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憲章
深夜醒來,偶翻手機。翻到趙勇發(fā)來的微信,馬上停了下來。打開一看,是一封索序信,誠惶誠恐,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既往的交際,想起童老師及其諸弟子的點點滴滴,久久難以重新入眠。我之所以稱其為“索序信”,是因為它的篇幅太長,無外乎歷數索序的種種理由。于是,惺忪的睡眼仿佛看到了手機的另一端——他寫這篇超長微信時一定摘掉了眼鏡,一邊抽煙一邊盡可能地貼近手機屏幕死瞅,煙霧繚繞的書房沉浸在北方秋夜的寧靜中,以至于重讀這“索序信”后自己的眼睛也發(fā)澀了……
趙勇是山西人,我是山東人,只“一山之隔”,不算遠。重要的還在于,祖上傳說我們趙家是洪武年間從山西大槐樹移民過來的。我開始想象當年官府組織移民的盛況:先從他山西老家集中到大槐樹下,然后再分流到我山東老家……應該有這種可能,說不定600年前還是一家呢;要不,我和他為什么那么情投意合,以至于每次見面都像“高山流水遇知音”,越聊越投機呢?我沒有和趙勇討論過這問題,不是沒機會,也不是沒時間,只是擔心他會矢口否認,或者被他考證出來根本不是那回事。單憑這一點,我就沒理由謝絕趙勇小弟,盡管有違我為自己制訂的規(guī)矩——只為自己指導過的博士論文寫序。
當然,只是“本家”還不是決定性因素,朋友關系的關鍵還在于氣味相投。例如,2011年收到他剛出版的《書里書外的流年碎影》后,我居然迫不及待,一口氣將其讀完,這種情況對于我個人的閱讀興趣來說實屬罕見,事后連自己都有點吃驚,以至于在不同場合多次猛夸趙勇的散文;當然,一般是在幾盅酒下肚之后。緣由很簡單,我的興趣一直在理論,理論所關注的主要是經典,一般不關于當代作品。當然,有時也會隨手拿來翻翻,但是,讀不了幾頁就沒耐心了,哪會這般興致而一鼓作氣,甚至讀完之后就想找人喝酒?于是我在想:我喜歡趙勇什么呢?一直到寫這篇序文時才整明白:如果用一個字,那就是“真”;如果用兩個字,那就是“純真”;如果可以用更多的字,那就是泥土和草芥的氣息——世界上最原本、最純真的味道,不可能還原的原初本真。這也應該是“山藥蛋”的味道。
這本《人生的容量》是不是這樣呢?《……我的三次高考》?有本事一次高考就成功了,“三次高考”算什么本事?……偶有機會拜見王富仁,然后得以拜訪童慶炳,從而為考博預設了可能;意外所獲,慶幸不已:“終于考到童老師門下,用上了吃奶的力氣。”……麥假里,為了輕松完成拾麥子任務,居然結伙“偷”現成,于是被捉個現行。——諸如此類,星星點點、許許多多,是城市里人、高樓大院長大的人、富家或官宦子弟們所難以經歷、難有體會的;廣而言之,也是那些始終將眼睛置于頭頂、仰天不著地、唯上是從的人所難以理解的。誠如作者《后記》所言:
自己的人生經歷既無高光時刻,也無華彩樂章……就如同“平胸的舞娘跳脫衣舞”,是很容易被人笑話的。但問題是,雖然寒酸,盡管平淡,卻又總有一些瞬間或片段讓我感到神奇或不可思議。
在我看來,這恰恰是趙勇散文可以出彩處:寫出了泥土和草芥的氣息,世界上最原本、最純真的味道,人生不可能還原的原初本真!
看來,“人生的容量”是無限的,再硬的翅膀也有過艱難的起飛,飛得再高也要終于落地,世界萬物的終點都是它的由來——泥土和草芥的世界。
感謝趙勇再次為讀者奉獻了一抔“山藥蛋”!它原汁原味,發(fā)散著泥土草芥的氣息。
是為序。
(作者系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