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anie Rafanelli
20世紀(jì)20年代初,菲亞特(Fiat)繼承人愛德華多· 阿涅利(Edoardo Agnelli)駕駛薩伏亞—馬切蒂水上飛機從都靈出發(fā),向南飛行幾小時降落在韋西利亞時,或許以為已經(jīng)抵達南美洲的熱帶地區(qū)。在他面前的是普安阿爾卑斯山(Apuan Alps)鋸齒狀的大理石山峰;海上的濕氣在傘松下匯聚,形成一片猴謎樹(Monkey Puzzle Tree,智利南美杉)般的云霧森林;腳下綿延著22公里長的野性沙丘。與同在利古里亞海邊的波托菲諾的卵石海灣相比,韋西利亞自成天地,這里宛如位于山海之間的一座高低起伏的溫室。
韋西利亞位于盧卡?。↙ucca)北邊的托斯卡納沿海地帶,阿涅利降落在馬爾米堡(Fortedei Marmi)南邊的沙灘上,他并非到訪此處的第一人。這座漁村是因米開朗基羅而興起。當(dāng)年,這位偉大的雕塑家鐘愛附近美第奇采石場開鑿出的大理石,這些大理石如清蒸大比目魚的魚肉一般潔白無瑕。這里還有一條專為米開朗基羅運送大理石至佛羅倫薩而修建的公路,以及一個作為貿(mào)易中心的碼頭。不過,直到1926年阿涅利買下科斯坦薩別墅(VillaCostanza),韋西利亞才搖身變成一個海濱度假勝地。海邊植物園里出現(xiàn)了戶外沙龍,一排排傘松撐起綠色的“羽毛”,惹人注目。
受到“ 菲亞特王朝”的召喚,意大利的中產(chǎn)階級、爵士時代的實業(yè)家、知識分子紛至沓來,作家和雕塑家也前來采風(fēng)。在一個被叫做“羅馬帝國”的小鎮(zhèn)上,作家阿道斯· 赫胥黎(Aldous Huxley)和托馬斯· 曼(Thomas Mann)在沙灘上閱讀報紙 Avanti! ;畫家卡羅· 卡拉(Carlo Carrà)在碩大的棕櫚樹下跟人討論未來主義;作家普里莫· 列維(Primo Levi)和未來的諾貝爾獎得主、詩人埃烏杰尼奧· 蒙塔萊(Eugenio Montale)聚在La Capannina海灘小屋里,伴著血橙色的月光和留聲機里阿姆斯特朗的小號聲,啜飲著新發(fā)明的內(nèi)格羅尼酒。到了20世紀(jì)60年代經(jīng)濟繁榮時期,La Capannina成為一家有雷· 查爾斯(Ray Charles)和索菲亞· 羅蘭(Sophia Loren)駐唱的夜總會,羅馬影城的明星們成群結(jié)隊而來,追逐海岸生活的魅力。此時,阿涅利家族卻逃離了馬爾米堡,但他們留下了傳統(tǒng),這些故事后來被記錄在阿涅利的女兒蘇珊娜的回憶錄We Always Wore Sailor Suits(我們總是穿著水手服)中。到了今日,這些傳統(tǒng)仍在延續(xù),仿佛只屬于那個年代的、不曾破碎的精致泡沫。六七十年來,慵懶的步調(diào)、如此往復(fù)的日子像潮水漲落一樣令人安心。
在韋西利亞的沙灘上,傳統(tǒng)不可撼動。在阿涅利家族別墅改造成的奧古斯都酒店(Augustus Hotel), 班貝薩餐廳(Bambaissa)內(nèi)成排的藍(lán)白條紋木屋就像一支整裝待發(fā)的海軍。一只壁虎飛速躥上遮陽簾的支撐桿,窄條的遮陽簾之間閃動著變換曲線的天空。麻雀落在餐桌邊,從米蘭來的一家三代人正品嘗著洛倫佐料理的油炸什錦(fritto misto)。在他們面前,兩列涼亭整齊排列著,就像古羅馬萬神殿在向阿爾卑斯山和海浪致敬。海灘小販?zhǔn)巧贁?shù)打破韋西利亞慣例的人,賣椰子的男人對著曬日光浴的人們唱道:“如果一個女人感到孤獨,椰子可以安慰她?!?/p>
20世紀(jì)20年代,當(dāng)?shù)刂挥袃杉液┚銟凡?,不過是幾個簡單的棚屋。如今,僅在11公里長的沙灘上就有大約100家俱樂部,其中很多已是第二代或第三代經(jīng)營,它們都有小木屋、太陽傘和餐廳,有的甚至擁有米其林星級。從上空看,這片區(qū)域有著蒙德里安式的幾何線條和大膽色彩。這是屬于馬爾米堡沙灘的精英文化:在這個高雅的社交場,富人穿著漁民的木鞋散步,徑直步入海濱的“美好年代”(Belle Epoque)或“甜蜜生活”(La Dolce Vita)。
有很多招牌看起來是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羅曼·德·蒂爾托夫(ERT?)或索爾·巴斯(SaulBass)設(shè)計的。這里有1933年開業(yè)的Bagno Piero;距今60年歷史的Maitó餐廳——它的藍(lán)白條紋遮陽傘透著一種費里尼式的智慧;老作家首選的海灘俱樂部Alpemare現(xiàn)在由意大利著名歌唱家安德烈· 波切利夫婦(Veronica and Andrea Bocelli)所有,當(dāng)妻子在這里舉辦時裝秀,模特身穿菲拉格慕(Ferragamo)在藍(lán)百合中穿行時,波切利會應(yīng)著海浪發(fā)出的“定音鼓”即興演唱詠嘆調(diào);即便是21世紀(jì)才開業(yè)的La Twiga也有一股懷舊情調(diào),沙灘遮陽床每天收費400歐元,躺在這兒看出去,阿爾卑斯山就像被定格在相片中。佇立在一旁的木制長頸鹿仿佛出自彼得· 比爾德(Peter Beard)的攝影作品。
巴尼奧西爾維奧(Bagno Silvio)海灘俱樂部的主人盧奇諾· 達齊(Luchino Dazzi)告訴我:“是家庭讓人們在相同的季節(jié)回到相同的俱樂部、相同編號的度假屋,甚至決定了他們喜愛的意大利面。”達齊的祖輩1919年開了這家俱樂部。班貝薩餐廳用的是更細(xì)的天使細(xì)面,巴尼奧西爾維奧餐廳的廚師則會在意面里撒一小撮辣椒,辣椒的辛香與裹挾著蒜味的海鮮相得益彰,慢慢釋放出一種咸咸的回憶,如果再來上幾杯維蒙蒂諾(Vermentino)白葡萄酒,一切就更加夢幻了。
“盡管我們的菜不追求制造驚喜,但勝在全方位的完美呈現(xiàn)?!贝骶S· 瓦亞尼(Davide Vaiani)說。20世紀(jì)60年代,戴維的祖母妮莉亞在Le Tre Stelle售賣腌鳀魚。如今,戴維和兄弟馬可在碼頭附近總共擁有5家廣受好評的海鮮餐廳。在那里,有著栗色膚色、穿章魚印花短褲的光腳男孩在釣魚。晚上,這些孩子會去百年老店La Capannina里狂歡。
在這附近,看似姐妹的女孩穿著相同款式的連衣裙騎著自行車。在馬爾米堡的海灘之外,還流行著一條禮儀守則:不管你是誰,去哪里都要騎自行車。在“羅馬帝國”,一個有總裁氣質(zhì)的男人騎車飛速經(jīng)過,他的胸膛被曬成了煙草色,嘴里叼著雪茄,留下一縷混雜著帕爾瑪之水香味的青煙。成片的茉莉花像螢火蟲般簇?fù)碓诘窕ㄨF門上,在那門后藏著馬爾米堡的隱秘別墅。每年夏天,意大利的行業(yè)精英都會到這兒來避暑。意大利著名食品集團百味來家族的別墅就在附近的某個地方。這里還有為作家托馬斯·曼的女兒建造的Casa Mann-Borgese別墅,那里同時擁有海景和山景。
“ 還是女孩的時候,我就著迷于那些穿著盛裝、隨著夜色離開別墅的女士們?!迸疗ぃ≒aola Papi)說。帕皮穿著普通的水手褲,但擁有芭蕾舞演員般的體態(tài)。從1968年開始,她就在小鎮(zhèn)上經(jīng)營家具生意,向別墅主人們出售柳條木家具。路邊,修剪過的夾竹桃樹像紅色和粉色的棒棒糖分列兩旁。在早上的Caffè Principe咖啡館,人們還在談?wù)摀淇伺啤?p>
各路名人都曾去帕皮家“朝圣”,著名雕塑家亨利· 摩爾曾向她買過藤椅。1957年,亨利· 摩爾因為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巴黎總部創(chuàng)作《側(cè)臥像》( Reclining Figure)而來到美第奇· 亨羅采石場。1965年,他和妻子買下了這里的一棟別墅。在鋸齒狀山峰與天空交映的永恒背景下,亨利· 摩爾與藝術(shù)家烏戈· 圭迪(Ugo Guidi)、馬里諾· 馬里尼(Marino Marini)討論原始主義。這些藝術(shù)家的作品仍然佇立在以他們名字命名的街道和通往彼得拉桑塔(Pietrasanta)的轉(zhuǎn)盤上。彼得拉桑塔是韋西利亞的藝術(shù)之都,在這里,20世紀(jì)中葉的特立獨行者——雕塑家讓· 阿爾普(Jean Arp)、胡安· 米羅和野口勇用米開朗基羅鐘愛的大理石創(chuàng)作出奇異的抽象雕塑。費爾南多·博特羅(FernandoBotero)創(chuàng)作的《羅馬勇士》(Roman Warrior)屹立在馬特奧蒂廣場(Piazza Matteotti)上,就像一個留著莫霍克發(fā)型的大塊頭動作片演員。
在開滿白玉蘭花的花園前,充滿藝術(shù)氣息的女人穿著長衫翩翩走過。在米開朗基羅酒吧(Bar Michelangelo)里,有一根荒誕的藍(lán)色香蕉露出小丑般笑容的雕塑,這是一位新波普藝術(shù)家創(chuàng)作的作品。一群老人則圍坐在一起議論Il Tirreno 的首頁,看似正在進行一場集體療愈。在博塞蒂博物館(Museum of Bozzetti)內(nèi),幾代藝術(shù)家的雕塑作品擠在教堂的柱廊上,全都是彼得拉桑塔知名藝術(shù)家的作品。
在雕塑工匠弗蘭科· 塞維提(Franco Cervietti)的工作室,我見到了塞維提。幾十年來,他都在為野口勇、博特羅、杰夫· 昆斯(Jeff Koons)等藝術(shù)家雕刻大理石作品。他告訴我“, 在20世紀(jì)70年代之前,我們都是用牛車來運大理石的?!彼治找皇约以苑N的小胡瓜花(他的午餐),有虎百合那么大。
在工作室內(nèi),8個助手正踩在橙色的盒子上雕刻一件作品,那是馬克· 奎因(Marc Quinn)的作品“切爾西查姆斯”(ChelseaCharms)?!敖芊颉?昆斯也來過這里?!比S提說。當(dāng)藝術(shù)和名利讓他感受到壓力時,他會去不知名的阿爾塔韋西利亞(Alta Versilia)徒步,這是一個由高山村莊和珍稀花卉組成的國家公園。在這里,唯一的雕塑是意大利石松棱角分明的枝丫,它們的樹干有一種金屬被腐蝕后的紋理。四周的野草像節(jié)拍器一樣擺動,制造出全然不同的節(jié)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