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伊晗
那是一個寒冬。我第一次坐“綠皮車”,這兒可比我想象中破多了。周圍的人多是農(nóng)民工模樣,個個裹著厚重的軍大衣,皮膚被曬得黑黑的,皺皺的,他們把頭縮在衣服里,但也蓋不住滿臉的窘迫。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她蓬亂的頭發(fā)被紅繩胡亂地扎成一股,額頭上一條又一條皺紋就像隨意畫出的黑線條,蚯蚓一樣跟著她抽搐的臉頰一起抖動。黝黑的雙手緊裹著身上的軍大衣,她還不時往手上哈氣。我一臉厭惡地望著她,把身子往里貼著我媽媽坐,正巧碰上了她的目光。她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趕忙側(cè)過身子往外挪,本就微紅的臉更紅了。
窗外的風更烈了,吹得路邊的枯樹枝左右搖擺。風透過窗縫灌進我的脖子,引得我一身涼意。那大鐵窗竟關不上,我只好蜷成一團,縮在媽媽懷里。不久,我感覺身上發(fā)寒,臉頰燙得心里火辣辣地疼。我趴在媽媽肩頭,有氣無力。
“媽,我感覺好不舒服啊……”我在媽媽耳邊呼著熱氣,她趕緊伸出口袋里的手,摸了摸我的額頭,讓我半躺著。
鄰座的那個女人似乎瞧出了不對勁,小聲地問我媽媽:“孩子不舒服?。俊眿寢尵o皺著眉,簡單地應著。那女人競忽地站起來,理了理皺亂了的軍大衣,滿臉熱情地伸出手,說:“讓孩子躺下吧,這樣蜷著肯定不舒服。”媽媽和她推托了一番,終究還是讓我躺下了。
綠皮車不停地顛簸著,我躺在座位上,渾身發(fā)燙。窗外的風更烈了,依舊吹著發(fā)燒的我。她盯了我一會兒,伸出脖子,對媽媽說:“有沒有被子?給孩子裹裹,出點汗就好了。”媽媽望著我,無奈地搖搖頭。她見狀,立即脫下自己身上的軍大衣,遞給媽媽,露出里面一件小棉襖。媽媽吃了一驚,不肯接,她笑笑,說:“沒事,我們鄉(xiāng)下人身子硬,又穿得多,凍不著!孩子發(fā)燒了,可凍不得?!蔽椅⒈犻_眼縫,她憨憨地望向我笑著。亂蓬蓬的頭發(fā)不見了,臟兮兮的膚色不見了,蚯蚓一樣的皺紋不見了,我眼里只有她的笑臉……
軍大衣被裹在身上,大衣里還帶著她熱乎乎的體溫,我睡著了,做了一個好夢。夢里,一排排穿著軍大衣的農(nóng)民工坐上了綠皮火車,他們提著破舊的大麻袋,仿佛提著一整年的希望,喜氣洋洋地回到家鄉(xiāng)過年。夢醒時,火車已快到站,我枕在媽媽的腿上,身邊卻空蕩蕩的,好像少了什么。
“剛剛那個阿姨呢?”
無人應答。也許,誰也沒有聽到我這個疑問吧,就像誰也不會注意農(nóng)民工們什么時候下車一樣。他們用力量饋贈城市,以淳樸對待陌生人,帶來了太多,帶走的很少。我們卻站在他們搭建的高樓之上,俯視著他們蓬松的頭發(fā)、黝黑的皮膚、蚯蚓般的皺紋。一時間,我竟不知道誰的心靈更高貴,誰的靈魂更落魄。
我呆呆地望著窗外,沉默了良久,良久。
指導教師:王潔
(圖/李酉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