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戰(zhàn)線
周相友是我們“先”字輩上溯第8代祖宗。他建相友屋,屋名沿用至今,現(xiàn)存一個祖堂。相友屋坐落在白嶺集鎮(zhèn)北去3里的大塅之中,占地4畝,3年建成,做工精細,子孫家道衰落,便把整個上屋賣給德言公。相友后代“慶”字輩僅剩慶譜慶曾兄弟,所居的前屋先后被民團及日寇燒毀大部。
我的祖父周慶曾(1894—1979),1927年參加農(nóng)會,后擔任鄉(xiāng)蘇維埃主席,赤衛(wèi)隊隊長,管轄白嶺到沙坪長寬十里不等的區(qū)域。紅白之爭時以相友屋門前寬約20米的小河為界,對面是白區(qū),祖父管轄的東面則是紅區(qū)。紅白之爭開始,祖父到周邊邀集二三十個青年農(nóng)民參加赤衛(wèi)隊,后聚集共70余人駐扎全豐噪里。因為被地主掠奪了60%以上的收成,加上稻田平均畝產(chǎn)不足150斤,他們走投無路,紛紛投身革命。因相友屋與白區(qū)僅隔一條小河,往往革命者上午將地主的田地分給無地或少地的農(nóng)民,下午便被打來的民團搶回還給地主,當?shù)胤Q之為“翻薯藤”,意思是反反復復被蘇區(qū)分得的田地不算數(shù)。
因敵強我弱,祖父帶隊白天躲在全豐噪里,晚上經(jīng)過相友屋,前往白區(qū)桃樹港、毛田等地征集軍糧物資。有人知道紅軍的行蹤便告訴民團并領(lǐng)賞說,“赤匪日藏夜現(xiàn)”。于是,民團夜晚伏擊紅軍,紅軍損失慘重。
因戰(zhàn)爭殘酷,有的紅軍經(jīng)受不住困苦,加上白軍對紅軍及其家屬進行殘殺及迫害,部隊出現(xiàn)了叛徒。盡管紅軍的警惕性很高,也還是防不勝防。祖父與對面大屋場的周慶高不畏勞苦,常常一個人守上半夜,另一個則守下半夜。有天夜深了,白軍前來“剿匪”,誰知擔任后門守衛(wèi)的紅軍叛變,將白軍引進紅軍藏身的大山洞。白軍揮舞馬刀梭鏢,見人就殺。紅軍猝不及防,有的來不及拿起武器就遭殺害,損失慘重。洞前放哨的祖父剛好入睡,隱隱聽見洞內(nèi)慘叫聲陣陣和馬刀砍在人身上的“咔嚓、咔嚓”聲,他被周慶高拖著就地滾下10余米深的山崖。待白軍走后,再次聚集隊伍轉(zhuǎn)移駐地。
1934年7月初,國民黨第五十師和地方民團集中數(shù)十倍于紅軍的優(yōu)勢兵力,掃平噪里,將他們圍在全豐晏家山,一邊燒山,一邊截住各個路口。除部分戰(zhàn)死之外,余下的30多名紅軍撤退到黃袍山的烏蛇洞,被民團點燃大量的辣椒、禾稈等,用3架風車往洞里扇煙,全被活捉。周慶田等4個紅軍在經(jīng)過老屋源的馬咀嶺時打倒團丁,掙脫繩索脫險。白軍將剩下包含祖父在內(nèi)的28人,全部押往太清胡氏宗祠關(guān)押。7月19日,在三千塅村斑竹坳包谷坪,荷槍實彈的國民黨第八十九師一部和盧伯魁帶領(lǐng)的民團,逼迫紅軍25人深挖大坑。黃昏時分,敵人把精疲力盡且手無寸鐵的紅軍一刀一個砍進坑里。來回擔著鋤頭土箕的兩個紅軍,則在返回關(guān)押之地的胡家宗祠附近被馬刀砍殺。這就是震驚湘鄂贛蘇區(qū)的“斑竹坳慘案”。
讓我們永遠記住這27名烈士的英名并致以深深的默哀,他們是:周祥彪、周子林(修水縣紅十區(qū)委書記,老屋源人)、周慶甫、周慶富、周慶池、王炳禮、胡先享、胡經(jīng)其、晏邦發(fā)、晏治虎及其他筆者不知名的17位。
感謝胡國梁、周連義、周先富及眾多鄉(xiāng)親從虎口救出祖父。胡國梁當時在國民黨修水縣黨部擔任重要職務(wù),祖籍毛田,黃埔軍校第四期畢業(yè),與周連義是郎舅關(guān)系。他寄信給上屋的連義說,你們屋里有個慶曾,關(guān)在太清,需要26個現(xiàn)洋和80個人丁擔保才能保出。連義立即告訴房下侄子周先富。在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情況下,傾其所有,拿出130多個現(xiàn)洋,上下打點盧伯魁等人。先富拿片破銅鑼,從相友屋到老屋源到陽火咀,一邊打鑼一邊呼喊,邀人營救慶曾。第二天,連義帶上現(xiàn)洋,伙同120多名百姓,都說“慶曾是個好人”,簽字畫押,救出了祖父。
祖父管轄的蘇區(qū),革命者死傷累累。光家咀周祥彪一家便有5個烈士,先后戰(zhàn)死的有他的同胞兄弟祥松、祥光、祥花和叔伯侄子慶間,慶間當?shù)搅思t軍副師長職位,在攻打長沙時犧牲。周慶田在馬咀嶺脫險后,繼續(xù)參加革命,新中國成立后在家務(wù)農(nóng)。連義有個參加蘇維埃童子團的弟弟祖義,被白匪抓住用“壓桿”踩斷雙腳,連義將他收留救治一年多。連義也參加蘇維埃政府工作,后因戰(zhàn)爭殘酷而終止。連義知大理、明大義,就讀奉新師范學校因貧輟學,詩書俱佳,1948年為修水縣周氏宗譜編撰主筆,是本地聞名遐邇的鄉(xiāng)賢,也是筆者的第二個祖父。
民團對紅軍家屬的迫害異常殘酷。祖父參加紅軍后,家里多次被前來抓捕“土匪”的白軍燒光,不僅床帳被絮,連凳子都被堆在房子里燒光了。慶曾有四個兒女,前面三個是男丁,最小的女孩叫水連,妻子吳氏(1892—1933)只好拖些禾草,靠著墻邊鋪在地上,一家五口鉆進禾稈堆里蜷縮過夜。冬天太冷,祖母只好把垃圾堆里黑不溜秋且蟲虱遍布的破碎棉絮,用針線密密地串聯(lián)起來,綁在孩子身上苦度寒冬。孩子熱天光著身子,第二個兒子衍廣(筆者父親),被人稱為“楊秀才”(楊樹將軍菩薩),喻為一年四季沒有衣服穿的光身菩薩。當時衍廣不到6歲,第二個兒子衍美8歲,大兒子衍梁10歲,衍梁和衍美出于生計到湖北幫人放鴨。后祖父繼續(xù)革命在外,兩塊稻田無人耕種,10歲的衍美在前面為牛,8歲的衍廣在后面“掌”犁,栽上禾苗,收成是可想而知了。
革命初期,因擔心家里的安危,祖父有時夜深回家,第二天清早離開。因白天不敢出來理發(fā),頭發(fā)蓄到一尺以上。有次半夜回來躺下不久,幾個團丁破門而入。聽到撞門聲,全家驚醒,祖母和四個大小不一的兒女一齊坐在床沿上,將祖父遮掩在身后的破被底下。此后祖父再也不敢夜深回家。
民團多次前來抓捕祖父,因找不到人,惱羞成怒,將祖母的頭發(fā)連皮帶肉一次次扯下一片片,鮮血淋漓,將她打得遍體鱗傷。因頭發(fā)只剩稀稀疏疏的幾根,祖母被人們叫作“瓜勺婆”,意思是腦殼像瓠子瓜一樣疤痕遍布。因受盡迫害,祖母死時僅41歲。女兒水連枯槁多病,終生未嫁,死時僅30歲。
為感謝上屋連義的救命之恩,加上家里太窮,祖父便把小兒衍廣過繼給僅有一個女兒的連義為子。
祖父被救不久,又參加湖南平江縣浯口、團山一帶的游擊隊。1936年1月,他幫紅十六師第四十八團政委王振國部隊運送糧草。后該部被國民黨軍陳誠部打散,祖父便回到家鄉(xiāng)繼續(xù)參加游擊隊。1939年,他在老屋源周慶林的介紹下入黨,率部從蔸蘿山出來,幫助國民革命軍第二十軍軍長楊漢域部征集糧草。9月,祖父會同原桃樹鄉(xiāng)蘇維埃政府主席胡訓康及其弟胡訓祠等革命者,在湖北通城交界的苦竹嶺,與第二十軍并肩對日作戰(zhàn),共滅日寇600余人,后祖父左手負傷回家休養(yǎng)。1948年夏秋之際,在湖北省至江淮平原,參加解放軍并運送糧草。新中國成立后,祖父協(xié)助白嶺區(qū)第一任區(qū)長范洪章進行土改,后任公社黨組成員。不久響應縣委號召,到大隊擔任干部并務(wù)農(nóng)。退休后受公社黨委指派建立白嶺區(qū)敬老院并擔任院長,共計十多年至終,在兒子衍美家里去世。
祖父晚年工資全部用于敬老院,死時連住房都沒有。他推薦多人參加工作,兒孫全在農(nóng)村。1975年筆者小學畢業(yè),被小隊終止學業(yè)務(wù)農(nóng),他也沒有前往說情,父親衍廣舉家遷移黃港公社后,我繼續(xù)讀書。筆者是他兒孫中第一個參加高考,并考取九江師范修水學校,畢業(yè)后參加工作的。祖父是基層眾多革命者和共產(chǎn)黨人中的普通一員,他在新中國成立后的清廉事跡,被記入《中國共產(chǎn)黨修水歷史》第二卷(1949—1978)。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