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看成嶺側(cè)成峰

汪建新

蘇軾（1037—1101），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省眉山市）人，少聰慧，22歲中進(jìn)士。王安石變法，蘇軾政見不合，出通判杭州，后徙密州、徐州和湖州。因“烏臺詩案”被捕入獄，后被貶黃州，哲宗時召回為翰林學(xué)士。紹圣初年，新黨再度執(zhí)政，又被貶惠州，后遠(yuǎn)徙儋州?；兆诩次唬w徙廉州、永州。會大赦，得北還，復(fù)朝奉郎，提舉成都玉局觀。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夏卒于常州。蘇軾與父蘇洵、弟蘇轍齊名文壇，稱為“三蘇”，皆名列“唐宋八大家”。他性格曠達(dá)而有膽識，散文“渾涵光芒，雄視百代”；詩作如“天馬脫羈，飛仙游戲”；詞作則“遺世獨立”，呈現(xiàn)一派豪邁氣象。蘇軾著有《東坡全集》100多卷，存詩2700余首，詞340余首。毛澤東的藝術(shù)欣賞趣味“偏于豪放”，十分喜愛蘇軾作品，他高度評價蘇軾，學(xué)習(xí)、借鑒蘇軾豪放風(fēng)格，并將其發(fā)揚(yáng)光大至前無古人的思想和藝術(shù)境界。

鑒賞蘇軾：千里共嬋娟

毛澤東圈畫或手書過蘇軾的詞至少有：《念奴嬌·赤壁懷古》《洞仙歌·冰肌玉骨》《水龍吟·次韻章質(zhì)夫楊花詞》《江城子·別徐州》《行香子·丹陽寄述古》《昭君怨·送別》《采桑子·潤州多景樓與孫巨源相遇》《滿江紅·東武南城》《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水龍吟·小舟橫截春江》《浣溪沙·山下蘭芽短浸溪》《醉翁操·瑯然》《哨遍·春詞》《點絳唇·庚午重九》《蝶戀花·春事闌珊芳草歇》《賀新郎·夏景》等共16首；詩篇有《題西林壁》《惠崇春江曉景二首》《飲湖上初晴后雨》《贈劉景文》等5首。從毛澤東在談話、詩詞中引用、化用蘇軾詩詞情況及其他資料看，毛澤東讀過的蘇軾詩詞，遠(yuǎn)不止這些作品。

1927年9月11日，毛澤東率領(lǐng)秋收起義部隊向湘贛邊界的白沙鎮(zhèn)前進(jìn)。他親自布置戰(zhàn)斗任務(wù)，他攤開軍事地圖：“派一營為左翼，從濠溪出發(fā)，經(jīng)泉坑——水坳——黃家嘴——家槽——屙屎坳……”毛澤東皺皺眉，笑道：“好難聽的名字。”眾人笑得更歡。團(tuán)長蘇先駿板起臉：“笑什么！嚴(yán)肅點?！泵珴蓶|則說：“也不要太作古正經(jīng)呢，‘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嘛?！泵珴蓶|用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中的詩句，說明指揮打仗不必太“作古正經(jīng)”，可像周瑜那樣“談笑間”消滅敵人。毛澤東早就熟讀此詞，能夠信手拈來，他晚年還曾默誦并手書此詞。

1949年3月召開的七屆二中全會上，女代表向隅本應(yīng)該坐在靠前面一些的座位上，可她丈夫犧牲了，心情不好，獨自坐在一隅。毛澤東看到后笑著對她說：“一人向隅，舉座不安?。√K軾《立春日……請成伯主會二首》之一有：‘老子從來興不淺，向隅誰肯滿堂歡？還是請你到前面就座吧?！泵珴蓶|巧用蘇東坡詩句，不僅化解了向隅的郁悶情緒，還使會場氣氛輕松活躍起來。

蘇軾的題畫詩《惠崇春江曉景二首》，是為宋代畫家惠崇《春江曉景》畫所作。其一是題春江鴨戲圖：“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1949年5月5日，毛澤東邀請柳亞子到雙清別墅共進(jìn)午餐。他們談到南朝詩人謝靈運(yùn)的《登池上樓》、隋朝詩人薛道衡的《昔昔鹽》和北宋蘇軾的《惠崇春江曉景》等詩，對其中的“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等名句頗感興趣，毛澤東還將上述名句書寫在柳亞子的《羿樓紀(jì)念冊》上。

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感情豐富，耐人尋味。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說：“中秋詞，自東坡《水調(diào)歌頭》一出，余詞盡廢。”1950年，毛澤東邀請周世釗進(jìn)京參加國慶觀禮。10月5日下午，在毛澤東家里，周世釗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同學(xué)。周世釗緊握毛澤東的手，淚眼模糊地說：“潤之兄，我好想你啊！”毛澤東望著周世釗，也動情地說：“難道我就不想你嗎？我夢見了你好幾次，每次夢醒我就默吟：‘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泵珴蓶|問他到北京后見到了哪些熟人。周世釗說見到了徐特立、謝覺哉、熊瑾玎、王季范。毛澤東聽后，馬上讓秘書打電話約這幾位老人到家里做客敘談。1958年5月16日深夜，毛澤東仍在月下漫步，他突然問身邊的工作人員：“你們說是天上好，還是人間好？”接著他又自問自答，隨口吟出了蘇軾的詩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毛澤東與浙江有不解之緣，一生中曾53次親臨浙江，在浙江度過了785個日日夜夜，留下了永恒記憶。他喜愛杭州，喜愛西湖。1954年的一天，浙江省委書記譚啟龍陪毛澤東沿西湖湖濱散步。毛澤東問：“小譚，你說說看，西湖美不美？”“美啊。太美了！”“你再說說，西湖美在何處？”譚啟龍的眼光迅速掠過湖光山色，說：“依我看，這山，這樹，這水，都美。再加上這三者相映成趣地搭配在一起，不就更美了嗎？”毛澤東笑笑：“你只說對了一半，算是及格了吧。只是你還沒抓住西湖的特點。大凡天下名勝之地，多具備你所說的這三點：青山疊翠、綠水長流、花木扶疏，這只是其共性。西湖的個性，你還沒抓住?！泵珴蓶|指著蘇堤說：“修這道堤的蘇東坡抓住了幾點特色，他有詩道‘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晴天的水，雨天的山，一濃抹，一淡抹，確是西湖之美啊。你看，陽光下桃李爭妍的蘇堤，就是‘水光瀲滟晴方好的濃抹之時啊。”毛澤東認(rèn)為蘇軾“把西湖之美寫盡了，后人難以企及”。毛澤東在杭州寫了《五律·看山》《七絕·五云山》《七絕·莫干山》《七絕·觀潮》，但沒有留下寫西湖的詩。毛澤東曾說過：“蘇東坡《飲湖上初晴后雨》實在絕了，我不敢造次?！?/p>

蘇軾和友人同游廬山，寫下《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边@首詩以形象化的語言寫出了深刻的哲理，充滿辯證思維。毛澤東自然十分喜歡，曾手書此詩。

1975年6月，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的蘆荻曾為患眼疾的毛澤東讀書。蘆荻回到北大后的一天，一位醫(yī)生來到她的家中，奉毛澤東之請，要她查找一句蘇東坡話語的出處。她當(dāng)即拿出一部明代版本古書，從中查出那句話，在書中夾上紙條，交給醫(yī)生帶去。即使在病魔纏身之際，毛澤東仍然沒有停止讀蘇軾作品。

評點蘇軾：宋代大文豪

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判斷，毛澤東對蘇軾進(jìn)行評價的文字并不多，但涉及范圍還是較廣的，即針對蘇軾的文章筆法，又包括蘇軾的詩詞成就，還論及蘇軾的生平事跡。

蘇軾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文章“大略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zhì)，但常行于所當(dāng)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tài)橫生”（蘇軾《答謝民師書》）。他談史議政的論文，包括奏議、進(jìn)策、史論等，大都與蘇軾的政治生活有密切聯(lián)系。最著名的是上神宗的《萬言書》《徐州上皇帝書》和一些策文、史論。這些文章大都是早年寫的，內(nèi)容基本持儒家傳統(tǒng)觀點，可取之處不多。由于蘇軾早年得志，對社會實情了解不深，一些議論國事的文章，往往只是引經(jīng)據(jù)典，泛泛而談，多書生之見。毛澤東在《讀〈新唐書·馬周傳〉批語》中寫道：“賈生《治安策》以后第一奇文。宋人萬言書，如蘇軾之流所為者，紙上空談耳?！泵珴蓶|批評蘇軾的《萬言書》是“紙上空談”，是十分中肯的。毛澤東在《讀〈古文辭類篡·蘇軾徐州上皇帝書〉批語》中寫道：“言科舉無用?！贝颂幟珴蓶|對蘇軾持肯定態(tài)度。毛澤東對蘇軾有褒有貶，既是理性的，也是客觀的。

蘇軾的史論常常提出一些新奇的見解，獨出心裁，翻空出奇，議論風(fēng)發(fā)，筆勢恣肆，構(gòu)思奇妙，語言流暢，心中所想即能曲盡其意，往往有獨到之處。蘇軾稱這種方法叫“八面受敵”，意謂功力深厚，能應(yīng)付各種情況。蘇東坡談及讀《漢書》時寫道：“吾嘗讀《漢書》矣，蓋數(shù)過而始盡之，如治道、人物、地理、官制、兵法、財貨之類，每一過專求一事，不待數(shù)過，而事事精竅矣?！碧K軾在《又答王庠書》中說：“書之富如入海，百貨皆有，人之精力不能盡取，但得其所求者爾。故愿學(xué)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之興亡治亂、圣賢作用，且只以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別作一次，求實跡故實，典章文物之類，亦如之他皆仿此。此雖似迂鈍，而他日學(xué)成，八面受敵，與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也。”其實早在唐代吳融就采取“八面受敵”法。五代王定保《新摭言·海敘不遇》：“子華（吳融）才力浩大，八面受敵，以八韻著稱?！薄鞍嗣媸軘场狈ㄊ欠治龇ê途C合法在讀書方法上的巧妙運(yùn)用。毛澤東在《關(guān)于農(nóng)村調(diào)查》中稱贊道：“古人說：文章之道，有開有合。這個說法是對的。蘇東坡用‘八面受敵法研究歷史，用‘八面受敵法研究宋朝，也是對的。今天我們研究中國社會，也要用‘八面受敵法，把它分成政治的、經(jīng)濟(jì)的、文化的、軍事的四個方面來研究，得出中國革命的結(jié)論?！?/p>

1957年8月1日，毛澤東在《對范仲淹兩首詞的評注》中說：“詞有婉約、豪放兩派，各有興會，應(yīng)當(dāng)兼讀……我的興趣偏于豪放，不廢婉約?！?963年2月26日，毛澤東在中央工作會議上召集各大區(qū)第一書記談話時說：“詩詞也是一樣，在同一朝代，如宋朝，有柳永、李清照一派，也有辛棄疾、蘇東坡、陸游一派?！碧K軾是中國詞史上豪放派的開拓者，毛澤東曾夸贊蘇軾的詞“氣勢磅礴，豪邁奔放，一掃晚唐五代詞家柔糜纖弱的氣息”。

蘇軾最為人稱道的成就，是拓寬了詞的寫作范圍，以詩入詞，一改五代以來詠嘆傷離送別、男女戀情之類的狹窄內(nèi)容。他填詞時大力革新，于婉約派之外，別立豪放一宗，開南宋愛國詞人的先河。胡寅在《酒邊詞序》里說他“一洗綺羅香澤之態(tài)，擺脫綢繆宛轉(zhuǎn)之度，使人登高望遠(yuǎn)，舉首高歌，而逸懷浩氣超乎塵埃之外”，這是對蘇軾詞的恰當(dāng)評論。

1956年5月30日，毛澤東從廣州到了長沙，他要暢游湘江。在湖南省委書記周小舟等的陪同下，毛澤東登上一艘小汽輪。小汽輪劃破江面，濺起一路水花，陽光譜成彩練，分外美觀。毛澤東觸景生情，吟誦起蘇軾《前赤壁賦》：“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于天地，……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fēng)。”毛澤東興味盎然地評論說：“蘇東坡是宋代的大文豪，長于詞賦，有許多獨創(chuàng)，‘一洗綺羅香澤之態(tài)，擺脫綢繆宛轉(zhuǎn)之度，如《念奴嬌·赤壁懷古》是千古絕唱。然而此人在政治上坎坷不平，宦海中升降沉浮，風(fēng)云莫測。因此常寄詩清風(fēng)明月、扁舟壺酒以消情?！彼D(zhuǎn)過臉，對身邊的周小舟打趣道：“蘇東坡駕一葉扁舟，那說的是小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是追求小我的自由。你已經(jīng)不是小舟，你成了承載幾千萬人的大船了?！?/p>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出自蘇軾《臨江仙·夜歸臨皋》。王文浩《蘇詩總集》題作《壬戌九月，雪堂夜飲，醉歸東皋作》。雪堂是蘇軾在黃岡縣東面的東坡所筑的房子，臨皋在黃岡縣南長江邊上，蘇軾的寓所在此。這首詞寫于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年）9月，記敘深秋之夜詞人在東坡雪堂開懷暢飲，醉歸臨皋時的情形。毛澤東批評蘇軾是“追求小我的自由”，教育周小舟作為省委書記，應(yīng)作承載全省人民的“大船”，要為人民謀福祉，意味深長。

這次談話既高度評價了蘇軾的文學(xué)地位和成就，也客觀指出了蘇軾藝術(shù)創(chuàng)作與人生經(jīng)歷的相互關(guān)系。毛澤東于湘江上觸景生情，吟誦蘇軾詞賦而發(fā)表對蘇軾的評論，可見他對蘇軾的生平、思想和文學(xué)成就是很熟悉的。他稱贊蘇軾是“宋代的大文豪”，并特別指出他“長于詞賦”“有許多獨創(chuàng)”，這些贊語恰如其分。

繼承蘇軾：數(shù)風(fēng)流人物

毛澤東不僅喜愛蘇軾的作品，而且經(jīng)常在自己的詩詞創(chuàng)作中借用蘇軾作品中的一些意象?！镀呓^·觀潮》“千里波濤滾滾來，雪花飛向釣魚臺”中的“雪花”比喻潮水，而蘇軾《望海樓晚景》“海上濤頭一線來，樓前指顧雪成堆”和《念奴嬌·赤壁懷古》“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也是以“雪花”形容海潮和江潮?！镀呗啥住に臀辽瘛贰凹t雨隨心翻作浪”中的“紅雨”，喻指桃花，而蘇軾《哨遍·春詞》“任滿頭紅雨落花飛”，用“紅雨”形容落花。毛澤東詩中的“雪花”“紅雨”，從蘇軾詩詞中借用了同類物象。

“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一句，是《菩薩蠻·黃鶴樓》的詩眼?！磅弊謽O具中國文化意味，是古代用酒澆在地上祭奠鬼神、逝者或?qū)ψ匀唤缡挛镌O(shè)誓的一種習(xí)俗。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一句也有一個“酹”字?！赌钆珛伞こ啾趹压拧菲鸸P大氣磅礴，筆力遒勁，境界宏闊，但整首詞的格調(diào)由激揚(yáng)而轉(zhuǎn)壓抑，由慷慨而變沉悶?！叭松鐗?，一樽還酹江月”，落筆蒼涼悲觀，黯然神傷，思想消極，感慨人生如夢、凄涼慘淡，只能無可奈何地自解自慰，令人不勝唏噓。而毛澤東把酒澆灑在滔滔滾滾的江水里，表達(dá)出兩層深刻含義：一是緬懷大革命中壯烈犧牲的革命英烈的祭奠酒；二是繼續(xù)征戰(zhàn)革命到底的壯行酒。毛澤東詞之“酹”的執(zhí)著剛毅，是蘇軾詞之“酹”所望塵莫及的。“把酒酹滔滔”，還化用了蘇軾“把酒問青天”句。作家碧野在《黃鶴樓頭留詩篇》一文中評論道：“詩人借蘇軾《水調(diào)歌頭》詞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豪邁氣概，抒懷吟詠‘把酒酹滔滔的熾熱感情。但蘇東坡端酒問青天，問的是明月，是對天上虛幻空靈的感覺；而詩人毛澤東端酒灑向大江，是心懷國家的命運(yùn)和對人民幸福的追求?！丫契咸希m是假托，卻萬般真情?！?/p>

毛澤東詩詞在語言上對蘇軾詩詞多有吸收、借鑒，其中引用、化用蘇軾詩句的例子比比皆是?！顿R新郎·別友》“過眼滔滔云共霧”，化用蘇軾《吉祥寺僧求閣名》“過眼榮枯電與風(fēng)”句，二者句式相同。《卜算子·詠梅》“風(fēng)雨送春歸”，化用蘇軾《和秦太虛梅花》“不如風(fēng)雨卷春歸”句，兩首作品的題材都是詠梅。

《七絕·劉蕡》“孤鴻鎩羽悲鳴鏑，萬馬齊喑叫一聲”中的“萬馬齊喑”，出自蘇軾《三馬圖贊引》“振鬣長鳴，萬馬齊喑”，蘇軾句謂駿馬抖動頸上的鬃毛嘶叫時，其他馬都鴉雀無聲，而毛澤東詩喻指人們不敢講話的沉悶政治局面?！赌钆珛伞ぞ畬健贰敖饺绠嫞糯坪＞G”中的“江山如畫”，出自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語意相同，都贊美祖國河山?！肚邎@春·雪》“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和《賀新郎·讀史》中的“有多少風(fēng)流人物”，均出自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千古風(fēng)流人物”。蘇詞的“風(fēng)流人物”泛指歷朝歷代的杰出人物，《沁園春·雪》的“風(fēng)流人物”則“是指無產(chǎn)階級”，這是歷史上的杰出人物望塵莫及的；而《賀新郎·讀史》中的“風(fēng)流人物”，特指下句“盜跖莊蹻流譽(yù)后，更陳王奮起揮黃鉞”所歌頌的被壓迫階級的起義領(lǐng)袖。毛澤東借用蘇軾說法，但賦予了“風(fēng)流人物”全新的思想內(nèi)涵。

毛澤東詩詞受到蘇軾詩詞的深刻影響，當(dāng)然不限于使用意象和化用詩句。毛澤東詩詞頗得蘇軾詩詞神韻，器大聲宏，縱橫捭闔?！赌钆珛伞だ觥菲鹁洹皺M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與《念奴嬌·赤壁懷古》首句“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異曲同工，恰如劉勰《文心雕龍》所說，“視通萬里”“思接千載”。

《沁園春·雪》和《念奴嬌·赤壁懷古》兩首詞雖然詞牌不同，但章法十分類似，其基本結(jié)構(gòu)都是寫景、懷古、抒情。《念奴嬌·赤壁懷古》先描繪“大江東去”的壯麗景色，以“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承上啟下，再抒發(fā)對“公瑾當(dāng)年”的感慨，而后以“故國神游”引發(fā)抒情作結(jié)?！肚邎@春·雪》先描繪“北國風(fēng)光”的壯麗景色，以“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英雄競折腰”過渡，然后評點歷史人物，最后以“俱往矣”引出抒情結(jié)尾。兩首詞都以重大社會歷史為題材，展示詞人的胸襟懷抱，視野開闊，景物壯麗，時空悠遠(yuǎn)，慷慨豪邁，形成氣勢磅礴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但是，必須看到，《沁園春·雪》所表現(xiàn)的思想境界、胸襟氣度和豪放風(fēng)格，遠(yuǎn)遠(yuǎn)超乎《念奴嬌·赤壁懷古》。“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長城內(nèi)外”“大河上下”，毛澤東詞描繪的山川景物，比蘇軾詞更顯空間寥廓，氣勢恢宏；毛澤東詞評點的歷史人物，上至秦皇漢武，下至成吉思汗，比蘇軾詞涉及的三國周郎，歷史跨度更大，立足點更高。蘇軾一味仰視古代英雄而自慚形穢，而毛澤東詞則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俯視之，采取批判態(tài)度。誠如柳亞子評價《沁園春·雪》“算黃州太守，猶輸氣概”那樣，毛澤東的豪放詞風(fēng)，繼承了蘇軾，又超越了蘇軾，形成了自身雄奇奔放的藝術(shù)個性。毛澤東詩詞所反映的社會實踐跌宕雄渾，所展現(xiàn)的精神世界浩瀚豁達(dá)，所抒發(fā)的主觀情感激蕩澎湃，所承載的思想內(nèi)涵博大精深，令人震撼、催人奮進(jìn)。

責(zé)任編輯 / 汪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