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
在溫哥華,3月,我家后院一天天熱鬧起來。十株白楊開始冒出茸茸的隱約可見的嫩芽,雖然樹枝還是瘦嶙嶙的,但秋天黃昏時在風中發(fā)出的那種蕭蕭之聲已不復聞,取而代之的是知更鳥和烏鴉的聒噪。草地在雨后顯得特別綠——我不知可否用“慘綠”二字來形容,味道很好,有點薄荷香。松鼠的第二代已經(jīng)長大了,一只黑毛、兩只灰毛,好像剛從睡夢中醒來,身手不像它們的父母那么矯健,行動一慢,就難免經(jīng)常被烏鴉追得四處逃竄。烏鴉欺負弱小,激起我的仗義本能,于是沖過去一陣吆喝把烏鴉驅散,小松鼠便趁此機會連滾帶爬地躲進了樹叢。
五六月間,我家后院不只是熱鬧,幾乎有些喧嘩。最早引人注意的是那兩株色澤鮮艷,我稱之為“貴妃醉酒”的牡丹。我每天澆水施肥,為它們整整忙了一個月,但它們很快便香消玉殞了。好在這個時節(jié)的院子從不冷場,接下來出場的是火辣辣的杜鵑。加拿大的杜鵑是一絕,一個花苞可以開出七八朵,一枝杜鵑少說也能綻出百來朵花。6月的溫哥華幾乎全部浸在杜鵑的花海中,那股熱鬧勁兒,正如電視劇《水滸傳》的主題歌所唱:“風風火火闖九州……”
6月底,杜鵑紅顏老去,日漸凋零,接棒的是另一種風流——玫瑰。我家后院種了五株,兩株鮮紅、一株粉紅、一株雪白,另一株鵝黃。那株鵝黃玫瑰不得了,一開便是數(shù)百朵,花苞累累,開完一叢又一叢。及至7月初,一陣夏雨襲來,玫瑰花瓣四處飄零,絢麗的一生便草草收場。
10月以后,院子日漸冷清起來。白楊的落葉隨風亂舞,早晨才掃光,下午又落了一地,給綠色的草地鋪上一層金黃的地氈,風過處,似乎秋在葉堆中蠕蠕而動。
溫哥華的夏天是最舒適的季節(jié),除了日正當中的正午,早晚我們都在后院中打發(fā)。由于此地夏天日照特別長,晚上10點以后天才黑,故下午6時許我們便移師后院,拉開桌椅,擺上鮮花水果,開始飲茶聊天。如有朋友來訪,我便以這種簡單而愜意的方式接待;有時喝點酒,賓主盡歡。夕陽透過白楊枝隙灑在圍墻上,再映在我們的臉頰上,紅紅的,分不清是因為陽光還是因為微醺。
有人把李商隱的詩改為“夕陽無限好,妙在近黃昏”,改得真好。
到了夏天,院子周圍的空地上都長滿了老妻種的四季豆和我種的南瓜與辣椒。去年南瓜收獲頗豐,一共有胖娃娃那么大的七個。今年我選南瓜苗特別講究實用性,換句話說,就是以“可食用”為著眼點。種下去后天天澆水,早晚都要俯身探視一番。眼看著碧綠的瓜藤在草地上一寸寸地向前爬,虎虎甚有生氣。彎下腰來數(shù)一數(shù),哇,居然結了十多個。有幾個日漸泛黃,不幾日便夭折了,剩下五個已大如拳頭,收成有望,但就怕松鼠嘴饞,提前把它們當了餐點。
吃辣椒醬,不如吃鮮辣椒,吃鮮辣椒不如自己種,于是我流了一身大汗,挖出一塊園圃,種了十余株各類辣椒:中國種、墨西哥種、印度種、泰國種——連辣椒也國際化了。有圓形的、長形的、朝天的尖形的,形狀各異,其辣則一。
夏日的后院蔥蔥郁郁,所有植物都充滿了昂揚的生命力。到了深秋,后院又是另一番景色。夏日除草,秋天掃落葉,已成為我與老妻最富情調(diào)的一種體力勞動。工作完畢,沖個涼,泡一壺茶,然后二郎腿一蹺,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