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而深刻的(組詩)

從泉州到非洲，一位中國詩人的海上絲綢之路

——題記

碎瓷公主

飼養(yǎng)一批螞蟻把龍年請柬搬上船

出海去東非拉姆島，用漢言漢語訴求海浪

發(fā)還六百年前沉落的綢、玉、琴

還有羅盤、槍箭、金元寶

這些還不夠。必須請出海底的一位公主

我那個騎驢的土著義兄

拿到請柬后帶領(lǐng)那一批螞蟻

在拉姆島的海域?qū)ふ曳价櫋Y(jié)果

他把驢賣了買船票，帶回

沉落之寶，重要的是那一袋碎瓷

玉體的鱗片，細看青光幽閃

波濤中立著善女紅耍大刀的屬龍美女

我不習慣叫她姑奶奶的姑奶奶……

心里叫她碎瓷公主

全球化的海水沒有漫過本地的堤壩

海鮮族卻占盡了城區(qū)水池

牡蠣、海蜇、鱈魚、鱸魚的姿和味

比不上我外公那支祖宗的公主

我飼養(yǎng)的螞蟻都是孝順的好孩子

是泥草之靈，壘起禮義之家、詩書之榻

土著義兄愛上這個家不回東非了

留在本地伺候碎瓷公主

興奮啊。碎瓷公主回老家來定居……

我天天都為她寫贊美詩

情緒的波濤中，土著義兄念念有詞

恰英尼斯，斯瓦希里

恰英尼斯，斯瓦希里

螞蟻們結(jié)隊跳舞……情緒的澎湃中

那一袋碎瓷在我的頭頂復(fù)原了

她身披釉彩衣，眼放龍鱗光

她口吐蘭花香

她善女紅耍大刀啊我的姑奶奶的姑奶奶

看那精神還要率船隊走海闖洋

馬賽馬拉草原

比胸懷大十倍

比視野大百倍的馬賽馬拉

一河彎曲向西，流入維多利亞湖

往東眺望乞力馬扎羅山頂?shù)囊老堁?/p>

看動物世界沖過馬拉河

千萬條腿一下子沒入馬賽馬拉的草叢

鱷魚河馬開合著兩張大嘴

被過河的鮮肉噎得在水中翻滾

馬賽馬拉凹凸起伏

馬賽馬拉草原綠波蕩漾

角馬、野牛、斑馬、羚羊埋下頭去

一片一片啃嚼他的胸懷

把啃個半裸的山丘扔在他的視野里喘息

遼闊嗎，壯麗，野蠻嗎，靜謐

比胸懷大十倍比視野大百倍的馬賽馬拉

對一只獅子撲倒角馬無動于衷

對一群鬣狗撕碎羚羊……

一只獵豹咬斷斑馬的脖子無動于衷

馬賽馬拉被抽去痛感神經(jīng)

草根下鮮血漫延

馬賽馬拉草原被揭去臉面

旱季的衰草茬中露出千萬條腿

沖過馬拉河返回坦桑尼亞

又興奮了鱷魚河馬的兩張大嘴

眼神空茫的馬賽馬拉站在原地

遍體草茬，碎骨零落

對不變的藍天白云做深呼吸

看夕陽跌落，跌得慢，跌得真

兩種血色浸染了天地、胸懷、視野

禿鷹裹著鮮紅和金黃飛向虛遠

山丘、香腸樹、灌木林變成黝黑的剪影

一頭野牛邁著孤獨走到馬賽人的村寨

在仙人掌圍欄外搖動尾巴

圈棚中的奶牛綿羊打起了瞌睡……

夜雨后的清晨

一條鱷魚趴在旭日的肩膀

張大嘴巴打哈欠，打出一串云泡泡

它剛剛醒來

馬賽族少年拿著合歡樹的枝條放羊

姑娘夾著塑料桶去河邊拎水

他們剛剛醒來

顛茄葉上掛著水珠

長頸鹿的眼睛在樹梢上眺望

它們剛剛醒來

披著紅束卡穿著花裙子的他們

與一身光澤的它們互相打招呼：將波

我們剛剛醒來

踩著草原漫步呼吸清新空氣

對他們和它們打招呼：將波——你好

我是行者剛剛醒來

織巢鳥起得早些

叼著草葉細麻飛到合歡樹的枝杈間

就著旭日的柔順光線

搖晃腦袋，編織可舊可新的一天

卡薩布蘭卡

忽閃忽閃

三種美人魚擺動尾花

名字好聽

白里透紅的卡薩布蘭卡

王宮，綠，清真寺，綠

五官偏藍的尼格羅——歐羅巴

融進大西洋的風和景

頭巾隨時散落

綻開曲身長腿的三個她

宣禮塔一次次唱禱

聲震邁阿密海灘的金沙

絡(luò)腮胡子的國王端坐在行宮中

真主無形而居在外墻涂粉的百姓家

戀愛的男女攬腰挽手調(diào)子斐然

或許法蘭西，或許西班牙

里克咖啡館，烤魚香

游在窗外的白魚，乳溝深

混血魚的臀，翹向一月的迷情

英格麗·褒曼還在扮演一只躲閃的貓

懷舊的敏感兩世通達

真主和國王

頂天立地的主角

握著摩洛哥權(quán)杖的情感手把

紅底子上繡著綠海星

忽閃著多汁多味的卡薩布蘭卡

藍天邈遠如飛

藍天下云朵懸停

云朵下羚羊群低頭挪走

羚羊群下長著無邊無際的青草

青草下堆積著阿伯德爾山脈的紅色火山灰

在肯尼亞中部高原

一只吃飽了青草的羚羊離群而去

低頭往綠地毯似的山坡上爬

經(jīng)過青紫的蘭花楹

經(jīng)過灰綠色的燭臺大戟和平冠的合歡樹

經(jīng)過一個石柱時它抬頭看了看

進入面前的灌木叢林

我跟隨那只羚羊的目光落空

虛瞇的眼角：撲過一條翹動的斑尾

灌木叢林里黑靜靜的

灌木叢林里藏了什么危險

山頂上云朵懸停 云朵上藍天邈遠如飛

藍天之城

圣托尼里的琴聲歌聲

嘟里嘟里

跟著白帆藍身的船漂過來

自愛琴海飄到地中海的西南岸

海濤擁抱山地的精靈

意志和想象伴隨舍夫沙萬

嘟里嘟里

敞門的人家住著藍臉先知

嘟里嘟里

屋角墻頭閃動著通靈的貓眼

舍夫沙萬，穹廬近地

油油藍的兩種神性不停地打閃

屋頂站著衛(wèi)星接收器

每天領(lǐng)讀錦繡封面的《古蘭經(jīng)》

山窩中開啟萬家燈火

泄露阿拉伯語和拉丁語的夢囈

嘟里嘟里

若問哪里最迷幻

舍夫沙萬的藍色階梯直通瓊宇

這一角人類

還是他

沉到東非大裂口的谷底

摸一摸水下的傷

曙光升起了

乞力馬扎羅山的安全感

尤加利樹掛著獨木舟似的葉子

把手伸向皮膚黝黑的天門

探試云霄深淺

高原的肩頭

披著透孔的麻布

樹林的艦隊飄落無數(shù)的獨木舟

駛?cè)肷瞎诺暮哟?/p>

追逐角馬的鬣狗

把性命維系著農(nóng)牧業(yè)

朗朗乾坤下，咧開血口傻笑

帶著阿姆哈拉語的口音

長得像瞪羚的孕婦

赤身躺在辣椒的熱浪里

少女們在愛接吻的玫瑰花叢中

醞釀石油和香料

用不著雅致的餐具

用瘦長的手指抓取咖啡果和苔麩

沙漠的大嘴草原的咽喉

呼出味覺的滄桑感、知足感

還是他

這一角人類，埃塞俄比亞

在尤加利樹下掙扎、療傷、遷移

生得短暫，活得自在

在宿命的懷里延續(xù)后代

升入云霄，或，沉潛于泥沙

作者簡介：

沙克，書寫者，言語者。60后，生于皖南，居于南京。先后做過多家媒體雜志編輯，高校兼職教授，北大訪問學者，政府、教育及文藝機構(gòu)顧問等。現(xiàn)從業(yè)于文藝研究、文藝編輯領(lǐng)域及文藝協(xié)會。作品有詩歌、散文、小說和文藝評論等。曾獲若干全國性文學獎和文藝評論獎。兼任中國文聯(lián)主管的《中國文藝家》雜志副總編輯、藝術(shù)總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