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塵
卷首是蒼生,卷末也是蒼生。
《紅豆》,從光陰的另一端,抵達我,成為啟發(fā)我的語言。
翻開一頁舊事,霜色越來越薄。
每一個字都身懷悲憫,讓老邁的時間退避三舍,像修補陶器一樣,細致地修補著詞語里破碎的夢。
站在首頁的人,把大半個江山從身體里托出,一波三折的心聲,把鄉(xiāng)音壓得很低,側(cè)身讓出了寂寥的前半生。
而歲月的褶皺里長出一叢叢青澀,像取之不竭的流水,從頁眉深處,緩緩淌入人間。
我開始觀察一粒文字如何把一片紅塵完整地運送到一頁紙上——生死與風(fēng)雨、信仰與光陰。
越靠近《紅豆》,離故鄉(xiāng)就越近,里面有同樣的井水和星空、同樣的別離和承諾。
那些退隱生命的蝴蝶,在十六開的紙上復(fù)活,像月光一樣在河邊飲水。如同年輕的相思正一點點鋪平歲月——
紙是你的碩果累累的枝頭,以痛覺敏銳的文字,豢養(yǎng)靈魂。
以血的熱度,吻我的童年,吻我的少年,吻我一步一步走近你的笛聲。
那些流離失所的長短句,被有序地召喚進一個時代的胃口里,被胃酸一樣的目光層層搓洗。
包羅萬象的《紅豆》呵,暗含著一枚柔軟的宇宙。
醫(yī)治我的缺角,成為我,一直年輕的證據(jù)。
大地胸口上的,一枚鮮紅的朱砂痣。
天空淪陷在標(biāo)點符號間,燕子在扉頁筑巢。
我肋骨上的傷口,被深諳起承轉(zhuǎn)合的翰墨一點點縫補。
邀一盞明月在我《月份的光芒》里,十二個月循環(huán)往復(fù)的相思,在退到封底前,找到了它奄奄一息的主人。
荒漠越來越小,直到渴望雨水的花朵盛開在一片片衣襟上。
我的《十里獨白》里,藏著的悲歡,錨進波瀾不驚的頁碼,把那些醉酒的文字敲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直響。
而我在泛黃的書頁間,看見農(nóng)夫們,在瞳孔一樣深邃的蒼穹,一顆一顆栽種星星:
那顆來自湖南,那顆來自北京,那顆從大西北飄過來……
他們把各自的心事寄宿在你的枝頭,等月圓,等春來,等待一場秋風(fēng)把枝葉上的隱喻催熟。
兩個頁碼間的渡口半開著,我在等一輛馬車,滿載大漠和戈壁,把我的屬相和風(fēng)沙替換,把含有隱情的另一個自己,與《紅豆》里的世界重疊。
我看到的文字,一部分是生命,一部分是生命的另一面,被《紅豆》悄悄點亮的河流——
是呵,你把塵埃,呈現(xiàn)得那么寂靜,像花朵,在魚尾上生長。
原來是你,把每一個寫作者的夢想,都打成結(jié),它們像一片天光,在你的身體里,靜默成一座廟宇。
打開《紅豆》虛掩的身體,里面是五谷、漿果、奶酪。
是一顆蒼茫之心里的木船,在一小段歲月上,搖著星輝加持的骨頭。
歸來。
那些療傷的漢字,一直把故土背在身上。
那些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把戶籍悄悄落在一字排開的目錄上。
散文、詩歌,抑或小說,都在為我們打通從瞳孔到內(nèi)心的路。
我閱讀它們,就是在閱讀一把短刀,把時間的皮囊從眾生的身上一點點剝開。
閱讀樹冠上的雪,在一盞燈里悄悄融化著塵世。
這紙上的江山、人家、峭壁和漁火,都是一筆一筆地勾勒的。我就藏在那些線條里,只不過,這一本素雅的《紅豆》,肩膀上扛起的,除了山川、河流,還有磨礪蒼生的雨水和雪。
每一個欄目,都對應(yīng)一小片人間,走進來的人,帶著骨頭的秘密,為八尺理想、九寸愁腸,悄悄埋下伏筆。
每一個故事,都是屬于它的主人,留在人間,最有力的證詞。
從建政路3號到翠園巷2號,為一輪朝陽截取的斷章,展開是出發(fā),合起來也是出發(fā)。
抵達,永無止境。
這中間的草木和我,都把銜接黑夜與白晝的釉彩,與書頁間時明時暗的天際線,替換成引領(lǐng)生命的風(fēng)。
風(fēng)是前行時無聲的節(jié)奏,把一座沉默的小樓,種成青稞、玉米、高粱和稻谷,也種成那些風(fēng)流人物留下的星光,一季一季地,飼養(yǎng)荒原上的哲思。
純粹的慧眼和心性,兼收并蓄。
在混沌中提取星子、月亮、黑鐵和蜜。
鐘擺上的嘀嗒聲,把熟透的思想,編排成一片片麥田,以飛翔之名捕獲陽光和水。
統(tǒng)領(lǐng)漢字的人,深一腳淺一腳地交出了黃昏與清晨。
編輯部里那盞深夜亮著的燈,替代日出時的璀璨,和編輯們留下的落款一樣,照亮每一個詞語的征途。
蝴蝶向北。牧人晚歸。
《紅豆》把全身的香氣都獻給了百花。
像一片大海,舍身給一粒粒向死而生的鹽。
一個人傳一個人。一代人傳一代人。
越積越高的詩句,把大地的悲愴填滿,也把天空藍填滿。
人間被文字分開,明和暗,悲與歡。
尚有余溫的灰燼,都被烙上了預(yù)言和鋒芒。
《紅豆》是一棵樹,而我是樹上的果子。帶著先天的甜,馴服了野性的語言。
《紅豆》是一本書,放牧生命和星空,收留我的野性和愛情。
我來過的痕跡與啟示,在印刷機的轟鳴聲中被歲月保藏。
每一個敲擊鍵盤的姿勢,都能為蟄伏在血管里不安的草葉,打開熟睡的燈盞。
《紅豆》之火,是蒼鷹之火,是生命的紅。
淺色調(diào)的封面,像大面積留白的風(fēng)笛,一聲接一聲入骨,傳送理想和浪花。
給那些有重量的文字落戶,與這個前行的時代同行。
是的,這是你的時代,你的溫度,你內(nèi)心的星火。
與我,與我們,與他們,折疊成月光灑滿花徑時,一只蝴蝶的振翅。
這跌宕的五十年,也是我的五十年。
我是這醒目的“文壇一點紅”里的,一滴外鄉(xiāng)口音的血,用信念,把塵世風(fēng)雨打磨成一片足以痛飲的月光,鑲嵌在我們共同的年輪上。
藏在頁眉里的故鄉(xiāng),從此隱去了身份。
來自古老的春天,把我褪去疼痛的文字,從一首詩中連根拔出。
那些透亮的句子,滾燙的河流,火一樣把暗夜里的啞鼓點亮,星星醒著,故事醒著,山川和云朵在一張巨幅畫布上,把我內(nèi)心的平仄,一點點挖出,捧給這個大寫的時代。
我知道,并追隨著,從《邕江》里脫胎而出的,除了《紅豆》,還有萬物歸心。
在每一個章節(jié)里赴湯蹈火,身體里的頑癥指向兩種相思,一種指向隔岸的年華,一種指向不羈的故土。
而《紅豆》,是從我心口長出的,宋體的相思,是治愈人間失落的密碼。與風(fēng)流和文章一起,成為黑夜成霜時,一盞暖世的燈火。
每一個月份的寬窄,都被收錄在封面的遼闊里。
挑燈趕月亮的編輯,在通往花冠的郵箱里,活成了一枚暗合日月的珠貝。
情緒的密度越堆越緊。悲歡,生死,都不過是一顆紅豆,熬成了歲月的眉骨,和時間一起自由出入。
還有生長在長短句里的萬里雁鳴。
那些新鮮的風(fēng),那些年輕的白發(fā),被時間跌宕成吶喊。傾聽。
時間的芒刺撞擊出標(biāo)準(zhǔn)的鼓點。
人物間的明暗和光影,像被歲月放大的磁石,成為另一種巨大的引力。
而《紅豆》本身,在這個新的時代走向未來時,席卷著時間的重量,逼天空交出廣袤和高度。
身后的泥土里,是為世人留下的一粒粒發(fā)光的種子。
責(zé)任編輯? ?藍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