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北北
多年來一直不喜歡王維《雜詩》中的那句“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客居異地,偶遇同鄉(xiāng),明明心中十分惦念故鄉(xiāng)親人,開口卻只問了一句自己窗前的梅花開花了沒有,不善言辭的人實在是很難讓人對其心生歡喜。于我而言,更加不幸的是,古代詩人這般含蓄內(nèi)斂的表達方式卻在我身邊那個熟悉的人身上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學業(yè)壓力大的時候,我喜歡聽歐美音樂,尤其是節(jié)奏感極強的搖滾樂。當音樂響起,腦海中的種種雜念在狂熱的節(jié)奏中全部散去,我將這種音樂當作人生苦行路中拯救我的王子。而那個人喜歡聽一些節(jié)奏舒緩甚至帶有濃濃年代感的國語歌曲,一首接著一首。重復(fù)的曲調(diào)、不變的唱腔,毫無新意,恰似這個人本身。我總是不遺余力地挑出這些歌曲足以被刪去的理由,可他似乎早已習慣這種一成不變的曲調(diào),習慣對我的話不置一詞。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憤懣不已,想著有朝一日定要給他徹頭徹尾地“改造”一番。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對我喜歡的音樂閉口不談,甚至還出手闊綽地幫我買了一張專輯。
那日天上下著大雨,周圍的一切都像被卷入烏壓壓的黑幕中,可手中試卷上方的數(shù)字在我眼中卻是無比清晰,刺傷我的自尊心。我試圖哼唱自己熟悉的歐美歌曲來轉(zhuǎn)移注意力,可鮮紅的數(shù)字就像一把鈍刀,雖不致命,但仍讓人飽受折磨。終于,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不知道今天的雨水是否清甜,但我確信自己的淚水足夠苦澀。
“怎么站在這兒一動不動?剛才我喊你好幾聲了,快上車。”
熟悉的聲音配著寡淡平常的話語將我短暫地拉出自己的世界,緩緩地跟上他的腳步。上車后,我安靜地靠著車窗,沉默著。車子行駛通過隧道的那一瞬間,高架橋上的路燈和耳邊的音樂一同點亮我的世界?!癐 know I dont know you. But Id like to skip the small talk and romance girl.” 熟悉的曲調(diào)劃破車內(nèi)安靜的空氣,激烈得如暴雨般的音符不停地敲打在我的心間,震驚之余又讓我不知所措地急忙開口。
“你怎么放這首歌?”
“這首不是你愛聽的嗎?那你換下一首?!?/p>
“不,你在哪找的這首?你的車載音樂不都是你的‘老古董?”
“哦,前幾日那個專輯我買了兩份,記得你常說那個歌手像王子。雖然聽不懂那種洋腔洋調(diào),不過你好像很喜歡,所以我也想聽一聽?!?/p>
一波節(jié)奏鮮明的英文唱詞將這句話淹沒,但心中翻涌的情緒讓我無暇顧及此時的音樂。我確信他講出這句話之前一定在心中反復(fù)斟酌,仔細推敲。
為了他親愛的女兒,不善言辭的他努力地開口,語句之間沒有什么邏輯,不懂得使用煽情的詞句,甚至不懂得如何問詢我為何悲傷。關(guān)于“爸爸”這個詞,我心中有著成百上千的詞語可以去描述,可是我卻不知道如何描述他。他不夠高大偉岸,不夠慈眉善目,他與我腦中勇敢王子的形象大相徑庭,但如今我能篤定地說出他是最愛我的國王。國王總是高高在上,可國王爸爸愿意彎下身軀傾聽女兒的話語;國王總是忙忙碌碌,可國王爸爸愿意暫停自己的節(jié)拍跟上女兒的腳步。
行至家門前,雨還在下,可我已經(jīng)無懼風雨,因為我知道風雨路上總有人在身后默默隨著我的音樂節(jié)拍陪著我一起走。
“爸,下次放你聽的那些‘老古董吧,我也想聽一聽?!?/p>
“好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