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星
學(xué)生時代,好像總有那么一個被排擠的存在,不被人喜歡的原因不外乎性格太悶、成績太差、行為太怪。高中時,我們班也有一個這樣的女生。她其實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文菲。成績不算好,但也沒有很差。個子小小的,皮膚白白的,性格也不孤僻,甚至還挺敢表現(xiàn)自己。但怎么說呢?她在班里總表現(xiàn)得太刻意,所以不招人喜歡。
我們班是文科班,女生很多,花一樣的年紀,又都挺會打扮,所以分班后班草很快敲定,班花的人選則一直爭執(zhí)不下,特別是那幾個藝術(shù)生,誰也不服誰。就這樣僵持著,有天文菲突然發(fā)話 :大家也別爭了,我這么漂亮,我就是我們班的班花。
這話讓大家都呆住了,還以為她開玩笑,沒想到她挺認真的。
最后,大家陰陽怪氣地送了她一個“小班花”的稱號。文菲也不知道是真不懂還是在裝傻,她很開心地接受了。課間經(jīng)常有人故意打趣她:為什么覺得自己能當(dāng)班花?她十分配合地回答:我這么漂亮,自然是班花。
她說這話時會用雙手捧臉故作羞澀,絲毫不覺自己成了眾人的一個樂子。
時間久了,連其他班都有人取笑她。
但其實,除了自命為班花,她沒做過任何不好的事,上課一絲不茍,課后也很認真,對班里人也熱情??纱蠹揖褪遣幌矚g她,覺得她很做作。除了大家無聊時會圍著她取樂,上廁所、跑操、去食堂、回宿舍,她都是一個人。
對文菲,我沒什么看法,也不覺得挖苦她多有意思。但和她沒什么交集,自然不可能站出來阻止大家,做個伸張正義的大俠。直到我和她成了同桌。
換位置前班里人還煞有介事地叫我保重,但真正接觸下來,我并沒有和她產(chǎn)生什么矛盾。她說話做事的方式和大家不一樣,但這并不能成為挑刺的理由。雖然做不到親密無間,但順手借筆記、搭個腔兒,都是很小的事,我并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文菲卻受寵若驚。不過半個月,她給我安上了“姐姐”的名頭,還有了固定臺詞:姐,你人真好!
她說這話時語氣特別夸張,叫人雞皮疙瘩落一地。但她眼里閃爍的星星不作假,我能感受到那是她最真摯的反應(yīng)。說來,我曾給過她一塊巧克力,是國外的一個牌子,包裝很精致。文菲收下后放在校服口袋里,每天都會拿出來看兩眼,但一直沒吃。
她說這是她第一次收到這樣的小禮物,她很珍惜。
但其實那是我牙疼才順手給她的,她的鄭重叫我很心虛,我只好在課間分享更多小零食給她。伴隨著她日常嚎叫“姐,我真的好幸?!?,我和她的關(guān)系拉近了很多。
可我們并不算朋友,盡管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和我一起手拉手去廁所的小伙伴不是她,一起吃飯的小團體里也沒有她。我只是偶爾給了她一些關(guān)心,但這種相對友好是脆弱的,經(jīng)不起考驗。
有次我不在教室,文菲將我抽屜里的一本小說借給了班里人,然后傳來傳去,那本小說找不到了。我當(dāng)時很生氣,因為那本小說是我閨蜜的,現(xiàn)在因為文菲弄丟了,我也就理所當(dāng)然地把氣撒在她身上。前后桌跟著一起批斗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惡不赦之事。
但我清楚,我只是在遷怒。即便我當(dāng)時在場,那本小說還是會借出去,然后被弄丟。做錯事的不是文菲,而是隨意處置他人物品的借書人。
說到底,柿子總要揀軟的捏。找文菲發(fā)泄一場多簡單,何必再去得罪其他同學(xué)。
那是文菲第一次見我沉下臉來,她好似嚇到了,一個勁跟我說對不起。我沒理她,她又特意去了理科班,找我閨蜜道歉。為此,她還去書店買了當(dāng)下熱賣的小說作賠禮??杉幢氵@樣,班里人還是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擠對她做錯事就是做錯事。
這叫我心里挺不是滋味,但又拉不下臉去道歉。于是閨蜜給我出了個主意——給文菲帶早餐。那時我住在校外,校門口的早點花樣很多,醬香餅、三鮮豆皮、歡喜坨、熱干面,我每天變著法兒給她捎帶。
我與文菲真正成為朋友是在那年初夏,那時輪到我們班早晚值守教學(xué)樓。我不算“社恐”,但打心底里討厭孤零零站在一旁看著人群來來往往??晌矣趾妹孀樱f不出讓好朋友陪我的話。不想第一天值日,我不情不愿來到樓梯口,卻看到文菲也在那里。
她每天都準時報到,也沒有刻意做什么,只是陪在我身邊。即便不說話,兩個人站在一起,那些或張望或探究的目光就不再讓我心慌。
我與文菲的關(guān)系,在值日結(jié)束后突飛猛進。
我在班里算優(yōu)等生,朋友很多,我的改變或多或少影響到了身邊人。文菲的身影開始出現(xiàn)在我們那個小團體,一起吃飯、午休、散步,她不再總是一個人。
性格使然,文菲依舊不那么討人喜歡,可她執(zhí)拗卻不失樂觀的形象在班里變得鮮活起來,大家不再戴著有色眼鏡看她,雖然還是習(xí)慣性叫她“小班花”,卻多了幾分親近的意味。
夏風(fēng)拂面,蟬鳴喧囂,高一的時光倏忽而過,轉(zhuǎn)眼間我們就踏入了高二。
桌上的參考書高了一截,聯(lián)考、月考之外多了周考,班主任嘴里開始念叨與高考有關(guān)的字眼,而我卻在這一年沉迷于小說,心思漸漸沒放在功課上,成績一路下滑。
文科嘛,主要靠背誦,我的記憶力一向挺好,又自負底子好。我總覺得只要之后努力,成績總能追上來。所以哪怕班主任找我談過,我依然無所顧忌地成天看小說。
倒是文菲,比我還著急,總板著臉說,姐,你不可以這樣。
起初我還會敷衍她,后來干脆無視,直到課上看小說被老師抓了個正著。當(dāng)時我整個人都蒙了。文菲安慰我,我像找到發(fā)泄口,不可理喻地怪她沒及時提醒我避開巡查。
文菲順著我的話說是她不好,我心底更煩躁。我想自己靜一靜,但她不放心,一路跟著我來到操場,我的情緒徹底爆發(fā)。
“你以為你是誰啊,能不能不要再管我的事?”這話真的太傷人,說完我就后悔了,“我不是這個意思?!蔽蚁虢忉專蓻]想到文菲居然哭了。
從前無論班里人如何對待她,說了多過分的話,她都沒有哭過。
可現(xiàn)在,她站在我的面前,因為我口不擇言的一句話哭了。或許,在此之前她早就積攢了無數(shù)委屈,這一刻再也繃不住。
“我們不是朋友嗎?”
是的,我們是朋友。我應(yīng)該果斷回答她,可不知為何我的喉嚨堵住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你為什么要這樣?”她的聲音很低,“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這是句沒頭沒尾的話,文菲也沒指望我能理解,她難堪地別開臉,說,“姐,你有沒有注意到這次月考我的成績?”
我的大腦一下宕機,說不出那一瞬心底是什么滋味,只覺無法呼吸一般。我試圖說些什么,可說什么呢?說她即便那么努力,成績還是不如三心二意的我?這太沉重了。那些在我看來很容易做到的事,對她來說是那樣遙不可及。
那晚過后,我們再也沒提過這個話題。
那個頹然的文菲仿佛只存在于我的錯覺,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她依然第一個來到教室,周一背單詞,周二背古詩,周三梳理歷史要點,周四回顧地球運動,周五背時事政治。別人怎樣她不管,她只一心朝著夢想前進,可能很笨拙,卻從不遲疑。
她依然會每天微笑著向我問好,即便那時我們不再是同桌。
空間的距離反倒讓我們更默契。我沒有告訴她要如何追趕落下的功課,但就像她始終相信我只是一時迷路,正沉默著積攢力量。我不去管閑言碎語,也不去想最終目的,與自我抗爭,逆流而上,只為了在最好的年華里做最好的自己。
該慶幸,我在學(xué)習(xí)上到底有些聰明勁,高二下學(xué)期期末考,我的總成績再次進入班級前五。成績出來后,我拉著文菲沖到藝術(shù)樓的天臺上大喊大叫,盡情宣泄這半年多來的壓力。
當(dāng)然,這不是終結(jié),而是開始。
“要繼續(xù)加油!”我和文菲在夏日的晚風(fēng)里約定。
高三如期而至。
那真是一段天昏地暗卻又燦爛熱烈的時光,日夜顛倒間閃爍著難解的公式與符號,汗水與淚水交織著激情與夢想。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晚上十點結(jié)束自習(xí),睡前再寫張卷子。
最后一年,所有人都很努力,就連空氣中都充斥著奮斗的氣息。
這個盛大的夏天沒有辜負每一個有心人,縱然不是一飛沖天,可竭盡全力同現(xiàn)實奔跑,我們在笑與淚中成長,青春散場,不留遺憾。
畢業(yè)聚會的那天晚上,我和文菲最后一次并肩走在操場上,我們都沒說話,安靜聽著身邊此起彼伏的蟲鳴,在月光下相視一笑,之后便各奔東西。
我們?nèi)チ瞬煌某鞘猩洗髮W(xué)。我遇見了更多的人,經(jīng)歷了更多的事,可文菲始終是我遇見煩惱時第一個想傾訴的人,在她面前我可以卸下偽裝,無所顧忌,坦誠自在。
我和文菲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我們再次回到高中校園,走過熟悉的林蔭小道,來到藝術(shù)樓前的紫藤花架下,像從前一樣背靠背坐著,靜靜地吹著風(fēng)。
良久,我聽見文菲輕聲說了句“謝謝”。
她說,在我成為她的同桌之前,她一度很厭棄自己,因為班里沒人喜歡她,她越想靠近大家越是出錯。那時,她甚至產(chǎn)生了退學(xué)的念頭,是我的出現(xiàn)救贖了她。
“不,是我要謝謝你?!边@一次,我終于可以笑著回答。
是我要謝謝她,因為是她寧愿被討厭也要拉住走入迷途的我,也是她讓我感受到堅持的力量,才成就了后來破繭成蝶的我。
“要繼續(xù)加油!”我們在夏日的晚風(fēng)里再次約定。
未來盛大但不一定光明,可現(xiàn)實永遠不會消失,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我們能做的只有堅定不移地向前,乘風(fēng)破浪,總能抵達最想去的遠方。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