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漫畫家方成

葉夢

我對方成先生的了解源自少年時從報刊偶爾讀到的方成漫畫。1990年代初我買了一本方成雜文漫畫集《高價營養(yǎng)》，妙趣橫生的圖文讓我輕松一笑，讀完又回過頭去細細品味，忍不住又笑。

1997年我主編《畫家散文》，我把能夠找到的方成漫畫雜文一一搜集，集中讀了不少方成雜文漫畫，選了《鼠味餐廳》收入我主編的《畫家散文》。

方老原本姓孫，是廣東中山人，和孫中山同宗，和電影明星阮玲玉同一個村莊。他曾請人刻“中山郎”閑章一枚，標明廣東中山人氏。我曾經(jīng)去過中山市，沒有想到的是：我在中山聞到了熟悉的洞庭湖水鄉(xiāng)氣味，感覺特別親切。方成老師的家鄉(xiāng)原來這么美。

2005年9月19日，我去金臺西路人民日報社拜訪米壽老人方成先生。之前雖然不曾見面，但因為《畫家散文》編選，有過通信，沒有陌生感。特別感動的是，方成老師看到我兒子陳墨的漫畫集，給予鼓勵與指導，還給陳墨寄贈他新出版的漫畫集。方成先生穿一套花格子居家便服，體魄不錯，根本看不出有87歲了。他說話節(jié)奏舒緩，時不時要幽默一下。

老人耳朵有點背，和他說話有點吃力。他自顧自地滔滔不絕地說著，先領(lǐng)我參觀他的書房。書房有畫案書桌，還有電腦。他把最近出版的書一一拿給我看。方老每年都要出書1-3本，我驚嘆老人家的勤奮。

我常常會想起方成的有名的機智段子：比如有人說“方成著作等身”，方老立即反駁：“難道我有那么矮嗎？”有一次在山西的一個酒廠參觀，廠長見到方成，疾步上前說：“久聞大名?！狈匠梢才c對方熱情握手，幽默地說：“大聞酒名?！?/p>

方成畫漫畫歷史可長了，他1939年在武漢大學化學系讀書時發(fā)表的漫畫《國難時期的襪子》，那可是線條流暢優(yōu)雅，看不出是初入門的人畫的。方成畫畫有天賦。說起方成的老本行是新聞漫畫，他1951年到《人民日報》任美術(shù)編輯，專畫國際漫畫。因為每一幅作品都是根據(jù)新聞事實而作，時效性與針對性很強。方老說，每天新華社的新聞稿來到報社，就逐條閱讀，針對當天的重要新聞，配上漫畫。新華社的新聞稿截至9時，漫畫必須12點交稿，只有3個小時的創(chuàng)作時間。這種創(chuàng)作模式就是隨堂趕考，只有3個小時，必須畫出來，真的不容易。到了1957年，方成因一篇諷刺教條主義的雜文《過堂》被劃為“右派”，從此中止漫畫創(chuàng)作。及至1980年代，方老才又迎來他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代。

當方成先生又把墻上掛的水墨人物指給我看時，立即把我吸引了，方老的水墨人物非常有味。墻上鏡框里是老人親手畫的鐘馗像，那上面題著“長恨人間多鬼魅，沐浴熏香畫鐘馗”。我之前還沒有看過方成的水墨原作，所以特別著迷。他老人家的水墨人物每一幅都非常精彩。

與方成先生聊天，盡管他耳朵背，他說的我都記住了，我說的估計他都聽不見，但是感覺特別開心。

臨走前，我取出隨身帶著的速寫本請方成先生畫了自畫像。方成對于自己的形象爛熟于心，不到兩分鐘就畫好了。果然漫畫家身手了得，線條夸張漫畫味十足。

我也趁機給方成先生拍了照。我說：先生您顯得年輕啊，看不出已經(jīng)進入米壽之年。方成先生說，“那是我臉上褶子少唄！”他每天作畫寫文章，一刻也沒有閑著。他的充實快樂是他的長壽之道。

方成先生在我速寫本上畫的自畫像，那個漫畫家招牌范式肖像私藏在我心中。這是一個達觀的老人。

當時，我沒有找到契機寫方成先生。直到2011年我在長沙辦個人攝影展，有一位前同事前來觀展。他非常感慨：他做攝影記者多年，幾十年的工作，一件有價值的新聞圖片都沒有留下來，因為所有的圖片隨著時代的演變失去價值，我在替他嘆息的同時，突然就想起了方成先生。他經(jīng)歷的磨難，人到壯年又失去志同道合的愛妻，他恢復工作到退休，一直在持續(xù)不斷地創(chuàng)作。每年都有新書出版。方成先生于2018年辭世，他活到了100歲高齡。世紀老人，一輩子活得精彩，他為中國的漫畫事業(yè)做出了貢獻，離休以后的日子過得那么充實自在。

我最近整理照片，打開我給方成先生拍的微笑特寫，恍然大悟：漫畫家方成其實是一個內(nèi)心極其溫厚柔軟的人，他笑得那樣溫潤，有點羞澀，有點內(nèi)斂，雜文家漫畫家所有的尖刻辛辣在他這里看不到一點影子。他那顆柔軟包容的心，練就了達觀的心態(tài)，任何力量都摧毀不了，慢慢地就長成了百年大樹。

編輯/賀小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