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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

      2022-04-29 04:10:56李為民
      時代報告·奔流 2022年1期
      關鍵詞:琳達

      北京奧運會前,賈鴻源竄到國內忙活,他的化學品公司著實賺了一點錢。等到秋天從北京飛回到費城后,他發(fā)覺自己喘息困難,去醫(yī)院一檢查,結果是肺癌晚期。

      他打電話給遠在多倫多的我哥,嗓音嘶啞地告訴我哥,醫(yī)生診斷,也只有半年多的時間了。我哥不相信,半開玩笑地說,你賺錢了,我祝賀你,你不就希望我去看看你的大豪宅嗎?可以。

      他倆曾是大學同學,睡上下鋪。幾年前我哥在巴爾迪摩經(jīng)營了一家水產(chǎn)品分公司,賈鴻源的公司也在那兒,倆人經(jīng)常來往。我哥買了北京二鍋頭和一些熟食去他公司,每次去,到處都能聞到一種類似香水的味道。我哥過敏,渾身起濕疹,勸賈鴻源別干這種營生,傷身體。賈鴻源卻反駁,那是你喝酒喝的,我們大學學的就是這,學什么吆喝什么唄。后來我哥的分公司搬回了多倫多,不過,倆人仍一直來往,還有生意上的合作。

      我哥開車穿過費城的板栗街和第三街交界處,一路往西,沿途穿過大片的農田和油漆粉刷一新的農舍,間或還能看到一群花斑奶牛悠閑地散步。我哥暗嘆,這家伙不會把油漆賣到全費城了吧。

      別墅區(qū)坐落在半山腰上。沒多久,我哥按著地圖的索引,把車開到一幢綠蔭蔥蘢的別墅前,那兒有一處略微平坦的坡地,登高望遠,能隱約望見城市的建筑。

      他發(fā)覺近在咫尺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背影,我哥緊趕幾步,一屁股坐到賈鴻源的身邊,雙手握住他的手掌。我哥的確有點吃驚,上大學的時候,賈鴻源還橫渡過長江,在班里綽號叫黑牛,現(xiàn)在黑牛變得又瘦又高,披著一件幾乎拖地的絲質睡袍,還是黑色的,在幽暗的燈光反射下,活像一個幽靈。

      賈鴻源顯得很平靜,告訴我哥他剛和妻子琳達辦完離婚手續(xù),讓她帶著十幾歲的兒子回到悉尼定居,他不想連累妻兒,是他主動提出來要離婚,除了房子,其他都歸妻兒。他還叮囑我哥四川的綠色食品合作項目他退出了,注冊資金的法人代表變更為琳達,四川是琳達的老家,今后由她和我哥合伙在馬來西亞做水產(chǎn)生意,他死也瞑目了。然后他從懷里的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我哥,解釋說他原來化學品公司的一個哥們兒現(xiàn)在做了地產(chǎn)商,承諾等他哪天不在了,替他將房子賣掉,他已經(jīng)簽了賣房合同,拿到了售房訂金。

      我哥一直在搖頭,他無法接受眼前看到的景。他一只手握住銀行卡,問賈鴻源究竟要表達什么,另一只手撫摸著他發(fā)燙的手掌。賈鴻源沒有回答,呼吸艱難地站起身,攙扶著他,顫顫巍巍地走進客廳的小吧臺,找出一瓶北京二鍋頭。

      倆人都喝了酒,我哥噴著酒氣安慰他,他這種情況可以回國內向紅十字會申請器官移植。賈鴻源搖搖頭,端起酒杯,口齒不清地說,這些流程他早就在費城的醫(yī)院里簽署了很多器官移植的申請文件,但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恐怕他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哥說,一定要相信我,我哥的語調有點蒼白無力。

      回到老家,我哥根本沒向我提起這件事,可能他早已忘掉了,只是將那張銀行卡交給我,叮囑我盡快找關系,變更營業(yè)執(zhí)照和稅務登記證上的法人和注冊資金,我才注意到賈鴻源和琳達的名字。

      那時我剛剛辭掉海事局的工作,但依然還有一些從事進出口業(yè)務的小學同學,通過這些關系,我將四川的泡菜和調味品出口到馬來西亞。調味品向海關報關涉及知識產(chǎn)權的授權書,申請授權書手續(xù)比較煩瑣麻煩,周期長,我只好找到老同學馬中俊。他原先在市第二醫(yī)院的醫(yī)藥科,因販賣國家管控藥品,被判了個緩刑。

      從拘留所出來后,馬中俊就在他女兒馬勝英的報關行里跑差事,見了我,他也沒廢話,拉著我去了小酒館。幾杯酒下肚,他咽下一口肉,擦去嘴邊的油膩,表了態(tài),等條件成熟,他們一定會盡力而為,然后不動聲色地審視我。

      我連忙將帶來的一盒冬蟲夏草和一塊和田玉擺到餐桌上。馬中俊脖子下面的贅肉抖動了一下,都老同學了,還他媽裝。

      我有些尷尬,只好將用信封封好的一摞錢遞給他,馬中俊立刻將信封揣進西服的口袋里,嘆了口氣,又喝了兩杯酒,向我大吐苦水。閨女不聽他的話,和一個大學同學搞上對象了,家還是農村的。

      我有些茫然,這不太正常了嗎?再說這跟我有什么關系呢?馬中俊擺擺手,對不起老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事兒就算成了,我只是心里憋屈,我要拆散他倆的姻緣。馬中俊又喝了一杯酒,齜牙咧嘴,咳嗽了幾聲,繼續(xù)聒噪那個沒上門的女婿,沒本事還到處當什么志愿者。馬中俊醉得蔫頭耷腦地趴在桌上不吭聲了,嘴里斷斷續(xù)續(xù)依然抱怨女兒不孝。

      馬中俊沒有食言。他背著女兒馬勝英,找了幾個以前在看守所認識的狗朋狐友,浩浩蕩蕩開著裝滿調味品的幾輛集卡車直奔東莞,花錢找了幾個當?shù)氐鸟R仔,然后再租幾輛冷藏車,調味品塞進冷藏車里,趁著黑夜,穿過皇崗卡口,悄悄駛進香港的觀塘碼頭。香港至馬來西亞的航線,除了槍支彈藥和毒品等禁運品外,沒有任何監(jiān)管條件,事情就這樣辦成了。我哥和賈鴻源在馬來西亞的生意總算扎下了根。

      我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因為我哥承諾過公司一旦運作順利,我可以拿到2%的股份,在國內還可以享受政府給予的退稅補貼。所以那天我去了馬中俊女兒的報關行,我要拿到報關單的退稅聯(lián)去國稅局辦理退稅手續(xù)。

      出乎我的意料,馬勝英地望著我,呆愣著說不出話,她根本不知道我和她父親在做這樁買賣。等我把事情的原委告訴她后,她把我引到她的辦公室,我看到一個長得虎背熊腰的大男孩。一番寒暄介紹后,大男孩說他叫齊忠平,從省足球隊退下來后,一直在做支教公益活動,去過西藏,還參加過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現(xiàn)在正準備去上海申請世博會志愿者活動。齊忠平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馬勝英白了他一眼,她的眼神像一塊燃燒的冰,很有殺傷力??吹贸鳊R忠平很難抵擋住她發(fā)熱的眼神,尷尬地沖我笑了一笑,趕緊退出了辦公室。

      馬勝英也不忌諱,直接挑開了和她父親的關系。她父親是個癮君子,因為在醫(yī)院里偷了大量的杜冷丁注射劑而被判刑。她母親病逝后,她父親一度很頹廢,漸漸染上了杜冷丁。她看父親可憐,花錢讓他戒毒,還讓他在自己的報關行打下手。不料父親卻打著報關行的名義干私活,最可恨的是父親反對他和男友戀愛。因為男友無數(shù)次幫助他父親戒毒,領著父親參加各項健身運動,父親的毒癮不僅沒斷根,反而變本加厲,齊忠平絕望了,不得不和馬勝英攤牌,他不愿意看到一個吸毒的長輩成為自己未來的岳丈。

      我不愿摻和馬勝英家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耷拉著腦袋不吭氣,馬勝英喋喋不休,她的宗旨只有一條,讓我遠離她父親,和她合伙做正經(jīng)的買賣,這樣可以斷掉她父親販毒的經(jīng)濟來源。

      馬勝英仿佛不是同我在說話,而是把心里的霉豌豆往外扔,扔得越遠越好,說得最多的是對未來的擔心和恐懼。那些滾動的霉豌豆即是他的父親,也是她的男友齊忠平,全都從心里扔出去了。她的眼睛里干巴巴的,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說完卻忍不住哭,那畢竟是自己的故事,每一個字都連著身上的筋骨和心里的血肉。

      馬勝英發(fā)現(xiàn)我盯著她,她的臉頰上掛著淚痕,語無倫次地對我說,對不起,我不該用這些事來煩你,這些話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

      她恢復了冷靜的表情,抬起頭,懇求我不要再和她父親來往了。我猶豫了半天,敷衍地點點頭,某種難以言傳的情緒,像螢火蟲一般,在我和馬勝英之間一閃一閃。走正規(guī)流程報關出口,實在太煩瑣,而他父親這邊,雖然風險系數(shù)大,但資金周轉鏈牢固,周期短,見效快。

      那陣子我忙得暈頭轉向。賈鴻源在琳達的陪伴下,回到了我們老家。賈鴻源氣息奄奄,握住我的手,額頭泛起一層薄薄的汗珠,向我解釋,還是落葉歸根的好,老家也沒什么人了,就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吧。這么做還有層意思,在這兒他曾經(jīng)見證了自己的輝煌,橫渡過長江,他還是當年的那個黑牛。

      我哥給我打電話,讓我一定要照顧好他們夫妻倆,這對我有好處。直到那一刻,我才恍然醒悟,原來發(fā)生了這么一樁事兒,難怪我的利益得到了最大化,我哥給我留了一手。不過我瞬間就釋然了,他就是那么個藏得很深的人,什么事情都不告訴我,所以生意做得不小??晌矣植焕斫馑?,為什么把這個累贅放在自己的家門口,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我在靠近青弋江邊的花園酒店,給賈鴻源夫妻倆定了一個套間,所有的花費都是我哥掏的腰包。蹊蹺的是,琳達好像在我們老家有親戚似的,沒事就往外跑,對自己的丈夫也不管不問。每回我去探望他們夫妻倆,琳達對我也愛搭不理的,如同影子一樣迅速消失。不過出門之前她總忙著化妝,房間變得凌亂不堪,到處堆滿化妝品,防曬油,潤唇膏,香水,甚至內衣,毛衣和襪子,攤在床上。

      也難怪,賈鴻源幾乎不能說話了,靠在沙發(fā)上目光呆滯,胸脯起伏,他太弱不禁風了。我看了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盡管那時依然忙著和馬中俊做買賣,可一旦有工夫,我會抱著賈鴻源,把他放到輪椅車里,傍晚我倆沿著青弋江大埂的防洪墻走廊緩緩地散步,呼吸清新的空氣,遙望江邊的風景。賈鴻源似乎心情不錯,他呼吸緩慢,斷斷續(xù)續(xù)地跟我聊一些過去的事情。

      其實他得的是矽肺病。以前他一直在國內的南方和朋友合伙開礦。北京奧運會后,他就感覺自己不行了?;氐劫M城后,沒多久四個合伙人已經(jīng)死掉了三個,就剩下他一個。他只好花錢賄賂醫(yī)院,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肺癌患者。他想盡快等到肺源,可是美國的種族歧視太厲害,關鍵是人種也不一樣,所以在我哥的關照下,只好回國等肺源。賈鴻源聲音微弱下來,臉越仰越高,下頜幾乎已和脖子仰成一條直線。

      我只好安慰他,放心吧,我哥通過關系,一定能有辦法。

      能有什么辦法呢?我現(xiàn)在只有靠琳達了,她賢惠善良,她說她一定能撐起這個家。我對不起她,她十歲就移民到澳洲,她父母以前在國內雖然開礦有錢,沒什么文化,可她從小到大一直在國外上的是頂級的私立學校。我們在紐約布魯克林區(qū)認識的,很浪漫,當時我就發(fā)誓,一定要讓她過上好日子,所以就跑到國內的南方開鎢礦錫礦,頭頂戴著礦燈,一米之內什么都看不見,灰塵全部吸到肺里嘴里,我不行了,琳達就是我最后一根稻草了。賈鴻源重復了一句這樣的話,像是被抽了筋,脖頸、腰身全軟了,挺不直了,耷拉著腦袋。

      我心里嘀咕,不是我哥一直在摻和這件事嗎?我岔開話題,老兄,平時你有什么感覺呢?我覺得你氣色還挺不錯的。

      就像一根鋼絲繩,勒住了我的脖子,等我快要窒息不行的時候,又松了一點,然后又氣接不上來,賈鴻源渾身哆哆嗦嗦,臉憋得通紅。我沉默了,推著輪椅,慢慢往前走。

      傍晚起了濃郁的水霧,不遠處的霧氣中,有一個巨大的水車輪子在轉動,

      輪子邊支起了一個草棚,輪椅慢慢靠近,我看到里面有不少人的剪影,他們在說笑干活,看起來都很愉快和健康,人的笑聲和木質的機械聲混雜在一起,飄浮在水霧中。我心里涌起一種說不出的惆悵和無奈。

      回到賓館,安頓好賈鴻源,依然不見琳達的身影,我心里有點忐忑。這個女人真有些神秘,正犯疑惑,我的手機鈴聲響了,馬中俊約我到小九華的后山坡見面。我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這小半年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我不能得罪他。我鉆進一輛他雇的三輪摩托,那里離市區(qū)比較偏僻,以前是槍斃罪犯的地方,我有點毛骨悚然,不過很快就看到一片亮光,鼻孔里猛然鉆進一股皮革腐敗的臭味。

      三輪摩托半道就把我扔下,扭頭跑了。我只好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亮光的地方走。不料馬中俊像條野狗不知從哪兒的草叢里鉆出來,拱手作揖,笑嘻嘻地截住我,財神爺來了,謝謝老兄,讓給我四個點的傭金,我才支起這個攤子。

      他親切地拍著我的肩膀,我冷哼一聲,跟著他走進亮光。我才看清楚,這是一個類似廢棄的農舍,院子不大,堆著半人高的試管、燒杯、長頸漏斗和平底燒瓶之類的實驗室用的玻璃器皿,還有不少裝著化學試劑的包裝袋,里面有幾個年輕人戴著口罩彎腰干活,還有類似開水燒開的咕嚕咕嚕的聲音。

      又是一股濃重的臭味迎面撲來,惡心至極,又吐不出來,我只好捂住嘴。馬中俊笑嘻嘻地給我一支煙,又替我點燃,你大概沒忘記,我是化學課代表吧,這是初端產(chǎn)品,不用擔心。

      我猛吸兩口煙,感覺慢慢透過氣來,我平靜地說,你膽子不小啊,準備再進去一次嗎?弄不好你要掉腦袋,我們合作終止吧。

      一個身高力壯的小伙子,從我身邊經(jīng)過,拎著一桶棕黑色的水桶,走到院子拐角的水溝邊,又是一股腥臭的味道。我忽然感覺這個小伙子有點面熟。馬中俊望著小伙子的背影說,這是我未來的上門女婿,我女兒的大學同學,倆人好過,現(xiàn)又想拋棄她,就因為我在道上干這種活兒,哼,現(xiàn)在老實了。凡事不懂規(guī)矩哪行呢?馬中俊扔掉手里的煙屁股,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眼角眉梢仍然含著笑意。

      老兄,你真讓我有點后怕,這樣吧,原先的合同續(xù)簽,但我和你女兒合作走正規(guī)流程,這樣對大家都好。我神經(jīng)質地望著他,說你看,這些污水排到青弋江里,環(huán)保和質檢用不了多久會找上門來。

      馬中俊嘿嘿兩聲,我把小作坊設在小九華的背后,菩薩會保佑的。他拉著我,往前走,眼前隱約出現(xiàn)一堵山崖,又是一個黎明,我倆沿著溪澗走,溪水歡快地流淌著,一只黑山雀無聲地從我們頭頂滑行而來,停在巖石上。

      馬中俊伸了個懶腰,老兄,請你過來,就沒把你當外人,人想擺脫誘惑實在是太難,多少次我想金盆洗手,唉,可我太軟弱了,告別舊的生活需要勇氣,開始新的生活也需要勇氣,就像咱們小時候學辯證法一樣,內因的改變需要強大的外因來刺激它,馬中俊悻悻地扭頭吐了口唾沫。

      好啊,那我來刺激你一下,不管白道黑道,至少你破壞了規(guī)矩,只要有人的地方,不按照生活秩序活下去,一切都完蛋,所以你得聽我的,我一屁股坐到巖石上。

      馬中俊咧開嘴默默地笑了,笑得毫無主張,他低下頭,朝自己的兩只大巴掌看,他能聞到手掌上散發(fā)出的化學品的味道。

      他喃喃自語,一個人可以拯救一個人,也可以毀滅一個人,老兄,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掌控的。

      你這話什么意思?我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沒什么意思,以后你就知道了,馬中俊搓搓手,不再言語。除了潺潺的溪水聲,尷尬的靜默,如一張網(wǎng)悄然彌漫鋪展開來,似乎要把一切牢牢罩住。

      后來的幾天,只要有空,我就去花園酒店找賈鴻源散步,可那天出現(xiàn)了意外。我剛跨進門,客廳的沙發(fā)上蜷縮著賈鴻源,他呆滯的目光注視著我,嘴角掛著一絲微笑。他向我努努嘴,那兒又是一個小套間,寬厚的木門虛掩著。我剛要開口,卻聞到了一股沉悶而又令人眩暈的香水味,我想琳達在里面,果然,她穿著絲質的睡衣走了出來,微笑地和我點點頭。她站在我面前,我有點不自然。她點燃了一支香煙,我看清楚她挺直的鼻子輪廓,薄薄的嘴唇,一綹黑發(fā)垂在臉頰。她抬起夾著煙的右手,拂了一下頭發(fā),回臉看著我,嘴角翹起,眼神溫柔迷茫,她說,這些日子總算沒有白忙,我丈夫有救了,當然也要謝謝你陪伴他。

      我?guī)е鴮擂蔚目谖钦f,哪里,都是應該的,你們都是我哥的好朋友。話音剛落,我聽見窸窣的拖鞋聲,我哥瘦削的肩膀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他也穿著睡衣,大背頭有些凌亂,他的個頭一直比我高,以前也是個運動健將。

      我微微張開嘴,感覺胸悶氣短,腦袋里像有無數(shù)個念頭嗡嗡旋轉,飛蛾似的亂撲。琳達顯得很大方,溫柔迷惘的眼神,夾煙的修長手指,她說,你們兄弟倆難得一見,好好聊聊,一轉身輕盈地去了洗手間。

      賈鴻源依然望著我們微笑,呼哧呼哧喘息,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我哥拽著我的胳膊,走進里面的套間,我環(huán)顧四周,寬大的床上被褥凌亂,堆積著零零碎碎的化妝品。我哥從小冰柜里拿出一瓶草莓果汁遞給我,半開玩笑地說,這種小事情不用我再解釋了吧,和你說點正事。

      他清了一下嗓子,盡管他解釋得很清楚,可我耳朵依然聽得很模糊。大概意思聽清楚了,他和琳達前段時間一直在老家和省城周邊縣市轉悠,找了不少過去的同學朋友,托了一些老鄉(xiāng)的關系,包括當?shù)氐募t十字會,省城醫(yī)科大學以及專門的器官捐獻中心,結果還是我的同學馬中俊幫了忙。

      怎么會呢?我再次張開嘴,驚愕地望著我哥。

      怎么不會呢?我哥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大背頭,馬中俊是你同學吧?每次冷藏船發(fā)到馬來西亞港,出貨單上的發(fā)件人都是馬中俊的名字,還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偶爾有一次琳達開信用證匯款時發(fā)現(xiàn),運費和保險費總是少兩個點,覺得馬中俊不地道,于是電話告訴他不想和他合作了。馬中俊像早有準備似的,不急不慌地回應琳達,出口到馬來西亞調味品里的干燥劑,實際上是醋酸酐,大家看著辦。琳達找我商量,我說既然遇到了鬼,大家都按道上的規(guī)矩辦事情吧,沿海的南方城市不是有地下器官捐獻的黑市買賣嗎?我們找馬中俊,看看他有沒有路子,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馬中俊是個爽快人,一下子把我們的問題解決了。

      怎么解決的?我緊張地問,自從去了他的那個地下作坊,我老是覺得一顆心懸在半空中。

      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好,我哥朝我笑笑,示意我喝飲料。

      琳達又闖了進來,她打扮了一番,顯得更加嫵媚。她慵懶地抱住胳膊,倚靠在門邊,直截了當?shù)貑栁遥衣犚娔銈冋f話了,對了,馬中俊是不是有個女兒叫馬勝英?

      我尷尬地又有些不自然地點點頭,我哥嚴厲的目光迅速地制止了琳達,你太冒失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和藹地說,你先回去吧,馬中俊的事兒先不要對外張揚。

      我愈發(fā)糊涂,什么事情我還搞不清楚我對誰說呢?可我心里像壓了一塊鉛,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站起身,遲鈍地走出套間臥室,聽到了我哥和琳達之間低沉的爭執(zhí)聲。

      我輕輕地走到賈鴻源的身邊,他瘦得不像樣子,眼窩深陷,骨節(jié)突出,皮膚蠟黃,十根手指變得又細又長,狀如枯枝。他依然無助地沖我微笑,說我現(xiàn)在沒有資格和權利指手畫腳了。

      我安慰他,老兄,您不用擔心,我一定會盡力幫助您。我忽然覺得自己的話變得蒼白無力,不過有件事情我必須立刻去做。

      時值秋末,天上竟然落著零星的雨點,稀疏的雨絲在路燈下閃閃發(fā)光,此刻高峰早已過去了,但路上的車流依然很大,流速也快,紅黃兩色的車燈如同兩條交錯而過的河流,發(fā)出潮水般嗚嗚的響聲,不遠處的輕軌如蛇一般在高架路上來回穿梭轟鳴。我站在馬路天橋上,眼前不時閃現(xiàn)賈鴻源那張蠟黃的臉,我猶豫著給馬勝英發(fā)了條短信,然后緩緩走進一條街,不到二十米,就是馬勝英居住的小區(qū)。

      馬勝英向我走來,走得綿軟無力,我迎上去攙著她的胳膊。我倆并肩而行,我問她哪兒不舒服,她回答是給父親打了,理由是她希望男友齊忠平趕緊離開父親,她父親太霸道了,揚言要殺人。我聽了摸不著頭腦,不過心里稍微松了口氣,女人有時候總喜歡夸大其詞。

      跨進小區(qū)電梯門的一剎那,馬勝英的身體忽然向后一仰,我右臂本能地一攪,手掌不自然地觸碰到了她的胸口,但她并沒有把我的手立刻推開,而是死死按住我的手背。我感到她的手心徹骨的冰涼。

      進了家門,我把她扶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她告訴我,她一直患有眩暈癥,父親原先在醫(yī)院上班,親自給她配藥,結果不僅沒治好,反而癥狀加重。

      我給他倒了一杯熱騰騰的白開水送到茶幾上,她坐在沙發(fā)上,苦笑了一下,說今天出丑了,謝謝你。我試探地問,這算什么呢?齊忠平還在你父親那兒干活嗎?為什么不離開呢?那可是要坐牢的,我加重了語氣。這也是我找她的目的,我需要真相。

      馬勝英疲憊地閉上眼睛,我父親給他吃了藥唄。

      這是為什么呢?我繼續(xù)平靜地問。

      馬勝英的神態(tài),顯得很無奈,就像要等一列晚點的火車,她說因為齊忠平是

      籠子里的一只小白兔,或者是小白鼠,或者是其他的小動物,隨時可以宰殺做實驗。

      你說得有點離譜了吧,看來你需要休息,我回去了,我故意站起身。

      馬勝英無力地掏出手機遞給我,放了一段視頻,視頻里還是在小九華的作坊里,齊忠平被五花大綁地捆綁架著,身邊有幾個后生用皮帶抽他,呼,呼,呼,齊忠平凄厲地喊叫,脖子上的血痕像變魔術一樣暴起,發(fā)紫。馬中俊站在一旁,嘴里叼著香煙,又掄起了皮帶,齊忠平跪下來,微微哆嗦著,搖搖頭說,我再也不跑了,不過我們得簽個合同,馬中俊回答,這還差不多。

      視頻播放完了,我試圖安慰馬勝英,有些事情沒你想象的那么嚴重,我安慰她,笑得有點五味雜陳。我清楚,馬勝英那兒一定有一個合情合理的答案在等待著我。

      因為她像個醫(yī)生,思維敏捷,表達流暢,表情生動得有些夸張。她向我描述器官移植最重要的是檢測細胞配型的排異性,白細胞參與這種排異性的檢測,齊忠平是器官移植的志愿者,他的細胞排異性和你們那位先生在醫(yī)院做了測試后,幾乎為零,完全匹配,或者說那位先生已經(jīng)找到了的器官捐獻者。

      哦,聽起來有點像小說和電影。齊忠平答應了?我拘謹?shù)貑枴?/p>

      前提是他意外病故或者出了車禍,馬勝英陰郁地望著我,她試圖想在我面前放松地笑一下,可張開嘴的時候,只覺得面頰一陣濕冷,伸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滿臉都是淚痕。

      我撥通了馬中俊的手機,約他在青弋江的大埂上見面,我沒料到他爽快地答應了,馬勝英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怎么能找他呢?他是個魔鬼和瘋子。

      不找他找誰呢?只能讓齊忠平跑了算了,這樣對大家都好,我不假思索地拉開馬勝英家的門。

      那我和你一起去,馬勝英臉上一掃剛才的陰霾,毫不猶豫地站起身。

      我和馬勝英急匆匆地橫穿過青弋江邊的沿河路,爬上了又陡又高的石臺階,那兒通向大梗的防洪墻過道,環(huán)顧江邊和四周,連個鬼毛都見不到,倒是路邊的霓虹燈一盞一盞地亮著。雨停了,微風撲面而來,略帶潮氣的現(xiàn)實感和光怪陸離的夜色一起倏忽而至。

      就在我倆恍惚之間,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轉過臉,馬中俊笑瞇瞇地望著我,嘴里還噴著酒氣,他身邊竟然站著木訥的齊忠平。

      我們應該處在一個光線特別好的位置,可大埂的背面沒有光,黑乎乎的一片。我沒有任何猶豫,揮拳砸在馬中俊的臉上,他蒼白的臉凸起一團紫青,鼻梁發(fā)出一聲脆響,血從他的鼻孔、嘴巴往外噴,染透了他的前胸。

      馬勝英驚叫了一聲,拽了我一把,又本能地蜷縮進齊忠平的懷里。馬中俊沒有躲避,像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嘟囔著,咱們都這一把年紀了還動手,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他揮手指向齊忠平,你問他好了。

      我平靜地說,放他走吧,要不然咱們生意到此為止。

      現(xiàn)在我說話不算數(shù),還有你哥和那個琳達女士摻和進來了,馬中俊從嘴里吐了一口血唾沫。

      齊忠平佝僂著腰,在我的逼視下,聲音遲緩,但是口齒清楚地說,大叔,謝謝你的關心,我早想好了,我愿意,因為我家窮,皖北老區(qū)來的,我們家兄弟姊妹多,還有一個弟弟和妹妹上大學,我捐一個肺吧,我們家缺錢。

      他的思路不連貫,可意思表達清楚了。馬勝英爆發(fā)了,他揪住齊忠平又撕又咬,泣不成聲,我承認當初不應該把你和我死鬼的爸爸攪和在一起,讓你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走!我們回家,我能養(yǎng)得起你!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齊忠平任憑馬勝英瘋狂的撕扯,雙手緊握護欄,漠然地眺望著燈火闌珊的沿河路。

      可我現(xiàn)在懷孕了,你就是不為了我,你也要為我肚子里的孩子考慮一下吧。

      齊忠平渾身哆嗦了一下,身體依然緊緊貼在護欄上,像個干癟的蝸牛殼。

      馬中俊頭頂已經(jīng)謝光,在燈光映照下燦爛輝煌,不過腦后倒長得茂盛,他頭一顫一顫,面對著我攤開雙手,口吻有些無奈又有些得意地對我說怎么樣?我沒說錯吧?他拍了拍女兒馬勝英的肩膀,姑娘,松開手,我們總得給小伙子一點時間考慮吧。

      他像個和藹慈祥的老人,揮了一下手,從大梗的黑暗處又冒出兩個后生,又攙又拉馬勝英,她只好松開手,極度地疲憊,搖晃著站立不穩(wěn)。

      沒時間了,齊忠平變了臉色,狠狠瞪了馬中俊那雙蠱惑的眼睛,閃電般縱身越過鐵護欄,整個人帶著巨大的慣性飛向堅硬的水泥路面。

      他沒有死,我救了他。我叫來救護車,送他去了市里弋磯山醫(yī)院的特護病房。他左大腿的膝蓋骨粉碎性骨折,肋骨斷了兩根,畢竟是運動健將,他很快恢復了體能。特護病房設在山頂,推開病房的玻璃窗,就是浩瀚的長江,景色不錯,可他情緒依然低迷陰郁,為了怕出意外,我哥專門找人二十四小時看護他。

      那一瞬間發(fā)生之時,像早有設計,馬勝英被兩個后生輕輕一推,腳底一滑,摔倒在地上,昏厥過去,后來又流了產(chǎn),整個人變得癡呆瘋癲,絲毫不能受到刺激。賈鴻源也住進了醫(yī)院,靠打點滴和流食來維持生命體能。我哥變得焦躁不安起來,那天他去了山頂?shù)奶刈o病房,他清楚我一定在那兒,也明白我怕再出事兒,因為我們的生意依然馬不停蹄地運作,馬中俊忙得腳不沾地。

      站在外走廊里,我們誰也不說話,似乎在傾聽自己心臟的跳動。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試探地問我下一步還有什么打算?生意還愿意這么繼續(xù)做下去嗎?我猶豫了一下,漠然地搖搖頭。

      人哪,要把自己未來的每一步計算好,如果你要想變成我這樣,很多事情就不能隨心所欲,他睜開眼,含義不明地笑了笑,比如說你現(xiàn)在有一個小家碧玉的太太,還有一個挺爭氣的女兒在國外留學,一家人和睦溫暖,你在這兒又掙著小錢,這些都無可非議,不過要掙大錢的話,你就缺少格局了。

      你不用開導我,你說你到底要干什么吧?至少我不愿意干違法的事,我顯得不耐煩。

      我哥嘿嘿兩聲,告訴你個小秘密,馬勝英其實就想做一個單親的媽媽,我和琳達曾私下找她聊過這件事,所以那個叫齊忠平的小伙子傷心欲絕,主動提出跟她分手。我當時不就明白為什么馬勝英會有這樣古怪的念頭,她告訴我,母親去世得早,她父親經(jīng)常打她,在外面找女人,還吸毒,給了她太多的陰影,她不愿讓自己未來的孩子重復自己的生活。

      我心里咯噔一下,狐疑地望著我哥,你什么意思?那天晚上她可真是瘋了一樣,要不然怎么會流產(chǎn)呢?

      流產(chǎn)只是意外,那不過是演給你看,因為她在撇清自己,撇清自己和父親做的這些生意、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無關,要不然她早報警了,如果她還愛齊忠平的話。

      那你認為是我在阻止你干這件事嘍?我有點氣急敗壞地問。

      好風憑借力,送君上青天。你也看到了,剛才在病房里,馬勝英當著齊忠平顯得那么輕松自在,為什么呢?因為我和她談好了價錢。我哥面無表情地望著外走廊的裝飾,本色的實木地板,面包似的沙發(fā),厚厚的純毛提花地毯,鑲著金色相框的小油畫,一切都給人一種高貴溫馨的感覺。

      一陣寂靜的尷尬,琳達陪著馬勝英從病房里走出來,悄悄帶上門。我哥有禮貌地和她倆微微點頭,拉著我趕緊走到外走廊的另一端,這里是吸煙區(qū),他掏出香煙,遞給我一根,而我卻聽到了琳達和馬勝英坐在沙發(fā)上的談話。

      琳達握住馬勝英的手說,我們都是女人,我不想說那些冠冕堂皇挽救我丈夫的話,因為毫無意義,我們都有感情,如果我說我理解你,你可能不會相信,我來告訴你一個事實,我和我丈夫在一起這么多年,我們經(jīng)歷過什么,你可能無法想象,他現(xiàn)在快要死了,琳達的聲音有點顫抖。

      馬勝英冷冷地問,如果我要是在乎齊忠平呢?

      別在乎我,也別對我好,齊忠平拄著拐杖,從病房里一瘸一拐地走出來。他恢復得不錯,依然顯得高大威猛的樣子。他環(huán)顧四周,頻頻點頭,這兒真不錯,像個家,然后目光落在馬勝英的臉上,英子,別對我好,這輩子只允許我對你好,不允許你對我好。話聽著有點矯情,我哥找的陪護攙扶著他,又慢慢挪進了病房。

      琳達盯著馬勝英繼續(xù)說,不要再給齊忠平添麻煩了,不要再提生孩子的事了,看得出,你不是一個和別人搶男人的女人,因為我們都明白一個道理,如果你在齊忠平心里,我趕不走,如果你不在他心里,你也擠不進去,這是我對你的尊重,也請你尊重我,尊重我丈夫賈鴻源,最關鍵是尊重你自己,懂嗎?

      馬勝英未置可否地笑笑,嘆了口氣。

      我哥給我點燃一支煙,我焦慮地吸了幾口,警覺地問,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他依然微笑地望著我,不急不慢地說,不做就是做。

      沒有出乎我們任何人的意料,齊忠平死了,死得很安詳,他是吸毒過量至死,就坐在病房外走廊的沙發(fā)里。警方調閱了監(jiān)控錄像,又在他身邊發(fā)現(xiàn)了針管、針頭和毒品的殘余物,排除了他殺。最關鍵的是,馬中俊向警方舉報了齊忠平在小九華后山的小作坊制藥公司,找到了營業(yè)執(zhí)照上的法人代表是齊忠平,又調閱了其他貨物單據(jù),收發(fā)貨人的簽名都是齊忠平,證據(jù)確鑿,好在他生前簽下了器官捐獻的承諾書,馬中俊和幾個打工后生又判了緩刑,這宗案件基本上算平息下來。

      齊忠平的兩個肺都捐了,因為之前馬中俊逼著他簽下了所有身體器官捐獻的文件。換肺的移植手術很成功,賈鴻源身體底子好,很快適應了輕微的排異的反應,大半年過后,他又回到了他曾迷戀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的生活里。

      琳達提議他們再舉辦一次婚禮,以此慶賀賈鴻源的重生。賈鴻源沒有反對,婚禮的儀式就設在我們老家的江邊教堂里。賈鴻源西裝革履,面容嚴峻,恭敬地請我們每個人入座后,垂手面對著眼含微笑的琳達。

      賈鴻源說,謝謝你救了我。

      琳達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不要這樣,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賈鴻源朝我和我哥和馬中俊一拔人拱手致禮后,面無表情地對琳達說,其實我早就不想活了,可你為什么陰魂不散呢?為什么要救我呢?我和馬中俊瞪大眼睛,面面相覷,我哥卻面帶微笑。

      賈鴻源繼續(xù)說,我們在布魯克林相識的那一天起,我就注定意識到我這一輩子永遠欠你還不完的債,還不完的錢,因為你們家是開礦的。

      琳達臉上掠過一絲驚愕,不過還算鎮(zhèn)定,除了錢,我們之間就沒有感情了嗎?

      賈鴻源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角,虛偽啊,既然我們之間有感情,那我為什么還要聽從你們家人的指派跑到國內的南方開礦呢?干那些非法的生意呢?要不然怎么會生生死死、大起大落呢?不還是因為錢嘛!賈鴻源攤開雙手,嘿嘿干笑了兩聲,我這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是在布魯克林,我那時候是個窮小子,遇到了你,帶上你,開著那輛破卡迪拉克到處兜風。

      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張支票,遞給琳達,眼光落在我哥的身上,公司資產(chǎn)重新組合,法人代表依然是你和我的老同學,500萬美元可以買斷我倆之間的一切吧?老同學,我早就跟你講過,我活著其實就是個錯誤,你干嗎要救我呢?何必要和琳達繞個彎子呢?良心上過不去嗎?別忘了,我們可是上下鋪的兄弟啊。

      我哥永遠是那么淡定從容,不急不慢地站起,他似乎要開口說點什么,但被賈鴻源的目光制止住了。賈鴻源大步踏在紫色的金絲絨裝飾的地毯上,走出教堂,爬上青弋江的大埂,眾人回過頭,隱約看到大埂上有一個女人的影子。

      又過了小半年,我哥和琳達又竄到南方去忙他們的生意了,馬中俊如條老狗似的跟著他們屁股后面撒歡兒。賈鴻源單獨約我來到青弋江邊的小茶館喝茶,他告訴我,他要回費城了,我以為他要和我告別,便端起了茶杯。他話鋒一轉,馬勝英和我懷孕了,這句話猶如石子從他嘴里蹦出來,我渾身一抖,手里的茶杯差點落了地。

      事情的過程并不復雜,身體完全康復后,他跑到馬勝英家里,掏出一本存折輕輕放在茶幾上,以此表達一下自己的愧疚和哀傷之情,馬勝英拒絕了,她甚至咬牙切齒地詛咒,她恨齊中平不爭氣,為了錢不要命地替自己的父親賣命,他不珍惜他們之間的感情,連她肚子里的孩子他都可以不管不顧,這樣的男人沒什么可以留戀的。

      賈鴻源安慰她,提醒她,其實在她潛意識里,齊忠平才是真正占了她心中最重要位置的人。

      馬勝英緊閉著嘴唇,倚靠在長沙發(fā)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賈鴻源。

      我倆其實是棋盤里的兩個卒子,打個比方,你要吞下一頭象,就必須先過了那條河,馬勝英一愣,直視著賈鴻源那雙溫和而顯得格外深邃的目光。賈鴻源慢慢地伸出手,觸碰到馬勝英的臉頰,瞬間陡然垂落。馬勝英慢慢地將頭靠在賈鴻源的肩膀上,柔軟無力地說,那我們就過河吧。

      賈鴻源抿了一大口綠茶,眼神放著光亮,我發(fā)現(xiàn)這家伙很擅長用文學的語言來表述那天晚上的經(jīng)歷,馬勝英猶如一只張開豐滿羽翼的孔雀包圍了他,迎向他,她的草地肥厚,充滿彈性,吸引了所有路過的孩童來打滾,像誘人的花蜜等待蜂鳥,又像蜘蛛鋪開黏性的網(wǎng)。賈鴻源的直接,如此粗魯,充滿勇氣,將馬勝英直接拋到了云彩里,飄浮的云啊,那看不到大地,還有那被裹挾的生命,唯愿如此,了此一生,在那個瞬間。

      從茶館里走出來,天色已黑,賈鴻源提議從馬勝英家里那個小區(qū)逛一逛,以后可能就沒機會了。我倆直接上了天橋,天橋下是車的海洋,沒有任何過渡,賈鴻源翻身越過天橋的欄桿,縱身一躍……

      作者簡介:

      李為民,蕪湖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理事。

      2006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人民文學》《當代》《大家》《山花》《江南》《長江文藝》《北京文學》《朔方》等文學期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200多萬字;出版兩部小說集《每個人都有秘密》《從明天起》;多部作品被《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刊》《長江文藝·好小說》等期刊轉載。作品多次榮獲海關總署政治部《金鑰匙》雜志文學大賽優(yōu)秀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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