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紀(jì)念日

余青

她和我靜靜地坐著，凝望著彼此。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時分，但她似乎沒有一點(diǎn)兒睡意。我心疼地打量著她的側(cè)臉，白皙的皮膚，姣好的面容，妝容有些凌亂，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美。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水滴打在玻璃上，時高時低的聲音，讓整個房間不至于那么冷清。奔波了一天，我早就累得快要散架了。早上七點(diǎn)不到，她就帶著我出門，跟上了他。

他說去出差，結(jié)果卻去接了另一個女孩，他們手牽手去了游樂園，在摩天輪下?lián)砦?，然后進(jìn)了酒店。在酒店前臺登記的時候，她甚至把我推到了電梯旁邊，期待他能認(rèn)出我來。只可惜，他們的眼里只有彼此，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我以為會看到一場哭鬧的戲碼，可是沒有。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酒店大堂的角落里，除了偶爾看我一眼。這太不正常了。當(dāng)年，她答應(yīng)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可說過，如果他負(fù)了她，肯定不讓他好過。

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去找那個臭男人，狠狠地教訓(xùn)他一頓嗎？

時鐘嘀嗒嘀嗒一分一秒地挪動，直到報時鳥叫了三聲，她終于起了身。

她給他打電話，良久，那邊才有人接起。

今晚好冷啊，你真的出差了嗎？我就希望你今晚能回家啊……

我聽不到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么，只聽到她的語氣越來越低，似乎已經(jīng)低到了塵埃里。

是啊，我就是一個不懂事、無理取鬧的女人！在聲嘶力竭中，她把電話掛了。房間里先是響起了嗚咽聲，最后變成了號啕大哭。

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二十一歲的她，一件白T恤，一條牛仔褲，一雙帆布鞋，簡單的首飾，站在人群中也是閃閃發(fā)光的，像極了那時候我們在騰格里沙漠里看過的星星。

緣起一場演唱會，兩人一見鐘情;為了愛情，她辭別了家人與長大的城市，來到了這個千里之外的南方小城。小城不下雪，到了冬天樹仍然是濃密成蔭。兩人第一次手牽手走在街上，她說，我多希望我們走著走著就一起白頭了。他捏著她的臉說，傻瓜，你看看這些樹葉，它們不論酷暑還是嚴(yán)寒，都陪伴在大樹身邊不離不棄，這難道不是真愛嗎？明明那一刻，她和他的眼里都是有星星的。

一切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了呢？是他吐槽她家彩禮貴的時候還是他的家人給他安排和領(lǐng)導(dǎo)的女兒相親的時候？還是他一次次加班徹夜不歸的時候呢？

窗外的雨聲越來越大，還有寒風(fēng)呼呼的聲音。剛來南方的時候，她最怕的就是冬春之交的那種濕冷，還有回南天。那時候的他，總會抱著她，跟她一起計劃著，以后的家一定要怎么來布置，全屋一定要裝上暖氣，然后養(yǎng)一個像她的女兒，再養(yǎng)一只貓，讓她永遠(yuǎn)都被溫暖包圍。

可是，他失約了。春寒料峭，她就這樣靜靜地坐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大亮，窗外傳來幾聲鳥雀的叫聲。意外地，居然是個大晴天。她推開門，發(fā)現(xiàn)一夜風(fēng)雨之后，院子里的樹葉居然全都掉光了。她湊近一看，樹枝上早已冒出了嫩芽。

我多想帶你走，可我又不能帶你走。她離開的時候，站在我面前猶豫了很久。

我想我是理解她的。

一個月后，我被送到了城市最熱門的失戀博物館。我被擺在了博物館的入口顯眼處，她還給我寫了一段介紹：愿你漂泊的心，能被好好珍藏。

第一次約會逛街，女孩就看中了我——行李箱。那時候，男孩沒什么錢，卻還是咬咬牙，用三個月的工資悄悄買下了我。于是，我陪著他們第一次出國旅游，去海邊度蜜月，然后是每一個節(jié)日、每一年的紀(jì)念日，只可惜，男孩女孩只是一起過了三個紀(jì)念日。

在那個春天，女孩離開了，去找可以陪她白頭的男孩了。

在博物館里，每天數(shù)以千計的腳步在我面前停留，又從我身邊離開。我卻再也沒有見過一個眼睛里有星星的女孩。

選自《小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