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

蒲宇婷

下午，窗外陽光明媚。

金燦燦的陽光打在空中，聚成一圈一圈的光暈，照亮了浮塵。

窗內(nèi)，音樂舒緩、輕柔。

可是，我并不適合這份“愜意”。

我扯下耳機，剛才爸爸媽媽的談話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邊回響：

“醫(yī)生讓我們做好準(zhǔn)備，這可能……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陪她了。”

“唉，別哭了，這些年你辛苦了。我怎么那么混蛋，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孩子……”

“離婚前她就喊頭痛，當(dāng)時我……我還以為是她為了不讓我們離婚亂說話的?！?/p>

“全部是我的錯啊，我不應(yīng)該放著你們娘倆不管的—”

“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了，走吧，去醫(yī)生辦公室……醫(yī)生說這是她最后一次手術(shù)，至于效果……看天意吧。”

他們躡手躡腳，走出了病房。

他們談話時就在我的病床前，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只是我經(jīng)常都是昏迷的狀態(tài)，以至于他們以為我睡著了。所以我經(jīng)常聽到他們的談話，逐漸知曉病情真相。

我的病很常見，但是很難治。

十五歲，我只有十五歲。想到這里，我心中又郁悶了起來，繼而更加煩躁。只是無力氣宣泄，甚至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

剛開始住院時，爸爸來，媽媽走，媽媽來，爸爸又走，從不肯見面。后來，他們慢慢地習(xí)慣了一起來，開始還很別扭，后來就自然了。

想來，也只是為了讓我安心吧。

窗外的陽光和著花香照進來，輕輕地撫摸我的臉，融入了我早就麻木的心。我躺在一把躺椅上，蟬鳴陣陣，花香撲鼻，陽光下的躺椅被我輕晃得咯吱作響……微風(fēng)拂過，蝴蝶起舞，滿是希望與光明。

我閉上眼睛，靜靜地享受著……

我的腦中忽然又一陣刺痛，那種痛會讓我在一瞬間不省人事。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時刻提醒著我—那些溫暖不屬于我。

我無能為力地看著希望一層一層地掉落。

花香散去、蝴蝶飛遠，心測儀的嘀嘀聲、刺鼻的酒精味，還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兒。

這，才是現(xiàn)實。

我費力地睜開眼睛，遺憾地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將頭轉(zhuǎn)向了另一邊。

門被輕輕地推開，媽媽悄悄地走了進來，她啞著聲音說：“只有最后一個小手術(shù)了，做完后……你就健康了?！?/p>

“嗯，出院后，想要什么都跟爸爸說，爸爸都給買?！备赣H站在媽媽后面，輕聲說。

我費力地應(yīng)了一聲，看著他們強顏歡笑，我頓時喉嚨哽咽，苦澀漫延，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媽媽將臉側(cè)了過去。

她雙手合十，碎碎念著，祈禱著我的生命可以順利地維持下去。她鼻頭泛紅，聲音沙啞，她必須要講下去，不停地講下去……這樣她才不會手足無措。

自從媽媽和爸爸離婚以來，媽媽就一直強撐著。自我患病后，她無數(shù)次在夜里咬著被單絕望地哭。她就這樣獨自拖著一個在死神口中搖擺的人，艱難地過著日子。

而爸爸離婚后不久就后悔了，他后悔曾經(jīng)的年少輕狂傷害了媽媽，使得他們?nèi)鐑蓷l平行線，距離雖近，卻始終沒有相交的機會。他一直小心謹(jǐn)慎地表達自己的愧疚，希望可以彌補媽媽和我，哪怕只有一點點。

我抬了抬頭，媽媽俯下身，把耳朵湊過來。我拼勁全身的力氣，揚起頭，淺淺地親了一下她。媽媽愣住，下一秒立馬紅了眼眶。她轉(zhuǎn)身向后，一下子撞在爸爸的懷里。爸爸緊緊地抱著她，她靠在了爸爸身上，不停地拍打著爸爸，壓抑地哭著。

我抬手拍了拍媽媽的背。

我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臉上有飽經(jīng)滄桑的歲月痕跡，無意間，還發(fā)現(xiàn)了她頭上的幾根銀絲，看著這樣的她，我心痛至極，卻無言以道。

“六號床，準(zhǔn)備進手術(shù)室?！?/p>

我動了動嘴角，示意爸爸媽媽別擔(dān)心。可媽媽看見護士解開我的頭網(wǎng)，那一道猙獰的傷口又讓她失聲崩潰。她握住我的手，用紅腫的眼睛拼命地盯著我。

爸爸遞了張紙給媽媽，想握住媽媽的手。媽媽閃了一下，爸爸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隨后護士給我插鼻息管、打麻醉針。我感覺到媽媽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小，我眼前的東西越來越模糊……

我再次醒來時，身處病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反正也睡不著了，我索性就睜開雙眼，盯著陌生的天花板發(fā)呆。

走廊上逐漸熱鬧起來。

窗外，朝霞絢麗奪目，像是一道五彩幕布，一朵紅云朝我走來。

房門被推開，爸爸媽媽笑著一起走了進來，一前一后，就像小時候那樣。

好久沒看到媽媽笑得那么開心了，眼里的憂郁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解脫與燦爛。

看到他們，我安下了心。

媽媽看著睜著眼的我，驚喜地捂住嘴。

我伸出手，爸爸媽媽一人握住我的一只手。

“醒啦！睡了那么久?！?/p>

“來，喝點粥，你姑姑們在家里等著你回家！”

兩顆滾燙的淚珠同時滴在我額頭的同一個地方。一顆是媽媽的，一顆是爸爸的。

窗外陽光漸起，透過窗戶，灑滿我的全身，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