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婆婆和灶王爺

李作媛

看著眼前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大院子，英婆婆系著圍裙往左走，走了兩步就嘆了兩口氣，這個地方圍一下，養(yǎng)點雞多好;往右走，走了三步就嘆了三口氣，這個地方要是養(yǎng)兩頭豬，綽綽有余啊;往前走一步半，一口氣還沒呼出去，就唉聲嘆氣地往回走，坐在廚房里一聲接一聲地嘆氣。

老了老了，現(xiàn)在地被征收完了。大房子蓋起來后，兒女們都說要保持衛(wèi)生，這不讓種，那不讓養(yǎng)，想要燒一頓可口的晚飯，卻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但是不干活的英婆婆還是十里八鄉(xiāng)最能干的英婆婆嘛！

空著手在廚房里做晚飯的英婆婆把鍋碗瓢盆叮叮當當?shù)財[弄了一陣，最終啥也沒燒出來。沒雞、沒肉、沒菜，燒啥？吃啥？英婆婆真想念那一群老母雞，每天撿倆雞蛋就能燒一頓好菜。

“想養(yǎng)雞？”突然，灶臺的那個大鍋里鉆出一個小家伙。英婆婆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從大鍋里冒出頭的家伙沿著滑溜溜的大鐵鍋努力往上爬，可是大鐵鍋太干凈了，他爬了兩下又掉了下去，只好拍拍大鐵鍋，胡子呼啦抖兩下：“你能拉我一下不？”

英婆婆趕緊伸出手，小家伙就著英婆婆的力道爬出了鐵鍋。他累得直喘氣，等氣喘勻了，發(fā)現(xiàn)自己個子比英婆婆矮，趕緊念了一串讓自己長高的咒語。隨著眼前這個人越長越大，英婆婆終于認出來了，這不就是灶王爺嗎？

這個灶王爺長長的眉毛掛到了下巴底下，長長的胡子垂到了地上，衣服上補丁挺多，他瞅著廚房里的空碗、空盆和空灶頭，眼睛里帶著憂傷，嘴里嘀嘀咕咕的：“不養(yǎng)雞你就不燒飯了啊？”

飯是燒的，不過是用電磁爐燒的。

“電磁爐燒的菜哪有大灶臺燒的香？”灶王爺氣鼓鼓地說，“我跟你說，電磁爐燒的東西根本就不能吃。我吃過一回，哎呀，那哪叫飯哪！”

“是吧，是吧！”英婆婆找到知音了，她早就覺得飯菜不好吃跟電磁爐有很大的關(guān)系。以前灶膛里火一生，火苗刺啦刺啦地升起來;接著放兩塊大柴進去;油剛剛?cè)脲仯伒状塘锎塘锏孛爸鴼?，接著開始炒菜，多帶勁兒?。〉瘸赐瓴?，先不洗鍋，馬上倒水加米，燒出來的鍋巴又香又脆，誰看了都想多啃兩口。

灶王爺哈哈大笑：“你知道啥呀？那刺溜刺溜是我偷喝油的聲音。你那菜籽油，香！”

哎哎哎，可不是嗎？現(xiàn)在的油好看，可到底不是自家油菜籽榨出來的，少了點味道。都怪老頭子和三個孩子，說什么都不讓她種地。難怪后來油下鍋，那個刺溜刺溜的聲音沒那么響呢。

“不過呢，你炒的菜好吃，趁著還沒出鍋，我偷吃過好幾回?！痹钔鯛敳缓靡馑嫉匦α?。

“話說回來，你想養(yǎng)雞是不是？”灶王爺終于繞回了之前的話題。

英婆婆雙手一攤：“想啊，你看看這雙手，現(xiàn)在閑下來，這里疼那里酸的?！?/p>

“養(yǎng)雞好呀，母雞下蛋公雞打鳴，這院子才像院子嘛——你煎的荷包蛋也香?！痹钔鯛?shù)目谒家飨聛砹耍f到吃，誰能和灶王爺比??！

“可是現(xiàn)在不給養(yǎng)啊?！庇⑵牌艊@氣。

灶王爺嘿嘿一笑，用手將胡子輕輕這么一梳，指著后山說：“那里有一塊寶地，你可以把雞養(yǎng)在那里?！?/p>

“養(yǎng)在后山上？”英婆婆往后山看去。后山是一座小矮山，樹多，密密麻麻的;草多，大概有半人多高吧。

“把小雞崽放在里頭，會不會找不到呀？”英婆婆有些擔心。

灶王爺一聽，拍了一下英婆婆的腦袋：“不就是找不到嗎？你就當給我這個老頭吃了行不行？”

英婆婆很久沒被人訓過了。這一下，讓英婆婆想到了小時候偷吃灶王爺貢品的事情。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要走親戚，到了飯點就得招呼客人們吃飯。那時候鄉(xiāng)下人窮，飯桌上只有自家種的素菜，沒有雞、沒有鴨的年不像樣，于是用木頭雕了雞鴨魚的樣子端上桌，就當有肉了。

那時候的小孩子肚子里沒有油，誰都想吃一回真正的肉菜。調(diào)皮的小英婆婆盯上了擺在灶王爺面前的那道真葷菜。祭灶前，娘把腌青菜燒好，堆得滿滿當當?shù)?，然后在上面均勻地放五六片切得很薄很薄的大肥肉，看上去好像是一盤大肉菜。這盤菜從初一擺到十五，十五過后拿下來給爹吃，爹是干活的，肚子里得有油。

小英婆婆的口水嘩啦啦地往下掉，她想吃那肥肉，可是她不敢吃。左思右想，小英婆婆經(jīng)不住誘惑，終于決定偷偷吃一回。

這一天，家里來了親戚，娘張羅著燒中飯。小英婆婆趁娘不注意，偷偷夾了一筷子肥肉放在碗里，然后把飯一層一層地壓上去。心虛的小英婆婆那天沒敢上桌，一直躲在灶臺后頭吃飯。

肥肉可真好吃，一口咬下去，薄得像紙片一樣的肥肉有肉的香味和油的香味，軟軟的，糯糯的。小英婆婆吃了一口又一口，跟做賊一樣吃完了中飯。娘好像也沒發(fā)現(xiàn)，還夸了小英婆婆，夸她年紀雖然小，可是很懂事，客人來了，懂得給客人讓座。

小英婆婆很不好意思，眼睛往灶王爺面前的那道菜瞥了又瞥。

一個春節(jié)到正月十五才落下帷幕，那一片肥肉的香味一直在小英婆婆的鼻間縈繞，可她不敢吃了，每每進廚房看到灶王爺那笑瞇瞇的臉，小英婆婆心里就發(fā)怵。到了正月十五，娘把那道菜端下來給爹吃，這才發(fā)現(xiàn)肉少了一塊。

娘把姐弟三人結(jié)結(jié)實實打了一頓，被打得嗷嗷叫的三人都喊冤枉，小英婆婆挨完打，怎么都不敢吭聲。

想到往事，英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

灶王爺哼了一聲：“現(xiàn)在知道不好意思了？那就趕緊養(yǎng)雞去。吃了我的肉，得賠給我?！?/p>

“我真養(yǎng)了啊。”英婆婆用力拍了拍手，好像在給自己加油鼓勁。

“養(yǎng)吧。”灶王爺給她加油。

灶王爺想吃雞。每天在山上蹦跶的雞，時不時啄蟲子補充蛋白質(zhì)，那肉質(zhì)新鮮嫩滑，一口咬下去……嘖嘖嘖，一想到就口水直流。

灶王爺拿袖子擦了擦嘴角，慢慢地爬到灶臺邊上：“我跟你說，你趕緊養(yǎng)起來啊，我過年等著吃?！彼贿呎f，一邊費力地鉆進鐵鍋里。

灶王爺走后，英婆婆緊鑼密鼓地干起來。她先爬到后山去找合適的場地;再圍著地勢平坦的地方，用鐮刀割掉一堆雜草。

英婆婆每天偷偷摸摸地干一會兒，大汗淋漓地回家。好久沒出這么多汗了，英婆婆開心地哼起了歌，走路時還扭了兩下腰，這可比跳廣場舞快樂多了。

接著就是買雞崽，小雞崽得一個一個摸過去，筋骨好的都留下來。養(yǎng)大后，兩只給大外孫瀟瀟吃，兩只給小外孫堂堂吃，再養(yǎng)兩只專門下蛋。還得買三只小公雞，兩只打鳴前就殺了給大家嘗嘗，還有一只留著打鳴。

一路盤算著，一路哼著歌，英婆婆把這幾只雞小心地放到秘密基地去。看著這幾只雞蹦跶著跳向那個小基地，英婆婆的心一陣舒暢。這才是莊稼人要干的事情嘛。

“所以，這就是你秘密養(yǎng)雞的故事？”大女兒回來，吃到了香噴噴的雞蛋，皺著眉頭問。

英婆婆點點頭：“是啊，灶王爺要吃，我也沒辦法啊，你說是吧？”

“灶王爺真的從灶臺那里鉆出來了？”兩個小外孫圍著灶臺走來走去，還敲敲大鐵鍋，嘴里喊著，“灶王爺出來，出來?！庇⑵牌炮s緊拉開這倆“小祖宗”，這灶臺才剛開始生火做飯，可經(jīng)不起折騰。

“所以你開始砍柴、燒菜了？”小女兒喝了一口雞湯，順口問。

英婆婆趕緊點頭：“可不是嗎？咱們不吃沒關(guān)系，灶王爺?shù)盟藕蚝冒　！?/p>

怎么辦呢？姐妹倆相視一笑，英婆婆把灶王爺都抬出來了，只能由她去了。

為了監(jiān)督英婆婆，家里裝了監(jiān)控器。只要英婆婆稍微多干點活，兩個女兒就不停地念叨：“該回家休息啦?！?/p>

行了行了！英婆婆回到家，開始張羅晚飯，一邊對灶王爺說：“這才是咱莊稼人過的好日子嘛?！?/p>

很多時候，創(chuàng)作來自某一刻的靈感一現(xiàn)。當我看著我們家閑置的土灶時，我就在想，神話故事里的灶王爺在哪兒呢？煤氣灶上有沒有灶王爺呢？順著熟悉的神話故事不斷問為什么之后，我就寫了這篇幻想故事。

我想，如果灶王爺只能生活在土灶里，那么家家戶戶都用煤氣灶時，最可憐的大概就是灶王爺了。不僅是灶王爺被遺忘，我們的很多習俗、傳說故事也漸漸被丟在角落里，蒙上了一層灰?，F(xiàn)在，我想把它們慢慢喚醒，就像故事里的英婆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