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美香
小時候,我家很窮。村子里也沒有聽說誰是有錢的。后來,村子里很多人都把種水稻改為種菱角,生活這才漸漸有了點起色。
村里的人種菱角,是村里開了個磚廠,有人把一些田的表層泥土賣給磚窯燒磚。挖去表層泥土的水田,就成了水塘,正好適合種菱角。母親也賣了兩畝土方,并將那兩畝田引入水,種上菱角。
菱角農(nóng)歷二月放種,那時天氣還是冷颼颼的,菱塘里的水也一樣冷颼颼的。我跟著爸爸來到菱塘放菱種。
放菱種是在驚蟄過后。聽爸爸說,驚蟄一過,所有的植物都醒過來了,都忙著長大。田野原來還是若有若無的草色,過了驚蟄,馬上就綠起來了,且顏色一天比一天深。菱角也一樣,原來留在菱塘里的菱種,過了驚蟄,就忙著鉆出水面。它們先是一點,一點,小小的,怯怯的,好像怕羞,又好像怕冷??墒沁^了兩天,那一點點就變成了一小片一小片,浮在水面,你擠我,我擠你,都忙著向四周舒展開來,好像怕別人擋住了自己的春光。
春分前后,爸爸就到菱塘補種了。補種就是看看塘里的菱苗,哪里要是疏了,就把密的移過去。我看到爸爸戴著草帽,穿著綠色的塑料連體雨衣,半個身子泡在塘里,不斷地走來走去,像是一只綠色的小船,在菱塘上飄呀飄,好不逍遙。我看了,也好想下去走走,就對爸爸嚷:“爸爸,我也要下去移苗!”
“哈哈,你想下來?你不怕冷嗎?”
“不怕!”
“那,你不怕螞蟥嗎?”
“哦,螞蟥,我有點怕。但也不是很怕?!?/p>
“那你還下來移苗嗎?”
“你把那水衣給我穿,我就下?!?/p>
爸爸只是呵呵地笑著,并不回答我。
沒有那連體雨衣,我是不敢下水的,只好一個人在菱塘的田埂上,從東頭走到西頭,又從西頭走到東頭。田埂上除了草,什么都沒有,草對于我們農(nóng)村孩子來說,一點意思都沒有,我只好把靠近田埂的菱苗撈上來玩。這樣總會被爸爸數(shù)落。在爸爸眼里,菱苗比我要寶貴。
到了農(nóng)歷五月,菱角就可以收獲了。長大的菱角兩頭彎彎的,像兩個牛角。新摘下來的菱角是青綠色的,放了一會兒,青綠色就會變成褐色。
采菱的日子是村子最熱鬧的時候,家家戶戶的大人和小孩都忙起來了。采菱一般都是大人的活,小孩子一般是不允許下去的,一是菱塘太深,小孩子下去,水差不多到了胸口,水底的菱苗密密麻麻,如果一不小心被菱苗絆倒,在塘里就成了大鲇魚了,怎么爬都爬不起來。二是采摘時要分清哪些可以采,哪些不可以采。菱角太嫩,吃起來口感不好,賣的價格也不高。
我們小孩只好在家里幫忙做些家務(wù),晚上,大人采菱回來,有些人賣給收購商,但一些人為了能多賣點錢,自己去賣。我家的菱角都是自己賣的。爸爸媽媽下午采菱回來,第二天上午媽媽到市場賣。媽媽為了多賣點錢,還自己發(fā)明了削菱殼,賣菱肉。菱肉的價格比菱角要多出三四倍,也更受人歡迎。
不過,削菱殼可是很辛苦的。削刀一定要鋒利,不鋒利,削不了皮。削的時候,左手捏著菱角,右手拿著小刀,一不小心,削去的不是菱殼,而是手指的一塊肉。幸好我手腳靈活,干過幾次,就和媽媽一樣,成了削菱殼高手了。那時,為了能賣多些菱肉,我和媽媽經(jīng)常在晚上連夜削,連作業(yè)都常常忘了做,只好第二天一早起來趕寫作業(yè)。
我讀四年級時,一到星期天,媽媽就帶我去市場賣菱角,叫我?guī)退髁鈿ぁR淮?,她因為要趕著回家割稻,叫我自己賣菱角。
平時,我雖跟著媽媽來賣過不少次,但都是削菱殼,從來沒有跟人說過一句話?,F(xiàn)在叫我去賣,跟人講價,與人算錢,我心里接受不了,臉也不知往哪擱。開始時,我總是躲躲閃閃,頭都不敢抬一下,一直在削菱殼。過了好長時間了,竟然沒有一個人來問價,我心里很慌,不知如何是好。要是賣不出去,媽媽來接我時,肯定會把我罵個底朝天。哎呀,該怎么辦呀,我再也無心削菱殼了,手中的小刀停停落落,頭也不時抬抬,眼光瞟向路過的行人,希望有人來問個價,哪怕問一下也好。
還是沒有人問價!為什么媽媽在的時候,來買菱角的人那么多?而現(xiàn)在無人問津!難道他們今天都不吃菱角了嗎?或者,吃了這么多天,吃膩了?我一想到今天一個菱角都賣不出,又怕又急,差點要哭了。
“小妹妹,你的菱角怎樣賣?”我抬起頭,一個阿姨站在我的菱角前,笑容可掬地問我。我的眼前一下子亮了,仿佛太陽所有的光芒都照到她的身上。
“有殼的四元,菱肉十五元?!蔽矣淇斓鼗卮?。
“菱肉十三元賣嗎?”
“這……”我猶豫了,媽媽臨走時給我定好了價,還千叮萬囑,價格不能太低。
“喲,小姑娘,你年紀這么小,一個人來賣菱角,不怕別人搶了你的嗎?”一個老爺爺過來了,笑呵呵地說,“給我稱兩斤菱角,半斤菱肉。”
“您還沒有問價呀,爺爺。”見又來了一個客人,我一下子高興起來,剛才那些沮喪,一下子跑光了。
“不用問價了,你趕快稱。你認識稱不?”
“識稱!識稱!”
老爺爺來了后,接二連三,不斷有人來買菱角,買菱肉。有講價的,也有不講價的,我的菱角很快就賣出去了。
我看著錢包里那些紙幣,好不開心。那些錢,可都是我賣出去的菱角變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