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松
(河南大學 文學院/國學研究所,河南 開封 475001)
清代士人游幕之風盛行,士人游幕大多是在年輕時期,而且基本上是出于謀生的需要。如汪中入就沈業(yè)富幕府,不過二十五六歲;洪亮吉入就沈業(yè)富幕府,也是二十五六歲;黃景仁入就王太岳幕府,不過二十來歲。游幕過程中,尤其是那些青年才俊,由于學養(yǎng)有待充實,文學風格尚未定型,因而不斷地進行探索;同時由于眼界的開闊、學養(yǎng)的日益豐厚,以及接觸到更為深廣的社會現實,游幕士人的詩歌主題、題材、形式以及創(chuàng)作風格往往會發(fā)生改變,與游幕前差異較大,有時候甚至判若兩人。關于這一問題,學界目前尚未予以探討。以下即以游幕士人詩歌創(chuàng)作為中心,探討乾嘉時期士人游幕對其詩歌題材、形式以及創(chuàng)作風格嬗變產生的影響。
士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題材,往往受他人生閱歷的制約。拘守于鄉(xiāng)曲一隅的士人,閱歷有限,詩歌題材一般來說相對狹窄,大多是表現周遭的生活瑣事、有限的人際應酬以及家鄉(xiāng)四季風物變遷所帶來的人生感慨等等。題材的狹窄極大地限制了他們文學才華的發(fā)揮,因而這些士人的詩歌陳陳相因,大多比較平庸,缺乏新鮮感與陌生化,難以創(chuàng)作出為人稱道的杰出作品,也難以在詩壇上產生重大影響。相反,有過游幕經歷的士人,不但創(chuàng)作題材有較大突破與拓展,而且,對新題材的書寫能更好地展現文學才華,顯示較高的藝術水平。
士人游幕,固然有在家鄉(xiāng)附近者,但更多是遠赴異地他鄉(xiāng)。異鄉(xiāng)的自然環(huán)境、風物人文,都能引發(fā)他們的好奇心與新鮮感,從而情不自禁地形諸筆墨,以詩歌的形式予以表現。如史善長(1750—1804),本為江蘇吳江人。因父游幕喪于陜西彬縣,他前往奔喪,先后被甘肅布政使馮光熊、陜西按察使王昶等聘為幕賓。在游幕之前,史善長的詩大體描述個人的流連光景與人際應酬,視野不廣,無論情感體驗還是生活體驗都相當單薄。如他29 歲這一年所作《同趙二基集吾亦愛吾廬》《寄汪丈某》《接顧七濤都中手書卻寄二首》《三月二日自郡歸舍雜詠四首》《答陳丈毓升惠訪后寄贈之作》《庭中有老樹四首》《夢憶十二首》《夜飲山塘酒樓憶徐大晉亨二首》《徐二豫吉侍其尊甫于盩厔官署昨歸未浹旬復將趨省口占送之》等,從詩題來看,多為應酬或無病呻吟之作,缺乏深刻的社會現實體驗。而當其成為幕僚之后,與幕主以及幕府中同僚周旋,加上游幕途中所見所聞頗多,情感體驗與生活體驗與游幕之前大為不同,詩歌主題與題材也有了很大差別。如其33 歲在馮光熊幕府時所作《寂寞行》:
一般地說,士人游幕之前和之后,詩歌形式會有一定差別,但變化不大;而其創(chuàng)作方式則會產生明顯差別,這種差別是其身份差異造成的。
游幕期間士人詩歌形式的一個明顯變化是次韻詩、聯句詩、應命詩增加。原因在于,幕府中人數眾多,包括幕主在內,少則三五人,多則一二十或幾十號人。作為幕僚,周旋于幕主與同僚之間,有時候還得與幕府之外的名流周旋。游幕士人免不了送往迎來,并參與一些集體性具有儀式感的活動,詩歌創(chuàng)作是這些活動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內容。而這類詩歌中,次韻詩、聯句詩、應命詩所占的比例較高。
乾嘉時期,士人游幕后次韻詩創(chuàng)作往往以倍數增長。在這一方面,方正澍(1743—?)是一個典型的代表。方正澍乾隆五十年(1785)之前基本上寓居南京,在以南京為中心的周邊浪游。而自這一年開始,他隨孫星衍入就河南巡撫畢沅幕府。根據我們對其《子云詩集》(共10 卷)中的次韻詩所作的統(tǒng)計,他游幕之前所作次韻詩不過25 首(含同題組詩,詳見詩集第一至五卷);而游幕之后,僅在畢沅幕府的五六年間,所作次韻詩便多達105 首(含同題組詩,詳見詩集第六卷、第七卷前半),是游幕前的4 倍多。如果加上后來在揚州曾燠幕府等所作,方正澍游幕期間所作次韻詩近150 首,數量不能說不多。另如金學蓮,在進入曾燠幕府之前,所作次韻詩不過2 首(其中《玄墓山遇雨次用東坡〈書林逋詩后〉韻》一首是次蘇軾詩韻);而在進入曾燠幕府之后,與樂鈞、王芑孫、陸繼輅、劉嗣綰等才士朝夕相處,所作次韻詩多達19 首(詳《三李詩集》),幾乎是游幕前的10 倍。雖然不是所有終身游幕的士人都像方正澍那樣熱衷于次韻詩,但士人游幕后所作次韻詩遠較游幕之前增多,這是不可否認的文學事實。
游幕士人在游幕期間的詩歌,題材、形式以及風格都會不同程度地發(fā)生改變,詩歌主題更具現實關懷,題材更為豐富,形式更多元化。這種改變出于兩大原因:一是幕主影響,一是江山之助。幕主影響力的發(fā)生,既有幕主作為領袖人物的個人魅力在學術與文學觀念上對青年才俊施加的熏染,也有作為幕賓的文學書寫主體對幕主好尚的曲意順從、迎合,詩歌風格的改變其實是游幕士人對自己文學道路的積極探索。江山之助,則不但使游幕士人詩風改變,而且使其詩歌具有較為鮮明的地域色彩,提升了游幕士人詩歌的思想性與藝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