船做客運的人問：“您的船去‘雙城碼頭嗎？”

“每天都去啊?！?/p>

“小孩也得買船票嗎？”

“嗯，身高超了就得買?！?/p>

“多少錢？”

“二十四塊八。”

小北沒有二十四塊八，而且也不能管大人要。只要一要，大人就會問他干啥用，到時候他可咋說？小北從小就沒撒過謊，現(xiàn)在也不會。

周日寫完作業(yè)，小北又來到了碼頭。他抱著小狗，依舊望船、望水、望太陽慢慢落山。

“你的狗可真懂事，不跑也不鬧，就這么陪著你。它叫什么名字？”一個老爺爺走過來問。

小北一愣，因為他不知道小狗叫什么名字。不過，他突然想到好朋友坤坤家的狗叫“嘟嘟”，便隨口說道：“它叫嘟嘟。”

“嗯，這個名字不錯。”老爺爺點點頭，走到不遠(yuǎn)的地方坐下來，也往水上看。

這時，小狗不知為啥突然興奮起來，圍著小北不停地跳。小北被跳得沒辦法了，只好說：“別鬧了，別鬧了，我們?nèi)ソ稚献咦甙?！?/p>

他倆沿著街一直向前走。突然，不遠(yuǎn)處傳來雜亂的狗叫聲。小狗又興奮起來，在小北身旁竄了幾個來回后，奔向了狗吠聲的方向。

小北追過去一看，原來這里是個狗市，一排排籠子里或站或臥的，都是不同品種的狗。小狗不知自己的同類為啥會被關(guān)進(jìn)籠子，伸著鼻子一個籠子一個籠子地嗅著，不時還叫上幾聲。

它們是在打招呼、說話嗎？小北覺得挺好玩。這時，幾個人圍在了小狗身邊，其中一個問：“哎，小孩兒，這狗是你的？”

“嗯?！?/p>

“賣嗎？”

這個問題把小北問蒙了，他想不到竟然會有人買這只小狗。但他很快明白過來——只要賣了小狗，自己就有錢買船票了。

“這狗種‘串得還行。小孩兒，賣嗎？”那人繼續(xù)問道。

“多少錢？”小北小聲問。

“你這狗不值多少錢，要是賣給叔叔的話，給你十塊錢。”

“二十四塊八，少了不賣?！毙”睗M腦子都是船票。

“十五塊錢吧?！?/p>

“就二十四塊八?！?/p>

小狗好像聽懂了他們在說什么，突然從小北的腿下竄了過去，往街口的方向跑了。小北趕緊追了過去，他身后的人大聲喊道：“二十四塊八就二十四塊八！”

小北找了好幾條街都沒看見小狗，只好回了家。

第二天中午，小北把飯盒里的肉都省了下來，準(zhǔn)備留給小狗。

下午一放學(xué)，小北就跑出校門，往碼頭奔去。遠(yuǎn)遠(yuǎn)地，小北就站下了——他看到小狗蹲在石階上，正像往常一樣看著水面，心里頓時感到一陣難過。

小北快步來到小狗身邊，抱起了它。小北蹭了蹭小狗的腦袋，有些想哭。

放下小狗，小北把飯盒拿了出來。這次，他沒把肉倒在地上，而是讓小狗直接在飯盒里吃起來。小狗吃得很小心，吃幾口就抬頭瞅瞅小北。吃完了飯，小狗輕輕地蹭了蹭小北的腳踝。小北知道，小狗這是在感謝他。他忍不住一把把小狗抱在了懷里。

這時，那個老爺爺又來了，他笑著拍了拍小狗的腦門。

“爺爺，您也喜歡它？”

“嗯，這小狗挺懂事的?！?/p>

“那……賣給您行嗎？”

老爺爺笑了：“你打算賣多少錢？”

“二十四塊八?！?/p>

“怎么還有零有整的？而且，你為啥要賣掉小狗呢？”

“這是個秘密，不說行嗎？”

“你家在哪兒？”

“我家就在那條街上的紅房子里?！毙”敝噶酥覆贿h(yuǎn)處的街道。

“哦，你家后面那排灰房子從左邊數(shù)第三間就是我家，咱們離得不算遠(yuǎn)。你準(zhǔn)備拿賣狗的錢干什么呢？”

“我有用處?！?/p>

“那為啥不跟你家長要呢？”

“因為這是我自己的事?！?/p>

“看得出你是個好孩子，我給你五十塊吧！”

“不，我只要二十四塊八?！?/p>

“給你三十?！?/p>

“我找您錢?！毙”泵υ谏砩戏移饋?。

“你拿著吧，不用找了。還有別的事需要幫忙嗎？”

“沒有了，謝謝爺爺！”

“對了，這小狗叫什么名字來著？”

“它叫嘟嘟?！?/p>

小北說完，收拾好東西，頭也不回地跑了。他實在不敢回頭，因為怕自己忍不住會哭出聲來。

有了買船票的錢，就能看到媽媽了嗎？小北覺得一定能！至于為什么，他也說不清，只是覺得媽媽應(yīng)該在那個碼頭的某個地方等著自己。

·04·

周日一大早，小北背著書包，坐上了開往雙城的客船。乘務(wù)員阿姨見小北一個人，便過來問道：“小朋友，你去哪里?。考依锎笕四?？”

“我去雙城看媽媽?！?/p>

“哦，你媽媽在碼頭等著你呢？”

“嗯，是的！”

聽完小北的話，乘務(wù)員阿姨放下了心，提醒他注意安全就忙別的去了。

小北第一次坐這樣的客船，看什么都覺得新奇。他坐了一會兒，就站到了甲板上，開始欣賞遠(yuǎn)方的群山、岸邊的釣魚老人和一只只在船頭船尾跟飛的水鳥。他心里充滿了喜悅，一點也不害怕。

很快，船到達(dá)了雙城碼頭。小北小心地走下船，跟著人流來到了碼頭出口。

到了出口外的廣場，他的心里一下子踏實了，因為他看見了那座紀(jì)念碑——媽媽在紀(jì)念碑下照過相。

一整個下午，小北都坐在紀(jì)念碑旁等媽媽，餓了就吃從家里帶來的餅干。小北堅信媽媽一定會來，眼睛一直盯著那條通向碼頭的必經(jīng)之路。

就在小北每天放學(xué)的時間，媽媽出現(xiàn)了。她低著頭，走得很慢很慢。小北興奮得一下子跳了起來，邊跑邊喊：“媽媽，媽媽！”

聽到小北的聲音，媽媽猛地抬起了頭。當(dāng)她看見朝自己飛跑過來的小北時，驚訝極了，可還是下意識張開了雙臂。

兩個人擁抱了好久好久，媽媽才問：“小北，你來這里告訴奶奶了嗎？”

“沒有。告訴奶奶她不會讓我來的?！?/p>

“那怎么行？找不到你，奶奶會急死的！”

“我，我沒想那么多……”

“你這孩子！”媽媽趕緊拿出手機(jī)，給奶奶打了電話。

打完電話，媽媽帶著小北買了船票，來到碼頭邊，邊等船邊和他聊天。

“媽媽，您是每天都來碼頭吧？”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也是?！?/p>

媽媽摸著小北的頭發(fā)，流下了眼淚。

·05·

船還沒靠岸，小北就看見了在碼頭上焦急等待的奶奶。

下船后，奶奶對媽媽說：“我年紀(jì)大了，你們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可這鑰匙你說什么也得拿著。家里的那處老房子離小北的學(xué)校很近，你要是能回來的話，小北中午就可以回家吃飯了?！?/p>

媽媽還沒接，小北就從奶奶手里拿過鑰匙，放進(jìn)了媽媽的衣兜。

雖然媽媽坐下一班船回去了，沒有說什么時候再回來，但小北堅信，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每天看到媽媽了。因為媽媽沒有把鑰匙掏出來還給奶奶。

往家走的路上，小北跟奶奶說：“奶奶，您帶錢了嗎？”

“多少錢？”

“二十四塊八?！?/p>

“干什么用？”

“我想給咱家添一個新成員?！毙”卑研」返氖陆o奶奶講了一遍。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小北帶著奶奶來到老爺爺家門外，輕輕敲了敲門，可沒人應(yīng)。他繞到窗下，往屋里看了看，悄悄把錢從門下塞了進(jìn)去，然后對奶奶說：“咱們走吧。”

“怎么了？”奶奶有些納悶兒。

“老爺爺在睡覺。”

“我們可以把他叫醒啊。”

“小狗也在睡覺。它躺在老爺爺?shù)母觳采希瑯幼涌尚腋Ａ?。我有奶奶、媽媽和爸爸，老爺爺?yīng)該比我更需要一個新成員的陪伴?！?/p>

奶奶點點頭，和小北朝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