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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墓

      2022-05-10 20:09:17莫華杰
      南方文學 2022年2期
      關鍵詞:鐵嶺水坑村里人

      出獄那天,正值2004年的大暑。

      和三年前的夏天一個鬼樣,陽光層層鋪下來,密不透風,填滿了空氣中的每一處縫隙,令人呼吸困難。知了的叫聲像哭喪一樣,在熱浪里徘徊,惹人心煩。

      我在監(jiān)獄門口的小賣部買了一包煙,茫然若失地走在街上??h城沒什么變化,街道還是那樣窄,樓房也是那樣舊,被陽光曬變形了,曲曲扭扭的,看起來有些不真實。餐館邊上的下水溝散發(fā)出陣陣惡臭,惹得蒼蠅成群飛舞。街道行人稀疏,還沒有蒼蠅多。我在牢里也聽說了,這些年外出打工的人越來越多,縣城看起來像一座空城,只有蒼蠅的嗡嗡聲驅散了一些寂寥。

      我在香火店里買了一箱鞭炮,乘坐三輪摩托車回家。到村口,我點了一根煙,開始放炮。獄友說,這樣可以趕走晦氣。

      村里人聽到鞭炮聲,都跑出來看熱鬧。見到是我,婦女都躲得遠遠的,連老太婆也不例外,好像我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瘟疫的氣息。

      三年前,我提著禮品到李鐵嶺家里提親,想娶李鐵嶺的女兒李秋水。李秋水與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沒有愛情也算有親情了??蓻]想到李秋水拒絕了我,她嫌我沒出息,要嫁給村干部的兒子彭大宇。彭大宇在鎮(zhèn)上的派出所上班,吃國家飯的。我是真的很愛李秋水,她長得這么漂亮,我怎么舍得她跟別人睡覺。情急之下我威脅起李秋水,說你不嫁給我,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這話正好被李鐵嶺聽到了,他一腳就把我踹出了家門。李鐵嶺是鐵匠,身子壯得如一頭水牛,他把禮品砸到我的腦殼上,說你找死??!

      我當然不會就此罷休。有一天中午喝了些悶酒,我拿著鐮刀去砍苞谷稈,正好碰到李秋水在木薯地鋤草。酒壯慫人膽,我對李秋水說,如果你敢嫁給別人,我就把你臉割傷,讓你破相嫁不出去。一邊說一邊拿著鐮刀在她面前揮來揮去,露出一副兇狠的樣子。李秋水并不害怕,她把臉伸過來說,你有膽就割吧,彭大宇是警察,不把你關到牢里才怪。我原本只想嚇唬她一下,但她不應該說起彭大宇,想到她就要跟彭大宇訂婚了,我醋意涌上來,加上喝了酒,太陽曬得腦殼發(fā)昏,一時手上控制不住,鐮刀的刀鋒竟鬼使神差地從她臉頰劃過,一直劃到了下巴處。

      鮮血瞬間涌出來,李秋水那張姣美的臉一下子變得可怕起來。我倆都嚇壞了,以為在做夢。李秋水用手緊緊地捂著臉,尖叫起來。我丟下鐮刀,趕緊將身上的T恤脫下來,并掏出煙來揉成一團,要給她止血。李秋水像只受傷的小鹿,轉身要跑。我一把抱住她,讓她不要動。然而李秋水情緒早已崩潰,哪里還聽得進人話,瘋子一樣大喊大叫,把我手中的T恤和煙絲都打掉了。

      村里放牛的老漢聽到叫聲,跑過來探個究竟,見我光著上身抱著李秋水,又見李秋水滿臉是血。老漢以為我要對李秋水圖謀不軌,當即拿起邊上的鋤頭,往我身上砸了一下,把我打倒在地。

      就這樣,我因犯故意傷害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這件事情在鄉(xiāng)鄰四寨鬧得沸沸揚揚,傳出許多謠言,最終的版本是我拿著鐮刀逼迫李秋水就范,在木薯地里對她動手,完事之后為掩蓋罪行,于是殺人滅口,幸好放牛的老漢及時趕到,把李秋水從我手中救了出來。

      我的爸媽和村里人去云南割松脂了,要到立冬才能回來。沒入獄前,村里還是很熱鬧的,隨便放個屁都能引來一幫人圍觀。沒想到三年過后,村子就被外面的誘惑掏空了,鞭炮震了半天,也只有中老年人帶著小孩,以及放暑假回家無所事事的中學生過來圍觀。

      鞭炮在太陽底下炸起了一層土灰,空氣蓄滿了嗆人的火藥味,令人躁動不安。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但我還是拼命地睜大眼睛,在人群中細細搜索著李秋水的身影。這三年來我一直沒有忘記她,我媽探監(jiān)時曾跟我說,李秋水臉上留下長長的刀疤,破了相,加上謠言纏身,弄得身敗名裂嫁不出去。我打算出獄后再去她家里提親,要用真誠的愛情感動她??墒俏覜]有看到李秋水,倒是看到了李鐵嶺,這讓我的心情很失落,仿佛這三年大牢白蹲了。

      李鐵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透出一股仇恨,朝我直射而來,比陽光還刺眼,那神情分明是要告訴我,他恨不得就地挖坑把我活埋了。明媚的陽光下,我感覺到一陣寒意。

      村里人議論幾句就散去了,顯然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最后,只剩下寂靜,在我內心深處孤獨地回響。這樣的寂靜并沒有讓我覺得輕松,反倒令我有些無所適從,感覺比呆在監(jiān)獄里還要難受。

      在村里呆了半個月,我慢慢習慣了出獄后的生活。

      在鄉(xiāng)下,蹲過大牢的人是不招鄉(xiāng)親待見的。村里人都有意疏遠我,只有一個人愿意跟我玩,這人叫張寶成。張寶成告訴我,村里人之所以不理我,是因為彭大宇挨家挨戶地傳話,說我敗壞了村里的名聲,是村里的毒瘤,大家要一致排斥我,把我趕出村。彭大宇對村民說,他從牢里出來,肯定是狗改不了吃屎,萬一又要在村里搞事殺人,豈不更麻煩?

      彭大宇現在是鎮(zhèn)派出所里的隊長,加上他父親是村干部,他說的話比什么都管用。我出獄當天,他便開著一輛摩托車上門來找我。他穿著警服,像審問犯人一樣,問我在里面改造得如何了,有沒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叫我放老實一點,要是我敢再犯事,他絕不會饒過我。

      我冷笑著抽煙,沒有理他。我知道彭大宇恨死我了,當初他和李秋水談得好好的,卻被我搞砸了。彭大宇很愛李秋水,但她破了相,又有謠言說她不清白,最終他只能放棄。李秋水一氣之下跑到廣東打工,再也沒有回來,也不知道現在情況如何。我想她肯定沒有嫁人,因為她臉上有刀疤,一般人不會娶破相的女人。

      張寶成是一個不務正業(yè)的人,喜歡賭錢,總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到村里來,害得村里經常丟東西。村里人把張寶成當成瘟神,要是哪戶人家有什么東西不見了,第一時間就會懷疑到他身上。在村里人的眼中,我和張寶成屬于同一類人,我倆混在一起玩,正合村里人之意,壞人就應該和壞人待在一起。

      張寶成并非生性惡劣,他其實是個可憐人。張寶成的父母攢了大半輩子的錢,終于在村子北邊建了一棟新房。房子建好后,一家人歡喜遷居??墒遣恢罏槭裁?,張寶成的母親沒多久突然得病,肚子痛,還沒有送到縣城醫(yī)院就死了。三年后,張寶成的父親從外地喝醉酒回來,一頭扎到路邊的河里,去見了閻王。那條小河不足三尺深,連豬都淹不死的。

      就這樣,張寶成成了孤家寡人。他當時已滿十八歲,養(yǎng)活自己是沒問題。村里人說張寶成家新建的房子風水有問題,伏了煞,才引來滅親的禍害。張寶成聽信其言,請風水佬過來看山向。風水佬拿羅盤量了半天,說山向和造屋的時辰,還有主人的八字沒有相克,不是屋子的問題。張寶成仍不放心,又請來仙婆問卦。仙婆在屋里立了神臺,神神叨叨地念咒語,下了陰間。后來魂不附體地回來,說屋子下面有一個將軍墓,不知道將軍是哪個朝代的,生前威武不屈,死后氣魄仍在,張家的房子正好建在將軍墓的主穴上,整日被人踐踏,將軍因此下了惡咒,凡是在此房居住的人,三年喪一命,直到斷子絕孫為止。

      張寶成嚇得全身發(fā)抖,連夜搬出房子,跑回老宅居住。但仙婆發(fā)話,說就算搬到外地住也不行,因為將軍咒是無法破解的,逃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

      仙婆的鬼話讓村里人深信不疑,漸而傳出謠言,說張寶成是一個不祥之人,誰跟他親近,誰就染上晦氣。大家于是有意疏遠張寶成。父母雙亡的打擊讓張寶成悲痛的心里埋下了陰影,再加上被人們疏遠與嘲諷,缺少安慰,受傷的心靈無法修復,漸而性情大變。本來他是一個勤快老實的人,但一想到那個無法破解的將軍咒,再加上村里人的冷眼對待,仿佛將他判了死刑,整個人便心灰意冷起來,有了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態(tài)。他曾想讓村里人幫他挖出那個將軍墓,說不定可以破解將軍咒,但誰也不敢去惹這種詭異的事情,怕咒語蔓延到自己身上。張寶成于是賭氣地說,既然你們不愿幫我,看不起我,疏遠我,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就這樣,張寶成滿懷怨恨,開始糾結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進村,把村里攪得烏煙瘴氣。村里人除了指責幾句,卻也只能忍氣吞聲。

      我傷害李秋水當天,正好也是張寶成請仙婆到家里問鬼神那天。我被警察抓上車的時候,還能聽到他家里傳來仙婆搖銅鈴的聲音,聽起來就像玻璃瓶被砸碎一樣,清脆而刺耳。那時,我壓根沒有想到老實本分的張寶成日后會成為一個混混。

      我和張寶成混在一起,人們更是看不起我,說三年的大牢也沒有把我改造好,一出來就跟張寶成這個瘟神混在一起,遲早要惹事的。有人幸災樂禍地說,張寶成身上背了個將軍咒,說不定哪天橫死,把豬公佬也一起帶上,豈不更好?

      不知何時,人們給我取了個豬公佬的綽號。張寶成忿忿不平地對我說,看吧,村里人就這樣勢利無情,只要你出了一點不好的事情,怕連累了他們,就跟你劃清界線,恨不得把你趕出村子,沒有一點人情味。我問他,既然你這么討厭村里人,干嘛不出去打工?眼不見為凈。張寶成哼了一聲,說我要和他們對著干,他們看我不順眼,我就讓他們活得不順心。我冷笑道,這樣慪氣有什么意思,自尋煩惱。張寶成說,有意思,我就要讓他們知道,我的煩惱其實也是他們的煩惱。

      我在牢里服刑,每天都要上班干活,就像在工廠做事,制作一種繞線圈的電子元器件。外面的人工成本高,很多老板都把產品發(fā)到監(jiān)獄里加工。犯人干活有工資拿,雖然工錢低,但在牢里待了三年,也能存下不少錢。出獄后,即使一年不做事我也不會餓死。

      習慣牢里的日子,雖然重獲自由,卻也閑得發(fā)慌,不知道要怎么打發(fā)無聊的時間。我于是萌發(fā)去廣東打工的念頭,然而心中卻有個念想,我必須要搞到李秋水的聯系方式。我要去廣東找她,求她原諒我,并告訴她我是多么愛她。我知道李秋水破了相,很難嫁出去,不管她在外面是否談了男朋友,只要我死死地纏著她,她一定會被我感動的。

      我鼓起勇氣,要去李鐵嶺家里詢問李秋水在廣東哪里打工,能不能給我地址和電話。并且,我要向李鐵嶺表明自己的決心,不管怎么樣,我都要娶李秋水做老婆。

      李鐵嶺脾氣暴躁,當年事發(fā)之后,他跑到我家里,當著全村人的面狠狠地揍了我一頓。要不是我爸媽苦苦哀求,說不定我會被他打死的。但是為了娶李秋水,我愿意把命豁出去。

      我買了煙酒禮品,跨進李家的大門。李鐵嶺看到我,臉色立即黑下來,我還沒有開口,他就指著我說,你還有臉上門?我說我是來賠罪的。可李鐵嶺一點也不領情,咬牙切齒地說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后來,我硬著頭皮打聽李秋水的聯系方式,說要娶她為妻。李鐵嶺仍像當年一樣,一腳就把我踹出門,并把禮品砸到我腦殼上,說恨不得打死你這個畜生。他叫我滾遠一點,否則一定會打死我。

      沒辦法,我耷拉著腦殼,灰溜溜地跑到張寶成家里,把煙酒禮品丟給他,讓他幫我打聽李秋水的聯系方式。我說你好歹一直在村里待著,又和賭鬼混在一起,有些消息渠道,肯定能打聽到李秋水的聯系方式。

      沒想到張寶成是只傻鳥,竟然也拎著禮品跑去找李鐵嶺索要聯系方式。李鐵嶺二話不說,把張寶成拎起來打了一頓,臉都被打腫了半邊。而那些煙酒禮品則被李鐵嶺沒收了,說我和張寶成輪流侮辱他,他要拿禮品出氣。

      張寶成捂著臉對我說,要不等到過年,村里人打工回來了,再找他們打聽打聽,應該會有消息的。我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心想現在才夏天,等到過年不知是什么時候了,我可不想一直忍受這種無聊的生活。

      夏天真是一個悶死人的季節(jié),稻子被火辣辣的陽光曬得香氣彌漫,就像炒熟了一樣,仿佛摘下來就能吃。知了像瘋掉一樣,一天到晚鬼叫不停,叫人恨不得將它們抓來炒著吃,好叫日子安靜些。我每天只有早上和傍晚才敢出門,其他時間就窩在家里看電視。太陽實在是太大了,出一趟門就像到鬼門關轉一圈。我想,要是我在外面曬中暑了,肯定沒人愿意救我,甚至沒人給我收尸,村里人都巴不得我和張寶成被太陽曬死。

      如此又過了幾天,實在呆不下去了,我跟張寶成說,你幫我留意李秋水的聯系方式,我先去廣東打工,說不定能發(fā)財。等我發(fā)財回來,村里人就對我刮目相看了,到時候我要娶李秋水,李鐵嶺肯定會答應的。

      張寶成扯住我說,你想發(fā)財?我翻起白眼說,廢話,誰不想發(fā)財。張寶成神秘地說,我有一條發(fā)財的門路,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我冷笑道,不會讓我去賭錢吧?張寶成說,不是。我的房子下面埋了一個將軍墓,我們把墓挖開,到里面去取點寶貝。你想,既然是將軍墓,肯定有不少寶貝陪葬,挖出來就是古董了,拿到外面賣掉,想不發(fā)財都難。

      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可這算不算盜墓呢?我在牢里待了三年,每個月都要學法制課,科普了不少常識,盜墓可是要判大刑的,我可不想二進宮。張寶成說,將軍墓就在我屋子底下,我們偷偷去挖,不跟別人講,誰知道?這個將軍墓害死了我爸媽,我挖出來報仇,就算拿了墓里的東西也是替天行道。我一個人不好干活,需要有個人打配合,在村里面,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有財一起發(fā),別說我不關照你。我冷笑道,仙婆的鬼話你也當真?她們都是睜眼說瞎話,騙錢的。張寶成拍著胸口說,我敢保證,肯定是有將軍墓的。再說了,挖墓也花不了幾天時間,要是真的沒有,你再去廣東打工也不遲??!萬一有的話,馬上就能發(fā)財了,比什么都來錢快,多劃算?。?/p>

      張寶成說的有些意思,我于是決定賭一把,反正也就費點力氣的活兒,不需要多大的成本。

      我和張寶成買了鋼鏟、尖鎬、鐵鋤和水桶等工具,又架起手拉葫蘆,在廢棄的房子里挖墳尋寶。

      房子無人居住,瓦片爛了很多,漏水進來,把房梁都浸壞了,看上去像危房。屋里布滿了蜘蛛網,地上有腥臭的蝙蝠糞便,散發(fā)出荒涼的氣味。天井的水溝因常年被雨水沖洗,沖出一個像盆子大的水坑,坑里蓄滿了清水,邊上長著兩棵野蘆葦。陽光照在水坑上面,折射出一縷幽光,那兩棵蘆葦倒映在水中,看上去像一塊雕花碧玉。

      這是鄉(xiāng)下常見的瓦房,大門進來是兩間平房,穿過平房的走廊就是四方形的天井,天井對著客廳,客廳兩邊是廂房。張寶成說,當年仙婆發(fā)話,將軍墓的主穴在客廳,我們就先從客廳挖起吧。

      我和張寶成用尖鎬把地面的水泥塊擊碎,再用鋤頭挖土,裝到桶里,利用手拉葫蘆吊上來,堆到邊上。那活兒和挖井差不多,沒什么技術可言。雖然我在牢里每天干活,但都是些手工細活,很久沒有干過粗活了,才搞了一個小時,手上就被鋤頭磨出血泡。張寶成也一樣,一天到晚盡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沒有干過重活,挖得氣喘吁吁。

      中場休息,我和張寶成坐在客廳的門檻上抽煙。煙滾到嘴里,讓人更加耐不住熱。我從口袋里掏出二十塊錢,讓張寶成去村口的小店買幾瓶冰凍的礦泉水過來。這鬼天氣悶得厲害,需要冰水才能續(xù)命。

      張寶成走后,我倚著門框伸懶腰,一邊抽煙一邊抬頭看天井。天井落下來的陽光亮得讓人睜不開眼,那個盆子大的水坑,反射出奪目的光芒,像一面鏡子。我突然有些奇怪,已經有好些天沒下雨了,水坑里面的水還很滿,似乎有些不正常。水坑邊上那兩棵野蘆葦,長得青翠粗壯,看上去像甘蔗。這么粗的蘆葦,就算在江邊也很難看到,屋子里長出這么粗的蘆葦,實在有些詭異。

      我想站起來走過去看看,但這時,從屋子里突然飛出一只黑色的鳥,在蘆葦上面跳來跳去,然后落在水坑邊上去喝水。我認出來了,是一只叫死鳥。叫死鳥是村里人最討厭的鳥了,長得和烏鴉一樣黑,頭頂和翅膀都有一撮白色的羽毛,看上去像服喪一樣。叫死鳥平日里的叫聲和烏鴉一樣,呱呱的,但是一旦有老人要過世,它的叫聲就陡然變了,嗚哇嗚哇地哀嚎,聽起來就像人們抬棺出山時喊的嗚呼嗚呼口號一樣。老人最怕看到叫死鳥了,那是閻王爺的信使,總是充滿了不祥的氣息。

      叫死鳥平時都躲在樹林里,難尋蹤影,怎么會突然出現在屋子里呢?而且它還不怕生人,喝了水,飛到蘆葦上梳理羽毛,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我忍不住咳嗽一聲。它并沒有受到驚嚇,只是看我一眼,撲著翅膀飛走了,在空中拋下短促的叫聲,聽起來有點像吹口哨。

      突然有風吹來,明晃晃的陽光下,讓人感到一陣寒意。屋里并不黑,因為屋頂的瓦片壞了不少,縷縷陽光從縫隙中漏下,像黃金做成的面條。屋梁上那些蜘蛛網此刻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因為沾了灰塵,蛛網就像一張張破損的面孔,在空中晃動,看上去陰氣沉沉。

      我突然有些毛骨悚然,背脊發(fā)冷,想到外面去曬曬太陽。這時張寶成買水回來了,他的臉竟然又腫了半邊。我問他怎么回事。他說剛才去小賣部買水,碰到李鐵嶺,被李鐵嶺打的。我問他是不是向李鐵嶺打聽李秋水的聯系方式了?張寶成搖頭說不是。我愈是好奇,問他干嗎要打你?張寶成捂著半邊臉支支吾吾地說,李鐵嶺家里有兩只雞不見了,懷疑是我偷的。我冷笑一聲,不再同情他,故意轉移了話題,說我剛才看到一只叫死鳥,從屋子里飛出來,就在天井里喝水,一點也不怕人,你說奇怪吧。

      我的話讓張寶成眼睛里倏地閃出一絲驚恐的神色,他搖頭喃喃地說,怎么可能會有這種奇怪的事情,你肯定是看花眼了吧。

      我們晚上不開工,一是屋里沒電,干活不方便;二是萬一挖到將軍墓,跑出惡鬼來,那是要人命的。我們只能選擇在白天動工。村里人都討厭我和張寶成,沒人會關心我們忙什么,因此不必擔心有人來打擾。

      我和張寶成花了幾天時間,在客廳挖了一口深井,別說棺材墓碑之類的東西,就連一塊磚頭也沒有。地下的泥越來越潮,看那樣子,再挖下去就要冒水了,根本不可能埋人。

      我把手中的鐵鋤一丟,罵了張寶成一頓,說哪有將軍墓,仙婆瞎編的一套鬼話。張寶成有些不好意思,用沾滿泥巴的手指搔著后腦勺說,可能挖錯地方了,說不定將軍墓不在客廳,而是在廂房里。我說,房子這么大,誰知道將軍墓埋在哪里,總不能全部房間都挖開看吧?說著,擺出不干了的樣子。

      張寶成急了,拍著胸脯發(fā)誓,說一定會有將軍墓的,仙婆已經確認過了,可能是我們挖的方位不對。我看著張寶成把自己胸口拍得到處是泥巴,冷笑說,仙婆的鬼話你也聽,活該被騙。張寶成說,我爸媽都被將軍墓克死了,我心里有數呢!當年剛搬進這間房子住的時候,我經常半夜被鬼壓身,也有鬼托夢給我,說這里有將軍墓。

      我當然不信張寶成的鬼話,反正是不想挖了,有這么多力氣,不如去工地里干活,賺錢還來得快一些。張寶成見我轉身要走的樣子,就扯住我說,既然都開挖了,不要半途而廢,你想要發(fā)財,就要付出力氣,哪里有一下子就能發(fā)財的,插秧也要等三個月才長稻子??!

      我看了看那個被我們挖出來的深坑,黑洞一樣陷在屋子中間。房頂的瓦縫里漏下一縷陽光,正好照入黑洞里,愈發(fā)地陰森,像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有些猶豫了。

      張寶成說,要不這樣,你幫我挖將軍墓,我?guī)湍惆牙钋锼穆撓捣绞礁愕绞?。這句話倒是勾起了我的興趣,但我不相信他能弄到李秋水的聯系方式。張寶成說,我找機會把李鐵嶺的手機偷出來給你,他手機里面肯定存有李秋水的電話號碼。

      我眼睛一亮,這個主意還真不錯。我讓張寶成先去把李鐵嶺的手機偷出來,我再幫他挖將軍墓。但張寶成要我先挖將軍墓,事成之后再去幫我偷李鐵嶺的手機。張寶成說,萬一你拿到李秋水的電話,就去廣東找李秋水,把我丟在這里,我一個人怎么挖呢?你放心,我說到做到,只要你幫我挖將軍墓,我一定會把李鐵嶺的手機偷出來。到時候將軍墓挖開了,你既得到李秋水的聯系方式,又能發(fā)一筆財,娶她那還不是順手的事情?

      他這樣一說,我便心動了。心想,反正挖洞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即使挖不出鬼東西,但要是能挖到李秋水的聯系方式,也是值得的。

      我和張寶成跑到東廂去挖洞。經過幾天的訓練,我和張寶成已經熟能生巧了,很快,我們就在東廂挖了一口深井,仍沒有看到將軍墓的影子。后來,我們像老鼠一樣又在西廂、廚房、雜物房都挖了洞,也沒有任何收獲。整個房子,就差天井沒有挖洞了。

      挖了這么多天,我對所謂的將軍墓已經失去信心,認定那不過是仙婆瞎編的一套鬼話。可憐的張寶成,因為這番鬼話,被村里人疏遠,從此改變了命運。要是我,一定會把那仙婆打一頓出氣。

      我和張寶成坐在天井的臺階上,抽著煙。晚霞在天空像火一樣滾滾燃燒,紅彤彤的沒有一絲雜色。天井被霞光壓得低低的,兩邊的翹檐看上去有些猙獰,像一張血盆大口齜著獠牙,仿佛要吃人般。

      我吐著煙圈,冷笑道,仙婆肯定是騙人的,看吧,整個房子都挖開了,也沒有看到將軍墓。唉,算了,就當鍛煉身體,今晚你去把李鐵嶺的手機偷出來,算是補償我的勞動力。從今天開始,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村里人說,你家沒有將軍墓,讓他們不要聽信仙婆的鬼話,要是他們不相信,你帶他們到房子里面看看這些挖洞。?

      張寶成仍是不死心,說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挖呢!一邊說一邊指了指天井。我冷笑道,你不會想把天井也挖開吧?張寶成說,肯定要挖的,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地方,我覺得將軍墓一定是在天井底下。我不屑地說,要挖你自己挖,我才不挖呢!這么熱的天,挖天井是要人命的。再說了,要真是有將軍墓,挖了這么多的地方,肯定會有蛛絲馬跡的。底下連塊磚頭都沒有,怎么會有將軍墓呢?你別信仙婆的鬼話,今晚去把李鐵嶺的手機偷出來給我,否則我饒不了你。

      張寶成說,偷手機是小事,挖將軍墓是大事,就差這個地方了,一定不能放過。說罷,他看著天井邊上的那個水坑,還有那兩株野蘆葦,猛地打了個激靈,拍著大腿恍然大悟地說,將軍墓肯定在天井底下,我敢拿命擔保。他信誓旦旦的樣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只見他跳起來,指著水坑說,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下過雨了,你看這個水坑,每天被太陽曬,里面的水卻從來都沒有干過,這是為什么呢?肯定是將軍墓形成的風水,所以水源才不會枯竭。還有這兩株蘆葦,長在水坑邊上,怎么會這么粗壯呢?你看,像不像古代將軍帽子上的翎毛?

      我揉了揉眼睛,看著水坑和蘆葦,當初我也覺得這兩樣東西有點詭異,聽張寶成這么一說,愈發(fā)地覺得有道理。但是挖了這么多天的洞,連個鬼影子也沒看到,心中已經塞滿了失望。我說,要挖你自己挖,反正我是不想挖了。張寶成乞求我,挖了這么多天,不要功虧一簣。我敷衍著說,太累了,先休息幾天再說,你看我的手,全都是老繭。一邊說一邊把手攤給他看。張寶成說,長繭好啊,趁著手上有繭好干活,就差天井了,不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如果真有將軍墓,我們就發(fā)財了,如果沒有,我也就安心了。仙婆說將軍咒三年死一人,今年是我爸死的第三年,我心里害怕,一定要知道這屋里有沒有將軍墓。

      我突然明白過來了,罵他,混蛋,你騙我來挖墳是想圖個心安??!張寶成忙解釋說,我不是要騙你,我真是希望有個將軍墓,這樣我們就發(fā)財了。我恨恨地說,發(fā)個毛財,你別想再來利用我,今晚你最好把李鐵嶺的手機偷出來,否則我打斷你的腿。張寶成咬牙說,我今晚可以去幫你偷手機,但是你要答應我,和我一起把天井挖開。

      我摩擦著自己布滿老繭的雙手,又看了一眼天井,那個水坑,還有那兩棵野蘆葦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我心里莫名地浮出驚悚之感,想到那只叫死鳥飛來喝水的情景,覺得天井確實存在可疑之處。于是,我又抱了一絲希望,心想若真是能挖到將軍墓,搞些古董出來賣錢,說不定能翻身。要是挖不出將軍墓,就當是做件好事,幫張寶成平反,揭穿仙婆的鬼話。既然都挖到這份上,也不差這口氣了。于是我退一步說,你今晚把李鐵嶺的手機偷出來給我,我明天就接著幫你挖。

      張寶成臉上露出喜色,他慌忙點頭說,那就這么定下了,你放心,我今晚一定幫你把手機偷出來。

      晚上,我在家里看電視,滿懷期待地等著張寶成把李鐵嶺的手機送上門來。

      九點多鐘,村里突然響起了敲鑼聲,有人大叫抓賊。

      村里每戶人家都有一個銅鑼,是舊時留傳下來的。解放前,山里盜賊猖狂,夜里經常有賊人過來摸黑,于是家家戶戶都備下銅鑼,只要一有盜賊,銅鑼響起,全村人齊心協(xié)力一起趕賊。

      我心頭隱隱感到不安,走出家門口,聽到銅鑼聲來自李鐵嶺家的方向。我下意識地往鑼聲的方向跑去。

      跑出不遠,看到一群人站在村子的荒地上圍觀,議論紛紛。我走近一看,只見有人倒在路邊,滿臉是血,嘴里發(fā)出痛苦的呻吟。有人打著電筒,照向那個血人,我頓時吃了一驚,是張寶成!

      天黑的時候,張寶成像貓一樣潛伏在李鐵嶺家后院,任憑蚊蟲叮咬也不出聲,一直守到李鐵嶺來院子的沖涼房洗澡。鄉(xiāng)下人的沖涼房都很簡陋,李鐵嶺鉆進沖涼房,脫下衣服搭在門上。張寶成偷偷爬過去,從搭在門上的褲子口袋里將李鐵嶺的手機掏出來。這一幕正巧被李鐵嶺的老婆看到,大叫著抓賊。張寶成受驚而逃,慌不擇路,從院子的圍墻跳下來,崴了腳,半瘸著腿逃跑。

      李鐵嶺穿了一條內褲,從沖涼房跑出來,去追張寶成。李鐵嶺老婆把家里的破鑼拿出來,沿著村子敲響,大聲地喊著抓賊。盛夏,正是中學生放暑假回鄉(xiāng)的時節(jié),這些學生仔窩在村里閑得慌,聽到抓賊聲,像遇見了什么新鮮事兒,興奮地循聲追來。張寶成腳崴傷,跑不快,幸好村里的青壯力都外出打工了,邊上的田地幾近荒蕪,他于是鉆到一塊荒地里,伏在草叢中,企圖躲過一劫。

      鄉(xiāng)村沒有路燈,那塊荒地上長著比人還高的野蘆葦,李鐵嶺穿著褲衩,站在荒地邊上跳起腳大罵,卻不敢到荒地里搜查。幾個中學生圍過來,聽說小偷躲到荒地里面,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怎么抓賊。沒人愿意鉆進去搜捕小偷,怕被毒蛇咬傷,又怕萬一小偷被逼急了,掏刀子跟人拼命。一個少年突然想出主意,叫眾人撿路邊的石頭和磚塊,往荒地里砸去,企圖把小偷逼將出來。

      石頭帶著死亡的呼嘯,在夜色中穿梭,像隕石般落在荒地上。一塊石頭擊中了張寶成的頭顱,他抱住腦袋,在荒地里嗷嗷大叫,顯然是受了重傷。聞訊趕來的人們,還有李鐵嶺和那幫少年打著電筒鉆到了荒地里,把張寶成拖了出來。

      張寶成滿臉是血,全身抽搐,仿佛隨時都會死去。盡管大家都知道此人游手好閑,但見他頭破血流,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也都嚇壞了,商量著是否要報警,或者送去鎮(zhèn)醫(yī)院止血。

      李鐵嶺卻沒有一點同情心,憤怒地指著張寶成說,這樣的敗類,死了最好,前不久我家里丟了兩只雞,懷疑是他偷的,今天又跑到我家里來偷東西。我正在沖涼呢,你看,我連衣服都還沒有穿,就穿了一條褲衩!說罷,他又澄清說,我只是喊捉賊,沒有砸石頭,他要是死了也不關我的事。我要回家穿衣服了,看家里有沒有東西丟。說罷,他轉身像風一樣跑掉了。

      我跑到現場時,正好看到李鐵嶺光著身子往回跑。他看到我,并沒有像平時那樣朝我瞪來兇狠的眼神,而是低著頭,飛也似的消失在夜色中。

      我扒開人群,看到倒在地上滿臉是血的張寶成,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將張寶成抱在懷中,脫下衣服給他止血。人們看到我來幫張寶成,好像這事情就成了我的事情一樣,都紛紛散開,怕搞出人命連累到他們。

      石頭砸中了張寶成的正腦門,破了一個大洞,血怎么也止不住。我嚇壞了,掏出手機正要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這時,張寶成哆哆嗦嗦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個手機,手機被他手上的鮮血染紅了,看上去像一顆火熱的心臟。

      張寶成把手機塞到我的手里,用微弱的聲音說著什么。我聽得不太清楚,當我俯下身子,努力要聽清楚他要說什么時,張寶成腦袋一歪,再也說不出話來。

      莫華杰

      1984年出生于廣西賀州市鐘山縣,因患有強直性脊柱炎,小學畢業(yè)后在家務農。2002年南下廣東務工,做過流水線工人、飯店服務員、工廠業(yè)務員等,現為自由撰稿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三十四屆作家高研班學員,廣東文學院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花城》《山花》《天涯》《芙蓉》《作家》等文學刊物。著有四十萬字長篇小說《春潮》(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小說集《賒佛》入選2019年度“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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