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心老君山

馮清利

一

七月。欒川、老君山景區(qū)，寨溝景點，奔流文學院研修班。

住宿的鐵路驛站，緊臨一個闊大的停車場。

按照著名詩人張鮮明教的寫作提升方法，夢中，我正想著，如何把離奇的夢給記寫下來。夢在一步步真實地推進，如何記述的想法也在努力跟進。誰料，一陣陣汽車的喇叭聲，完結了我的夢中記夢。

這么早，老君山的游客就上山來了？

果不其然，一夜之間，寨溝景點的停車場上，已經(jīng)停放了十幾輛大巴。女女男男、少少老老，喳喳嘰嘰、南腔北調(diào)，一忽兒，人和聲音，就把廣場給填充得滿滿當當。

游客真給力?。÷犝f，因為疫情防控，上半年的老君山，老清靜了。

老君眼望山下，滿含期待，可朝盼到暮，暮盼到朝，卻遲遲不見人來，雖然自己喜歡清靜，也著有400來字的《清靜經(jīng)》，但想必對疫情的意見也不小吧。

那就不必著急。這里的山屬伏牛山脈，是我國南北氣候的過渡帶，長江、黃河、淮河的分水嶺。適宜的氣候、充沛的雨水孕育出的山啊、水啊，不信沒有人不喜歡。只要有一個來，他就會當宣傳員，接下來，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來……

終于，一撥游客來了，另一撥游客也來了，更多地方的游客都來了，老君山的旅游由淡季轉向了旺季。

大巴一停，幾個推著自制小推車的婦女，目標精準、急匆匆地圍向從車上下來的游客。

“登山棍，賣登山棍了?！备吒叩偷偷慕匈u聲，在“嗡嗡嗡嗡”的鼎沸聲中凸顯出來。

小推車里堆著的幾十根截斷的竹竿，原來是作登山棍用的。

我站在一位婦女旁邊，看她賣登山棍。我發(fā)現(xiàn)，一車游客中，若有幾個買了的，其他人也會圍攏上來，問價格，選竹棍，呼呼啦啦買走幾十根;另一車游客，若前面下車的，一根沒買，后面的見狀，也很少跟著去買。

“山下兩塊一根，山上十塊了?！眿D女也有自己的促銷法子。

看婦女身邊沒幾個游客，我也忍不住跟著吆喝了起來：“兩塊，登山棍兩塊，山上十塊了?！眿D女頗感意外，眼生笑意，禮貌地致謝。

登山的游客逐漸散去后，我趁機問了她一些情況。知道在其他地方不好活下來的竹子，在這里生長得特滋潤。竹子砍了再生，生了再砍，既能美化環(huán)境，也能為人助力，更能賺錢養(yǎng)家。

這些登山棍，是從她承包的竹林中砍取制作的。家園成了旅游地，就地取材，用竹子做登山棍，很多人登山都用得著。

即便小生意，她瞅得還挺準的呢！

“一天能賣多少？”

“百十塊不等吧?！?/p>

又有幾輛大巴開了過來，她推著小車又急匆匆奔了過去……

二

來到老君山，必看金頂。

微信上、抖音上、畫冊上，口口相傳的，都是鑲嵌在兩架山頂?shù)哪莾勺鸸忾W爍的金頂。

金頂是欒川的兩個孿生寶貝。人們向往欒川的山秀水麗、風光獨特，便呼朋喚友不遠千里萬里來到這里。鉆了雞冠洞，走了重渡溝，游了龍峪灣，來到老君山，總得還有新奇的，讓人眼前一亮的景色吧。

欒川人拿出了看家寶貝，不由你不贊嘆叫好。

上了一天半的課，終于可以去換換頻道了。文友們結伴看金頂去！

遠觀不如近瞧。可近瞧哪有那么簡單！望山跑死馬。坐落在山頂之端的金頂，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遙不可及。坐上云景索道，晃晃悠悠，緊張得不行，不敢偷眼看下面的景物，一個個正襟危坐，不敢多說話。然后移步登山，好長時間，才到達中天門。

在中天門稍作停留，再次坐上索道，依然有點小緊張。再由低到高，盤旋著，沿著在山壁上修筑的一兩米寬的棧道，走過十里畫屏，才能到達南天門。登上南天門，可以喘口氣了。但要到金頂，還有百十個臺階在等著呢！

不得不說老君山的誘惑，有十里畫屏的功勞。一步一景，移步換景。說是畫屏，真的恰如其分，很貼切。

往上看，是朵朵白云在天海上舞蹈;往遠處看，是層層青山在大地上比高。白云因了藍天而更潔白，藍天因了白云更湛藍，青山因了藍天白云而更蒼翠。

老君山因了這藍天白云和青山而更壯美。

剛在這里站下，拍了一張美景，沒走幾步，又不得不停下來，因為又有一幅美景需要拍照。再走幾步，你又忍不住了，還要拍，還得拍，這要一路拍下去……十里呢，手機的電量在快速下降。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拍吧，拍吧，畫屏十里，美景十里，魅力十里……

還有金頂沒拍呢。這老君山怎么這么多讓人看不盡的景致啊！

不是我見識少，也不單是我一個人認為風景好，一路上的游客誰能經(jīng)得住這種美的誘惑？他們不僅不停地照啊照，完全陶醉了，還放開喉嚨，“喂——”“喂——”，向大山深情示愛。

真正到了金頂跟前，我曾一度猶豫，登不登呢？臺階這么陡，腿已酸疼。上還是不上？金頂在上，上！必須上！不登金頂非好漢！及至歇了幾次，登了上去，方又一次感嘆，人家古人杜甫、王安石真寫出了大家共同的感受：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世之奇?zhèn)?、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站在金頂之上，面對建在山巔的這占地1.1公頃，高高低低、錯落有致的明清風格皇家宮殿式道教建筑群，我想象不出，這得花了多少時間，用了多少能工巧匠和勞力，使了多少磚石木料？

我們是坐了索道上來的，而建金頂，該不會也依賴索道吧？

建設老君山，能否建設好、經(jīng)營好老君山，是欒川人的事。

走進老君山，能否走心、感悟老君山，則是游客們的事。

三

來到老君山，不看老子文化苑，只能算看了半個老君山。

老君山并非一般意義的山。要知道，它的名字前面，冠有“老君”這個非同尋常的重量級人物。

作為中國道教鼻祖的老子，還是中國古代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和史學家，是西方人眼中的東方三大圣人之一。他的核心思想是樸素的辯證法。老子的著作、思想已成為世界歷史文化遺產(chǎn)的寶貴財富。

你不一定深入地了解老子，但你一定聽說過“上善若水”;你不一定熟悉《道德經(jīng)》，但你一定聽說過“大象無形”。

當你沉浸于山水，看足了山水，你會走近他，走近道家文化，去欣賞另一種風景。

為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塑造出一位老者、智者、圣者的氣質(zhì)，建設者做了大量功課。

沿中軸線，從闕門向上，不同的建筑形式，都彰顯著老子和他的《道德經(jīng)》。

老君山照壁上，著名學者、書法家、教育家歐陽中石書寫的三個大字“老君山”，莊重大氣，熠熠生輝，是文化苑的點睛之筆。

由問道、明道、弘道三座橋組成的金水橋，則蘊含了三個問題。到了老子文化苑，你要問什么道？道的性質(zhì)、內(nèi)涵、作用等;問了道，就要明道，明白做人的準則和道理，達到弘揚道法、道之正氣、踐行大道行天下之目的。

老子銅像高高地站立在蒼蒼青山中。你看他，他在那里;你不看他，他還在那里。

由288塊錫青全銅鑄造、高38米的老子銅像，背有靠山，前有應山，遠有案山。

身披八卦道袍的老子，右手捧著竹簡《道德經(jīng)》，教化眾生;左手食指指天，指天而言。

何為“道”？“道”，即探索宇宙真理;何為“德”？ “德”，即循其規(guī)律而行。

銅像下面，刻有國內(nèi)81位知名書法家撰寫的《道德經(jīng)》，每位書法家虔誠地書寫著一字一句，或篆、或隸、或楷、或行、或草，風格各異，蔚為大觀。

書法家的書法為老君山的山水文化傳了名，老君山的厚重為書法家的藝術添了彩。

上下五千年，厚重五千字。一部字字珠璣、句句經(jīng)典，被譽為“萬經(jīng)之王”“大道之源”的《道德經(jīng)》，蘊含了太多自然哲理、人生妙語。

就這樣，老子被后世仰望了千年又千年，《道德經(jīng)》被世人傳誦了一遍又一遍。

要想讓人仰望，需要有讓人仰望之處。

面對綠水青山，面對地覆天翻的今朝今夕，面容慈祥威嚴樸實、雙目深邃睿智溫情的老子，也許在構思敘寫著新的《道德經(jīng)》……

四

“追夢谷”——是誰，為這山谷起了這么一個極富誘惑力的雅名？聽名字，已讓人頓生好奇之心，浮想了很多很多。

“追夢谷”，就在老君山景區(qū)的另一條山溝里。

結業(yè)典禮后，我和文友商定，再增加一些“研修”內(nèi)容，結伴去追追夢。

早上八點多鐘，景點里已很熱鬧。你，我，他，都來追夢嗎？

看那一對對小青年，他們來這里，不用猜，為的是浪漫的愛情;看那幾個即將走進大學校園的學生，他們來這里，也不用猜，為的是閃光的青春。

我們幾個人，東瞅瞅，西望望，這兒沉思一會兒，那兒拍幾張照片，追的自然是讓人癡癡迷迷、神魂顛倒的文學夢。

狹狹的，窄窄的，追夢谷，真的就是一條小山谷，抬頭就看到了山頂。

淌著山泉的石階，一直向上延伸、盤旋，引人想探個究竟。

這是一條追夢之路。曲折，正是追夢的過程。

“嘩嘩”而下的山泉，是追夢谷最美的聲音。有了流動的水，游客的心思也跟著流動。耳中所聞，眼中所見，心中所想，都生動起來，靈動起來。

整個景點里的所有存在，都在以主人翁的姿態(tài)，向游客展示著它們的獨特之美。溪水奔流，是在盡情彈奏一曲無弦之琴，琤琤，淙淙;蟬蟲鳴叫，是在盡心演唱一首歡快之歌，嗡嗡，嚶嚶;草木葳蕤，是在盡力營造一片清新氛圍，郁郁蔥蔥。

老龍窩里，一塊大石頭，不用太多想象，就能看到有雙眼，有鼻子，有巨口，關鍵是這三樣組合在一起，誰看見都說，像個龍頭。

感嘆老君山無言的石頭，也要長成你喜歡的模樣，靜默無言，討你歡喜。

山路邊的土壤也令人嘆奇：巴掌大的地方，數(shù)了數(shù)，就有十幾種闊葉、針葉植物，棵棵精氣神兒十足。

山路上，一個頭戴紅帽、身著紅色上衣的保潔員，正手持灰斗，低頭清掃著路面。在滿目蒼翠的大山中，這紅色尤為光鮮奪目。

愜意地走著，無意中看到了參加研修班的來自漯河的女作家，正對著樹上的一只花喜鵲拍照。有山，有樹，有光，有影，有人，還有樹下潺潺的小溪，機緣巧合地構成了一幅頗具詩情妙意的畫面。我迅速舉起手機，定格下了這美妙的瞬間。

拿給女作家看，她眼睛一亮，如看到了一款心儀的服裝，審視再三，大拇指沖我一豎：你學過攝影吧！

登上半山腰的平臺，正好平行看到架在兩山之間的一條長長的索道橋。幾個年輕人腰系繩索，迎險前行。他們，在追求一種刺激的夢。

山下不斷有人上來。忽然覺得，這些懷揣不同夢想、來自不同地域的游客，他們看山看水看游人，游人又看水看山看他們，不也是追夢谷的一部分？

追到夢了嗎？我問女作家。

她說，你說呢？

對了，女孩子的心思你別猜……

五

老君山之行，讓我收獲滿滿，贊嘆連連。寫不盡的所見所聞，讀不完的文化經(jīng)典……

我想，若再入夢，我會夢游老君山，還要努力記下夢中的老君山……

思來想去，總覺得還有一個情節(jié)，屬于老君山的一部分，需要記述下來。

在從金頂返回，去坐索道的途中，碰到了幾位有男有女的老年人。他們低頭弓腰，手拄一根根登山棍，背背裝滿了成袋礦泉水和食品的筐子。

空手上山，尚且艱難，何況負重？

見狀，一行人紛紛靠邊，讓出路來。有人問：背一趟能掙多少錢？聽人問的時候，我也在想著一個數(shù)字，但答案令我吃驚，也令所有人驚異：20元。

此刻，我更理解那個賣登山棍的婦女“山下兩塊一根，山上十塊”的叫賣了。

不由不感嘆：我們生存的人世間，人與人之間的生活方式、生存狀況、生活境遇竟是如此的不同。

不是所有的山頂都有耀眼金頂，不是所有的生活都風光體面。

又一想，這幾位老年人缺這幾個錢嗎？我想不至于。山頂需要這些東西。索道有到不了的地方。什么事總需要有人去做。

是他們，勇敢地站了出來，為自己的生活，為家鄉(xiāng)的老君山景區(qū)，更為一位千年永恒的老人。

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老子又說：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那一瞬間，我心似有所感——在山中撿到了一寶。

不知，這是否算走心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