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寵物是老鼠

我飼養(yǎng)過一只老鼠，一只讓我背過黑鍋的老鼠。

我家的廚房在三間正屋的東南角，穿過天井向東走二三十步就到了。奶奶喜歡把家里所有好吃的東西都放在廚房里，廚房是我的天堂，小時候我最愛往廚房跑，實在找不著吃的，就偷偷舀一勺糖罐里的白砂糖含在嘴里，能夠打發(fā)掉從肚里鉆到嘴里的饞蟲。

廚房里有很多瓶瓶罐罐，炒熟的花生用玻璃瓶裝著，那玻璃瓶極大，是百貨店里用來裝雪花膏的大口瓶。我記得家里有兩只。被我飼養(yǎng)的老鼠就放在其中一只大口瓶中。廚房里有老鼠在過去看來一點都不稀奇，但我家的老鼠卻能讓我背上黑鍋，這事就蹊蹺了。

奶奶說放在碗櫥里的雞蛋天天少一只。我媽說，一定是大丫頭嘴饞，煮了吃了。我一聽急了，被人冤枉是最不能忍受的，我決定找出原因！晚飯后我把雞蛋數(shù)了一遍，第二天早晨上學前，當我再次數(shù)雞蛋時，怪事出現(xiàn)了，一籃雞蛋確實少了一只！我嚇壞了，頭腦中立刻浮現(xiàn)出各種鬼怪形象來，我一口咬定廚房里有鬼！

與廚房北墻相隔的鄰居家有“老太爺”，這是我們巷子里的人都知道的。據(jù)說，這“老太爺”時常出來嚇唬人，還把他們家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給嚇死了。我認為偷我們家雞蛋的賊一定是那個“老太爺”！

奶奶一把捂住我的嘴巴，警告我不能瞎說，若是這些大不敬的話被鄰居家的“老太爺”聽到了，我們家可就要遭殃了。

我們所說的“老太爺”其實是黃鼠狼。據(jù)說黃鼠狼分為兩種，一種是尖耳朵的，一種是圓耳朵的。尖耳朵的不可怕，可怕的是圓耳朵的黃鼠狼。聽老人們講，這圓耳朵的黃鼠狼到了晚上就會變成一個白頭發(fā)、白眉毛、白胡子的矮個老頭。鄰居家有個閣樓鋪著木質(zhì)地板，聽說，每天夜里他們家的人都能聽到“老太爺”踏著木質(zhì)樓梯而上的腳步聲。

晚上去廚房是每天必做的事情，洗漱用水都得跑到廚房去取，然而，我再也不敢一個人往廚房跑了。每晚或搶在奶奶還在廚房忙活的時候便把該做的事情做完，或拉著媽媽一起往廚房去。時間一長媽媽便不耐煩起來，而且只要一聽到我說有鬼，便會拉下臉來罵我胡說八道。奶奶更是忌諱小孩說這樣的胡話，因此，盡管我一直害怕著，但在他們面前都裝作心中無鬼，強迫自己像他們一樣獨自往廚房去。媽媽善解人意，只要知道我還會去廚房，一定會留著燈。

一天晚上，我拿著臉盆剛走到廚房門口，就聽到里面有異樣的響動，我嚇得屏住了呼吸，想大叫有鬼，但又害怕被媽媽臭罵?？謶窒褚粭l蛇一樣，一下竄入我的身體直奔心臟而去。蛇纏繞著心臟，一點一點地收緊它的身體，我感覺心臟里的血液隨著那條蛇的收縮噴涌而出，直往腦門上沖，臉上突地一下就火辣辣的了，整個身體似乎被那條蛇控制了一般，隨著它的收縮而僵硬，每個神經(jīng)都繃得緊緊的，我邁不開步子，半閉著眼睛慢慢伸長了脖子朝廚房里張望。

一只老鼠四腳朝天，懷里抱著一只雞蛋，長尾巴被另外一只老鼠不知是咬在嘴里還是用爪子抓著，像拉車一樣正拼命往前拖。我長吁了口氣，緊接著大叫起來，并且用力敲打臉盆，想讓這兩個猖狂的家伙丟下雞蛋抱頭鼠竄。哪知，對于我的威嚇，它們并不買賬，只是沒有剛才從容，加快了速度，抱著雞蛋轉眼不見了。

爸爸說，一天一個雞蛋快把它們喂成精了，滅鼠！第二天一早便在廚房中立起了老鼠夾，支起了老鼠籠。結果，這兩只老鼠大概是因為雞蛋沒吃到一定的數(shù)量，還沒精明如人，雙雙被捕獲了。

看著被困的老鼠，我竟覺得它們很可愛，可能是因為它們打破了我對“老太爺”的恐懼吧！我央求爸爸暫時留著它們的性命，讓我養(yǎng)幾天。爸爸欣然應允，把其中一只沒有被夾壞腳的老鼠放進了大口玻璃瓶中。從此我便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寵物。

那只老鼠倒也安心，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狀。透過玻璃瓶子，它竟敢與我對視，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它一段時間，我突然生起氣來，它對我的藐視其實是在挑戰(zhàn)人類啊，殺！殺無赦！哪知殺了它一個，還有后來鼠。與廚房中老鼠的抗爭，直至我們搬家后才結束。

老屋沒有人居住了，沒了炊煙的廚房冷冷清清，連老鼠都不見了。我想，那些過慣了偷雞摸狗日子的老鼠，或許因為不再需要躲躲藏藏，而倍感無趣，另找對手去了吧。

單玫：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泰州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理事。已出版長篇小說《魏孝文帝》《靈蛇灰灰》，散文集《冬至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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