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中共一大的難忘經(jīng)歷

1921年6月間，第三國際派馬林為代表，赤色職工國際也派尼克爾斯基為代表，先到北京。北京支部負責人張國燾同馬林等到上海與臨時中央負責人李漢俊、李達等商談發(fā)展黨的工作問題，并決定在上海召集全國代表會議。此時，陳獨秀及我都在廣州，接到臨時中央的信，要陳獨秀回上海，要廣州區(qū)派兩個代表出席會議。陳獨秀因為職務離不開即召集我們開會，決定推選我同陳公博代表廣州區(qū)。我們都到了上海，共計7個地區(qū)13個代表：湖南毛澤東、何叔衡，湖北董必武、陳潭秋，廣州包惠僧、陳公博，上海李達、李漢俊，濟南王盡美、鄧恩銘，北京劉仁靜、張國燾，東京周佛海。這一次代表的分配是以地區(qū)為標準，不是以黨員的數(shù)量為標準。東京原來邀請的也是兩個代表，因為施存統(tǒng)沒有回國，所以只有周佛海一人出席。開會的時間，是在各學校放暑假不久，約計總在7月10日左右，臨時租定法租界打鐵浜博文女校樓上為各代表住宿之所，開會的地址在法租界貝勒路與望志路之間的樹德里最后一個弄堂最末了的一家，即李漢俊家。

開會的時間，原決定4日至5日。第一天的會，各地代表與馬林、尼克爾斯基都出席了。首先由馬林做了一個報告，大意是：（1）國際形勢；（2）第三國際的工作狀況及其使命；（3）中國共產(chǎn)黨的任務。馬林很善于言詞，報告的時間很長。尼克爾斯基也報告了赤色職工國際的工作及任務，他的報告很簡短。報告完畢時間就不早了，即宣告散會。第二、三天的會，馬林、尼克爾斯基都沒有出席。各地代表的工作報告都很簡單，因為黨在誕生的初期，工作還不多，報告也不可能長。這兩天的時間集中討論兩個問題：第一是“黨綱”問題；第二是“勞動運動的計劃”問題?！包h綱”問題大家都很重視，不過在當時標題不是“黨章”，好像是“中國共產(chǎn)黨綱領”，或是“中國共產(chǎn)黨組織大綱”，我也記得不很清楚，內(nèi)容是規(guī)定中國共產(chǎn)黨的任務和工作方針。討論黨章時，是有些爭論的，但不是“左”傾機會主義與右傾機會主義的問題。因為我們的黨是受了俄國十月革命影響而誕生的，這一次的代表會議也是在第三國際的代表指導之下舉行的。代表們的思想和情緒對于學習蘇聯(lián)（當時仍為蘇俄——編者注）與組織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黨，大體都是一致的。即便有人有右傾或“左”的傾向，但在此時還沒有形成。至于李漢俊是日本帝國大學畢業(yè)，他是河上肇的得意門生，他對于書本上的馬克思主義有些研究，對蘇俄十月革命以后的材料也看得較多。他的性情很強悍，可是聰明伶俐，在這個場合太煞風景的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所以，他對中國共產(chǎn)黨總的任務和總的方向，并沒有突出的與大家不同的意見。

爭論的問題是什么呢？因為“黨章”有“共產(chǎn)黨員不得做資產(chǎn)階級政府的官吏”，還有一條“共產(chǎn)黨員不得參加資產(chǎn)階級的政黨及團體”。這兩項規(guī)定本來不是值得研究的問題，但對于陳公博和李漢俊就是一個很大的刺激。因為陳公博剛在北大畢業(yè)，憑借陳獨秀的政治關系，鑲上了國民黨的邊，當了廣東法專的教授，宣傳員養(yǎng)成所的所長，《群報》的總編輯，大有脫穎而出之勢。李漢俊剛從日本帝大畢業(yè)回國，在上?！缎瞧谠u論》及《新青年》中也露了點頭角，加以有李書城的政治關系，也正在準備袍笏登場中。他們當共產(chǎn)黨是個思想的發(fā)展，是個遠景，做官是擺在面前的現(xiàn)實問題，這就是“存在決定意識”，他兩人很激動地先后發(fā)言反對這個規(guī)定。在當時的情況，這種反對意見，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如果是出于他人之口，這個意見也還是可以加以討論的。因為是出于他們兩人之口，又加以他們態(tài)度過于緊張，所以激起了一些代表對他們兩人意見的反對意見。首先由張國燾、劉仁靜搬出階級的仇恨、階級斗爭的大原則，多數(shù)代表同意這個意見，一場舌戰(zhàn)，頗為激烈。中間李漢俊提出修正意見：“共產(chǎn)黨員不得做資產(chǎn)階級政府的政務官”，原案的“官吏”是包括從內(nèi)閣總理一直到低級科員，修正案的“政務官”只是在中央的閣員，在地方的督軍省長，問題就不大了，但是大家也不同意，辯論了很久，陳公博也軟下來了。李漢俊雖然堅持他的意見，但是少數(shù)，最后提出表決：“維持原案”占多數(shù)。經(jīng)過這一場的論戰(zhàn)，張國燾等就說李漢俊對資產(chǎn)階級妥協(xié)，有改良主義的傾向，而李漢俊自以為是，見多識廣，目空一切，也不向同志們說明他的見解，僅在主觀上認定別人不懂馬列主義，不懂政略，只有他懂，因此李漢俊就孤立起來了，但也并沒有什么李漢俊的一派。好像第二天的會，黨綱還沒有討論完，時間不早就散會了。第三天的會，沒有繼續(xù)討論黨綱，因張國燾說：馬林對黨綱還有意見，等馬林來出席時再討論，就開始討論“勞動運動計劃”。

我們都知道共產(chǎn)黨是工人階級的政黨，應該吸收廣大的工人群眾來參加，但是這一次代表會議共13個代表都是知識分子，代表各地的黨員總共不過50余人，除了湖北區(qū)有兩個失業(yè)的工人同志外，就沒有什么工人，尤其是沒有產(chǎn)業(yè)工人。這說明我們黨還是在軟弱無力的幼年時期。馬林在他的報告中，也指明這個問題。因此，大家都認定如何深入到勞工群眾中去，如何發(fā)動工人和組織工人是我們的黨當前的一個重要任務，所以把勞動運動的計劃提出作為一個重要的問題來討論。最先發(fā)言的是劉仁靜，他把各國勞動運動的歷史和組織形式講了一大套，歸結到我們的勞動運動要采取產(chǎn)業(yè)組合的方式，反對職業(yè)組合，甚至說我們要盡先把產(chǎn)業(yè)工人組織起來，職業(yè)工人無關緊要。周佛海譯過一部社會問題概論，李達譯過一部社會問題詳解，他們對各國勞動運動的歷史和理論也算是有點研究，也是每人講了一套，都是空論甚多，接觸到實際問題很少。各地做實際工作的同志的意見是說中國是個產(chǎn)業(yè)落后的國家，產(chǎn)業(yè)工人較少，有很多城市沒有產(chǎn)業(yè)工人只有職業(yè)工人，還有很多手工業(yè)工人，我們的勞動運動的總方針應該把整個工人階級團結在一起，組織起來。產(chǎn)業(yè)組合固然好，但有些職業(yè)工人沒有什么產(chǎn)業(yè)的憑借，如碼頭夫、黃包車夫等就不能采取產(chǎn)業(yè)組合的方式了。毛澤東也是同意這個意見。辯論了很久，終于決定采取產(chǎn)業(yè)組合的方式。關于勞動運動的總方針也寫了一個文件，大意是：（1）組織起來；（2）經(jīng)濟斗爭（增加工資，減少工作時間，工人福利等）；（3）政治斗爭（工人集會結社的自由，罷工請愿的自由等）。這一個問題討論了很久。最后張國燾說，馬林對這個問題還有意見，今天討論的結果留在下次開會時馬林出席再作決定。

第四天的會是當天上午8時起，馬林、尼克爾斯基及13個代表都出席了。宣布開會不到半個鐘頭，突然有一個陌生面貌的中年男子闖進我們的會場。我們問他干什么？他把我們看了一下說“對不起，我找錯了地方了”，就匆忙下樓走了。馬林很機警地說：“一定是包打聽，我們馬上解散，再定期開會?！痹谝环昼妰?nèi)，我們都從前門走了（上海房子通常都是走后門）。我也不敢到博文女校，即到環(huán)龍路老漁陽里二號。一會兒李達、周佛海也來了，我們扯談了一會兒。距我們離開李漢俊家不到兩點鐘的時間，他們要我到漢俊家去看看動靜。我當時是沒有經(jīng)驗的人，就冒冒失失地跑到李漢俊家里，走上樓梯的中間，漢俊和陳公博迎出來說：“你回來干什么？你快走吧！巡捕房來了十幾個武裝巡捕和包打聽搜查了一番，沒有搜到什么，很僥幸！我的寫字桌抽屜里有一份中國共產(chǎn)黨的綱領，一開抽屜就看見了，他們竟沒有發(fā)現(xiàn)，好在我還會說幾句法國話，他們也知道這是阿哥（李書城）的公館，把緊張的場面緩和了些，最后還說了幾句客氣話走了?！睗h俊還說：“你還是多繞幾個圈子再回宿舍，防著還有包打聽盯梢?！蔽壹创颐Τ鰜恚吡藥撞?，叫了一輛黃包車，到三馬路買了一點零碎食物，從愛多亞路繞了幾個弄堂回到漁陽里二號。張國燾、李達、周佛海等還在那里等著我的匯報。我把情況講了之后，大家商量了一下，就決定明天到嘉興南湖盡一日之長來結束這個會。當夜，我還是回到博文女校睡覺，博文女校倒是平安無事。次日黎明，我們都到了火車站，只有陳公博沒有去，馬林、尼克爾斯基當然也不方便去。約在10時左右，我們都到了南湖，此地風景甚好，游人不多，我們便雇了一只大船，買了酒菜，把船開到湖心，就開始開會。經(jīng)過了前夜一場虛驚以后，大家發(fā)言也精簡了些，在正午1點鐘前，順利地通過了“黨綱”，通過了“勞動運動計劃”，就吃飯。吃完午飯以后，就開始討論“宣言”，討論“宣言”時，也有一些小的爭論。對于孫中山的問題是在討論“宣言”時提出的，我認為孫中山代表資產(chǎn)階級，作為一個無產(chǎn)階級政黨的政治宣言，還能對他表示絲毫妥協(xié)嗎？當時有很多同志同意我的意見，董必武反對這個意見。討論了一會兒，結果好像是把這一段刪去了。最后進行選舉，事先張國燾同各代表商談過的，所以票很集中，選舉結果是陳獨秀、張國燾、李達當選為中央委員，李大釗、周佛海當選為候補中央委員，并決定陳獨秀任書記，張國燾任組織主任，李達任宣傳主任）。在陳獨秀沒有回上海以前，書記由周佛海暫代。約在下午6時太陽還沒有下山，我們的會結束了，當即乘車回滬，到達上海時間雖不很晚，已是燈火萬家了。接著各地代表準備離滬，只有張國燾、李達、周佛海、包惠僧、劉仁靜留在上海部署中央的工作。李漢俊住在上海，間或也參加一些寫的工作，但接觸不多。

（摘自《黨史縱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