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先秦孟子“盡心知性”說及其現(xiàn)實價值

王晨屹

孟子，姬姓，名軻，字子輿，戰(zhàn)國時期鄒國人。孟子為戰(zhàn)國時期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其著作作為“儒家十三經(jīng)”之一，對后世影響巨大。后世宋明巨儒中的部分思想一脈相承于孟子思想，例如“陽明先生”王守仁的“致良知”思想即受孟軻的“四端說”的影響。在《孟子》中，孟子的心性論思想貫徹始終。而“盡心知性”說即是其中一項重要命題?！氨M心知性”說作為孟子心性論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孔子、曾子以及子思思想的一脈相承?！氨M心知性”思想在中華民族長久的歷史發(fā)展中發(fā)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對中華民族修身養(yǎng)性文化的形成也具有獨特作用。

“盡心知性”思想的基本概況

孟子個人師承孔子的孫子孔伋的門人，后人多將孟子與孔伋同時歸于思孟學派，因此孟子的思想也多受子思影響。在子思（相傳）的著作《中庸》的開篇中就提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即天命就是“性”，遵循天性就是“道”。簡單而言，這其中的“天命”與“天道”密不可分?！疤烀爆F(xiàn)出“天道”，即是“天道”的表現(xiàn)形式。這里的“天道”即為所謂的“一”，此概念頗似道家《老子》中所提及的純粹、最終而不可分割的“一”。“道”本可主宰萬物，但主宰之用卻以“天命”或“性”來表示。人類身處世間，同樣不得不受“道”的支配，而由此“率性”（即遵循道）即是按道行事。子思由此闡發(fā)了“性道一體”的思想。而孟子的思想也從子思這樣類似“體用合一”的論述中展開。

現(xiàn)今后世學者在研究“盡心知性”思想時，多從《孟子·盡心上》中的“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yǎng)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一句出發(fā)進行解讀。該句意為“充分擴張善良的本心，就會知道本性。知道了本性，就會知道天命。保存自己的本心，修養(yǎng)自己的本性，這就是對待天命的方法。短命或長壽，我都不三心二意，只是培養(yǎng)身心，等待天命，這就是安身立命的方法”。該句雖較為簡短，卻提出了八個重要概念。盡心，知性，知天，存心，養(yǎng)性，事天，修身，立命這八個概念中又分別衍生出心、性、天、命這四個看似存在巨大差異但卻實則共通的概念。心，性，天，命皆可謂同出而異名。心，何謂心？《尚書·大禹謨》中有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贝颂幍摹暗佬摹?，是指人天生的仁、義、禮、智、善之心，與所謂的“人心”相對。性，對于我們而言，又是我們的本性，或者佛家所說的自性光明。天，于宇宙規(guī)律的大尺度看，就是天道的本體。而對于“命”的理解，則偏世俗化。在《孟子·盡心下》中有云：“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知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仁、義、禮、智本來可以歸于“命”的范疇，但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也可歸于“性”，即性所本有，因而真正的君子不會將其歸于“命”。因此，此處的“命”相較于為世人流傳的本命，更應該理解為道體之流行即天命。

由此可知，孟子的“盡心知性”思想偏重于本體論與認識論方面，并由此衍生出了較為完整的自省知性之方法?！氨M心知性”思想中提出了所謂“路徑”之說，并闡明了“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的具體思想。即仁，義，禮，智皆為本體或本能之為。

而在我們談到孟子的“盡心知性”思想時則需要進一步論及孟子的“性善論”。孟子在其著作《孟子·公孫丑》中通過“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的情景設置來反映出惻隱之心存在的普遍性。而由此發(fā)端，孟子進一步向我們揭示惻隱、羞惡、辭讓以及是非這“四心”存在的普遍性，同時告訴我們這“四心”其實是人類本身內(nèi)在傾向的表現(xiàn)。由此可推導出，仁、義、禮、智這四種人類本心本性所自有的屬性的外在自然表現(xiàn)就是惻隱、羞惡、辭讓、是非。而由此“四端說”，孟子進一步闡發(fā)“盡心知性”之說。

前文提及《孟子·盡心上》中的“盡心”“知性”“知天”可看作一種目標，“存心”“養(yǎng)性”“事天”又可視為方法、途徑或者是一種功夫?！柏矇鄄毁E，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又可看作一種安定淡然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盡心、知性已完成，修行已到家，已如佛家所語“看破凡塵，安然處之”，對天命之生死也已明晰，自然等待即可，任其是殀還是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的行為以及言語要符合天道，堅持內(nèi)心的法度與天理之原則，命數(shù)未盡已盡又何嘗是個需要過度思考的問題？肉身之“命”的永存與否只用安然等待，而不用煞費苦心。重要的是存養(yǎng)內(nèi)心不生不滅的自我本性。我們可以將此處的“命”與另一種“命”，即我們不生不滅的本體之性聯(lián)系起來，孟子認為將本體之性時刻存養(yǎng)就無須過多思度生死?；蛟S我們可以理解為該本體之性永存后，肉身之“命”的存在與否就不用過度關心。因為肉身之“命”早有天道之安排，某些定數(shù)類的規(guī)則是無法輕易打破的。后世佛家中所講的證得菩提，得佛果后可使“命”不生不滅，此處的“命”其實就是儒家中的“天命”。在這相同之處中，我們也可更好理解“盡心知性”思想。

回到“盡心知性”這四個字的本質含義上，“盡心”我們可以將其理解成將自己善良光明澄澈的本心發(fā)揮至極致，而“知性”則同時伴隨明晰自身本性。由發(fā)展擴充前文所提及的“四端說”中的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等特質，即可認識清楚自身本性。因此我們可以明確的是“盡心知性”是修身養(yǎng)性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成為古圣先賢的必經(jīng)之路。而在《孟子》的其他思想中，我們也可總結出部分如何“盡心知性”的方法。簡單而言，可概括為“寡欲”“內(nèi)省”“養(yǎng)氣”三個步驟。

“寡欲”即嘗試減少欲望。一個人的心里有大量欲望，縱使其本性有再多善之根，恐怕也難以達到“盡心知性”的地步。因此修行“盡心知性”最好且最基本的方法就是減少欲望。正如佛家中所講的眾生根性不用，因此佛陀說法四十年也因人說法。而在所謂的聲聞，緣覺乘時，明心見性的最好方法就是遠離戒除過度的邪欲。在《孟子·盡心下》有這樣一句話“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從這句話中我們也可看出孟子對“寡欲”的明確肯定。孟子在一生中也曾仿效孔子周游部分國家以勸說國君施行仁政。而在戰(zhàn)國時期如此混亂的背景下孟子依然能“獨善其身”的原因莫過于孟子通過“清心寡欲”時刻保持著對理想古制的信念與無上人格的獨立。孟子對于仁政與君子人格的堅守，使其一直能猶如概括佛教《華嚴經(jīng)》內(nèi)容的“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一樣不沉溺于物欲之中。

“內(nèi)省”，即孟子所說“反求諸己”。正如前文所說，為實現(xiàn)“盡心知性”，我們需要時刻自我審視，觀察反思自身言行是否符合“天道”與“本心”。明代末年倡導儒、釋、道合一的臨濟宗高僧弘覺禪師曾言：“自省吾身，常思己過。”而這也正與孟子的思想內(nèi)核相同。正如孟子在《孟子·離婁上》提及的“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任何事情沒有取得預計的結果，都應該反省自身尋找自身錯誤，然后再予以改正。之后再通過自己符合正道的行為引導世人歸之而同樣行之。這種類似后世蘇聯(lián)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所提出的“教師的個人模范作用”，通過自身良善行為使周圍人群學習的思想是十分符合現(xiàn)代教育心理學的。這樣的行為既通行于管理國家，也適用于個人與周圍人群的修身養(yǎng)性之中。同時《孟子·告子上》中有云：“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這里的“放”即可理解為物欲橫流而遮蔽了人心，使其不斷造作，而“求”就相應的是“找回光明本性”。孟子也曾以“夜氣”作比喻將人的澄凈本性比作一種清澈干凈的氣息。山林這種自然環(huán)境在白天受到人類的侵擾而被破壞，難以產(chǎn)出干凈之氣息。夜晚山林雖陰氣十足，但卻因罕有外界干擾而產(chǎn)生了清明之氣。因此，人類的內(nèi)省也正如山林平靜時而能產(chǎn)生干凈之氣一樣，是具有無上積極意義的。

養(yǎng)氣，雖為養(yǎng)氣，但實則還是養(yǎng)心。前文所提及的寡欲，自省屬于道德修養(yǎng)的初級乃至中級階段，而養(yǎng)氣則屬于真正的高級階段。養(yǎng)氣，需要修行人士不僅認識何為正道，同時還需在生活實踐中持之以恒地躬行，直至自身產(chǎn)生一種唯物主義上定義為精神層面積極影響的“浩然正氣”。后世佛教中同樣具有“煉氣”法門，此法門由佛陀“密行第一”的弟子羅睺羅親證。羅睺羅尊者通過自己證得阿羅漢果的經(jīng)歷證明了佛教修行者通過“六度”這樣的正道躬行可以成就正道。孟子在《孟子·公孫丑上》中說明何為“浩然之氣”之前曾直白地說明了自己的兩個優(yōu)勢，一個是“知言”，一個就是“養(yǎng)吾浩然之氣”。何謂“浩然正氣”？書中有云：“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痹谖覀儭氨M心知性”的實踐躬行中，應時刻以義和道為輔助，不盲目，不無知，通過長期而不間斷的積聚累計，最終使正義具象化為至大至剛而充滿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佛家中所講“芥子納須彌”與其有異曲同工之妙，證得佛果使自性光明澄澈而充溢于世間，即使是八萬四千由旬的須彌山也可被裝下。

“盡心知性”思想的淵源

孟子作為戰(zhàn)國時期儒家學派的一位具有開創(chuàng)性意義的思想家，其“盡心知性”思想與其他“心性論”的主體思想都具有承上啟下的獨特意義。據(jù)史料記載，孟子受業(yè)于子思的弟子門人。而現(xiàn)今在討論關于孟子的思想淵源時，一般都會論及孟子受業(yè)于何人的問題。但根據(jù)現(xiàn)存史料的綜合考證，尤其是根據(jù)《史記·孟子荀卿列傳》的記載，可推定孟子應該是受業(yè)于子思門人。另外我們需要知道，儒家思想與墨家思想早在春秋時期就已被時人評為“顯學”，故戰(zhàn)國時期尚存大量存世資料與后傳弟子。因此孟子作為戰(zhàn)國時期的思想家，具備系統(tǒng)學習先前儒家諸位大師的思想的機會。因此我們在討論“盡心知性”思想的同時，應嘗試追根溯源。

我們首先應該知道孟子生于戰(zhàn)國時期的鄒國地區(qū)。鄒國地區(qū)今屬于山東省鄒城市，與孔子之學盛行的魯國同屬齊魯文化區(qū)。同時鄒國距離孔子故鄉(xiāng)陬邑較近，兩地之間存在部分經(jīng)濟文化聯(lián)系。因此孟子自兒時起就處于濃厚的儒家地域文化的氛圍中。

自孔子到曾子再到子思，春秋時期乃至戰(zhàn)國初期的儒家先賢都在追尋完善所謂的“修身之學”。自《禮記》中概括出來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成為儒家思想中君子形象的絕佳概括，而作為子思門人學生的孟子也繼承了這一“修身之學”的理想目標并繼續(xù)嘗試完善。

從儒家經(jīng)典《論語》中孔子關于修養(yǎng)自身品性道德的部分語句也可看出孔子本人對主動修養(yǎng)君子人格的重視。從《論語·里仁篇》的“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到同樣出自《論語·里仁篇》的“德不孤，必有鄰”再到《論語·衛(wèi)靈公》的“君子憂道不憂貧”，孔子無時無刻不在告誡著人們主動修養(yǎng)自身道德情操的重要性。《論語·里仁篇》中曾有云：“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也?！痹谶@一句中，孔子告誡我們在遇到真正的賢德之人時要做到“自省”以使自己不斷修行以達到賢德的標準。在前文中我們就曾提及孟子“盡心知性思想”中的內(nèi)省方法，故可推知孟子對于孔子思想的良好傳承性。同時在《論語·學而篇》中曾子也曾提到自己“吾日三省吾身”，可以看出孟子思想與先賢曾子的思想的部分關系。

我們也曾提到子思在《中庸》開篇就提及“率性”與“修道”，而這強調的則是個人在修行時需要“整飭”自己的本性使其更好地符合天道的要求。而這與孟子強調的本體論思想也存在部分相同之處。

綜上所述，孟子的“盡心知性”思想對于孔子、曾子的思想存在著良好而系統(tǒng)的傳承與發(fā)展關系。

“盡心知性”思想的現(xiàn)實價值

“盡心知性”思想與其他孟子“心性論”思想自提出之日起就在儒家文化發(fā)展史與中國學術文化的發(fā)展歷程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自三國魏晉南北朝以及隋唐時期以來，不斷發(fā)展的佛道思想不斷沖擊著儒家思想的統(tǒng)治地位，并不斷嘗試重塑中華民族的精神基因與民族基本性格特征。自唐代韓愈與李翱的思想為理學的發(fā)展創(chuàng)立先聲后，理學于北宋時期快速發(fā)展起來。從程顥、程頤兄弟到朱熹再到陸九淵，理學不斷繼承著先秦孔孟之學的基本內(nèi)涵與精華部分，并以“天理”之概念繼續(xù)加深修養(yǎng)心性的重要性。理學成為官方正統(tǒng)思想后，其重氣節(jié)與自我修養(yǎng)的特點深深地影響了中華民族文人士大夫乃至民族整體的性格，并成功重塑形成了中華民族重視自我道德情操的修行的特點。清末以來直至新中國成立，儒家思想因時代發(fā)展而多次遭到批判。改革開放以后，市場經(jīng)濟模式的廣泛推行雖帶來了經(jīng)濟社會的巨大發(fā)展，但國人的精神生活卻因此變得非?？斩?。拜金主義、利己主義橫行，社會上似乎蔓延著佛家所講的“利來利往之船”。因而在此時，孟子的“心性論”思想就更應受到重視。

從日常處著手考察自身行為是否符合天道與本性，并不斷加以改變自身的不正行為，這對公民自身道德建設以及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建設都具有積極作用。孟子的修養(yǎng)心性之說雖看似歷史久遠且繁雜，但于當今特殊的時代背景與快節(jié)奏的社會背景下重新視之，卻發(fā)現(xiàn)其從日常著手的特點尤為珍貴。在如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新時代下，公民道德修養(yǎng)變得尤為重要。通過實踐孟子“心性論”相關思想，公民自身可更好地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公民個人層面的價值準則“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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