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光林
剛放暑假,鄰居老梁的孫子阿平就纏著要我給他講部隊里的故事,他說,希望我的軍旅故事能為他明年參軍提供幫助。阿平快要成年了,是該長點見識了,于是,我不惜抖落“隱私”,把自己剛參軍那會兒,在去軍營途中就被嚇哭的故事講了個仔細(xì)。
那是在我穿上軍裝的第二天,我們坐客輪去上海,大家心里的那份開心就不必說了,船艙里氣氛也相當(dāng)活躍。突然,一位中校軍官走了進來,我們趕緊起立、敬禮。中校吩咐大家坐下后,然后笑嘻嘻地開始了自我介紹:我叫鄭永,鄭州的鄭,永遠(yuǎn)的永。以前我是大家的叔叔,從現(xiàn)在開始,就變成大哥了。降級啦,哈哈!你們是文化兵,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次在中學(xué)生里征的兵,到了部隊,你們一定會派上大用場,用不了幾年,我這個團長就要讓給你們當(dāng)了,哈哈……
大家都笑了?;蛟S我的笑聲有點特別,鄭團長走過來,坐到我身邊,我哪敢與首長平起平坐呀,于是趕緊站了起來。這一站不要緊,卻讓鄭團長變了臉色。他問我身高、體重和出生年月。我如實回答后,他似乎自言自語道:身高不到一米六,體重不滿一百,年齡只有十七歲半,這不是標(biāo)準(zhǔn)的娃娃兵嗎?唉,南通人武部怎么沒注意把關(guān)啊!
我聽得真切,心里害怕極了,唯恐鄭團長再說些更讓我吃驚的話來,所以壯著膽悄悄地掃了他一眼,呀,他好像在想心思?xì)G!
真是怕什么就來什么。只見團長站了起來,朝艙門口喊道:“王參謀——”隨著一聲“到”,奔來一個上尉軍官。團長指著我對王參謀說:“這小家伙由你帶著,到了部隊,讓他摸摸槍炮望遠(yuǎn)鏡方向盤什么的,玩上一個星期,然后送他回南通,等他的年齡和身體條件都合格了,再招他回來!”說罷,他板著臉、背著手,徑直朝艙門走去,王參謀回頭望了我一眼,也跟了出去。
我頓時呆住了,因為我聽說過,新兵到部隊被查出有問題就得退兵,團長的意思不是明擺著嗎?我怎么這樣倒霉呢?軍裝還沒焐熱就要脫,回去后人家會怎么議論啊?我怎么抬得起頭啊……我越想越害怕,趕緊低下頭,可眼淚已奪眶而出。
帶隊的張排長看到我似乎有點剎不住了,他邊塞手帕給我,邊悄悄地說:“小鬼,你上當(dāng)了!團長是嚇唬你的呀!”我邊擦眼淚邊問,“他不是命令王參謀把我?guī)ё邌??”張排長笑了:“虧你還算個小知識分子,遇到情況咋不動動腦子呢?”他邊分析邊為我壯膽,“王參謀根本就沒有把你帶到他們艙位去,這是一;部隊雖然也確實有過退兵的情況,但我可從來沒聽說過,哪一個退兵對象在離隊前還能玩上幾天,這是二;再說,退兵這樣大的事,也不是團長一個人說了算的呀,對不對?”
經(jīng)他這樣一點撥,我那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我擦了一把眼淚剛抬頭,就發(fā)現(xiàn)王參謀笑著走過來,他告訴我:“在上船時團長就注意到你這個瘦小子,說要想法子試試你的膽量,所以就與我合謀演了一回‘雙簧’,誰曉得你怎么半點兒都不經(jīng)嚇??!”王參謀說完哈哈大笑,我擦干眼淚,也跟著傻笑起來……
轉(zhuǎn)眼到了1963年初春的一天,我與鄭團長又一次面對面了。在聚光燈下,在官兵們的注視中,他邊替我佩戴三等功獎?wù)?,邊悄悄地問我:“后來哭過鼻子嗎?”我驕傲地回答:“沒有!”雖然半個多世紀(jì)過去了,但鄭團長的“拷問”時常在我耳邊回響,催我奮進,讓我堅強……
阿平聽了我的故事,似有所悟:哦,部隊首長也會“忽悠”人啊!看來,我也得多長個心眼,要是再遇上像爺爺您當(dāng)年的什么稀奇古怪的考驗,我就可以鎮(zhèn)定自若啦!
(本欄編輯 盧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