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艷
深藍(lán)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用力地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部編版語文教材六年級上《少年閏土》
魯迅先生在《故鄉(xiāng)》里寫起童年好友閏土?xí)r,那個在金黃的圓月下手握鋼叉的少年,是他記憶里的“英雄”。什么樣子的景象是你腦海里關(guān)于童年的第一個畫面呢?
葦鷺憐瀟灑,泥鰍畏日曦。稍寬春水面,盡見晚山眉。
——[唐]韓偓
“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田邊的稀泥里到處是泥鰍,天天我等著你,等著你捉泥鰍……”
在夏蟬此起彼伏的陣陣聲浪里,田里的水稻迎來了分蘗拔節(jié)的盛時,還沒有邁入秋天收獲季,青蛙就不甘寂寞地大叫,時時處處不忘上演“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情景劇。
本來停于樹梢上的蟬已準(zhǔn)備偃旗息鼓就地休息,可在漆黑一片的夜里聽到青蛙、蟈蟈等各種不知名的蟲子舉辦演唱會,又開始禁不住“清風(fēng)半夜鳴蟬”。
田里的稻穗也在一陣陣的微風(fēng)中竊竊私語,這時候怎么能少得了泥鰍呢?只見它鉆出了淤泥,用身子觸觸這株稻莖,然后折回來又摸摸那株入水的稻梢。
小伙伴們此時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們就盼著泥鰍出來盡情玩耍,以期逮住“水中人參”美餐一頓。哥哥們藝高膽大,紛紛亮出“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只見他們拿著手電筒與火鉗并肩作戰(zhàn),一人用電筒的白光去照水渠、水田里的泥鰍,一人用火鉗夾住它。哥哥們每次回來都有所斬獲,他們會眉飛色舞地給我講解抓泥鰍的過程,那模樣神氣極了。我向來膽兒小,因為夜晚的田埂上常常有蛇出沒,要是被它咬一口就麻煩了,于是我不由自主地選擇了退縮。
哥哥們捉泥鰍屬于鄉(xiāng)間“小兒科”,我則喜歡跟長輩們一起用竹蔑編制的圓筒狀竹籠去捉泥鰍。竹籠筒口有碗口大小,筒口處還要放置倒須,防止滑溜溜的泥鰍入籠后又順利逃脫。在霞光滿天的黃昏,我習(xí)慣性地上樹去摘個酸蘋果,一邊吃一邊抬腳出發(fā)。到了田塍上,我們?nèi)∠乱粋€又一個的竹籠,向里面放入蚯蚓作為誘餌,然后又拴牢收緊筒口、筒尾和倒須置于水田邊沿,或者犁田后形成的溝里。次日晨曦微露,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尋籠子里活蹦亂跳的泥鰍。果然不出所料,那豐腴肥碩的泥鰍正在籠子里上竄下跳,等我們把所有的泥鰍歸攏到大盆時,頓時眼前一片黑壓壓的“云海”,然后滿心歡喜地等待母親為大家做美食。要知道我小時候,泥鰍也是尋常百姓人家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民間不是老早就流傳著一句話么:天上的斑鳩,地上的泥鰍!由此可見,它可是營養(yǎng)價值很高的寶貝。
“泥鰍跳,雨來到。泥鰍靜,天氣晴?!焙茉缫郧暗娜藗兏鶕?jù)泥鰍的活躍度來判定天氣變化。每當(dāng)烏云密布、暴雨即將來臨之際,田里的泥鰍最喜歡玩“鯉魚跳龍門”的游戲,它們喜歡集中在梯田進(jìn)水口處逆游,小伙伴們完全忘了即將要被雨淋的窘境,紛紛拿著簸箕去接住那些胡亂跳躍的泥鰍。
每當(dāng)天藍(lán)得沒有絲毫褶皺時,那些泥鰍也安靜得沒有脾氣,它們把淤泥當(dāng)成被子,安然入睡。當(dāng)水稻秧苗尚小時,我們喜歡蹲在田塍邊用小鋤頭捉水田里的活泥鰍。我們逮它是相當(dāng)有經(jīng)驗的,根據(jù)水田淤泥洞眼的開口判斷泥鰍的大小,專喜歡挑洞眼大的地方下手。一鋤頭挖下去直接把土扒到田埂上,還沒等小鋤頭攤開淤泥,那泥鰍就擺動了起來,稍有差池,那泥鰍便會自行躍入水田沒了蹤跡。它雖然嘴巴上長有幾根胡須,眼睛比針尖還小,渾身長著小斑點,但它一點兒也不老態(tài)龍鐘,可是機靈得很呢!
泥鰍逮回家,要先收拾一番。泥鰍一見鹽就像暈車的小娃娃,吐得翻江倒海,吐完腹中沙土的泥鰍,又像是個喝醉的小妮子,脫掉了黏糊糊的臟衣服。母親做的泥鰍豆腐湯吃起來很鮮美,可我非要纏著她做傳說中的泥鰍鉆豆腐。于是母親悄悄地把停止呼吸后的泥鰍插進(jìn)方形豆腐里,我還以為母親無所不能,直到有回她情不自禁地揭開了謎底,我才不再心心念念地認(rèn)為那是奇跡了。
現(xiàn)在的水田已很少見到泥鰍了,捉泥鰍的童年終究是一去不復(fù)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