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智生
小南門是條老街,建筑大都是前店后寢的瓦房,門頭牌匾五光十色,商業(yè)氣息濃厚。小南門有家“生煎包子王”,招牌最簡樸,黑底紅字,經長年柴火煙熏,愈加烏漆麻黑。店鋪空間不大,擺了四張竹桌子,每張桌子配四把小竹椅,也相當陳舊了。
這是一家夫妻店,店主人姓王,凡事親力親為,老伴幫襯,沒請別人?!吧灏油酢钡拿?,不是老王自己起的,或許與他姓氏有關,先有外人稱道,老王順勢做了招牌。
他家的生煎包子,味道確實鮮美,咬一口滿嘴湯汁,內里松軟,精華是煎包的底,呈金黃色,口感酥脆。老王的手藝是父親調教的,傳統(tǒng)做法。父親也是子承父業(yè),新中國成立后進了合作社,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下?!?,成為小南門最早的萬元戶之一。老王就是那個時候開始,為父親打下手。
老王接手煎包店,是因為父親年紀大了做不動。豈料在他手上,生意清淡,很多年都是維持生計而已。生煎包子火爆,是近年的事情,百姓生活條件好了,反而念舊,吃的是一種記憶、一種情懷。
特別是那些定居外埠的本土人,回故里品嘗家鄉(xiāng)味道,首選“生煎包子王”。有次縣中校慶,校辦提前打招呼,副校長帶來五十多位返鄉(xiāng)的老校友,個個樂道老王的煎包正宗。
年輕人真會玩,他們本是湊熱鬧,竟把“生煎包子王”推上熱搜,門店成了打卡地。
每天,玻璃窗前排著長隊,頭里的顧客焦急注視操作間。老王用塊厚抹布捏住煎鍋邊緣,不停地旋轉,十分鐘后掀起木鍋蓋,大勺冷水澆下去,瞬間飄出濃郁的香氣。
“快起鍋了吧?”有顧客咽著口水問。
“還要等一會兒!”老王答。
又是十來分鐘,老王繼續(xù)旋轉煎鍋,還時不時把煎鍋傾斜,讓鍋邊的包子也恰到火候,掀開蓋,撒上芝麻和蔥花,再煎五分鐘。鍋蓋再次打開,一股濃煙冒出來,老王拿把小鐵鏟,對著鍋邊敲三下,“當當當”,宣告煎包可以出鍋了。
現在老王賣煎包,每位顧客限購十個,網上訂單也一樣,一鍋六十個煎包轉眼就沒了。每天發(fā)三十斤面粉,出售八百個煎包,正午時售罄收攤,這是其他煎包店做不到的。
要說手頭上的活,老王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不過,無論生意好壞,他都遵從父親的告誡,“食材好、用心做、不應付”。餡子當然有講究,七分瘦三分肥的豬腿肉,兩把菜刀手工剁成肉末,另制湯汁,上等豬肉皮文火熬一天一夜,煮爛冷卻結凍,過后將其剁碎,與剁好的肉末放在一起,加作料反復攪拌。
包煎包是老伴的事了,熟能生巧。皮子握在左手心,右手舀入足量的餡子,隨即捏起皮子邊,旋轉一周結頂,中間不留小孔,否則入煎鍋會逃走鮮味。
三十多年了,兩口子配合默契,他們話兒不多,一個眼神便知對方所需。雙雙過了花甲之人,每天凌晨三點起床,體力肯定不如從前,背也佝僂。老王早有歇下來的意思,可生意這么好,關門可惜。傳給兒子吧,兒子不吃這個苦,他也瞧不起這個職業(yè)。
兒子是獨生子,大專畢業(yè),一心想考公務員,屢考屢不中。他也不去找別的工作,天天宅在家里,對門店的事情熟視無睹。每天上午九十點鐘起床,偶爾從后屋到門店,那是去錢盒里拿點錢,生煎包吃膩了,他要出去吃早點。
老兩口無法改變兒子的現狀,從小寵慣了的,不會打不會罵,連大聲說兩句都舍不得。老伴唯一嘮叨的是,兒子三十多歲了仍然單身,她說:“崽啊,你也抓緊找個老婆咯!”
兒子回話:“我要先立業(yè)后成家。”
老王在一邊直搖頭。如果兒子有小侯一半懂事就好了。
小侯是個外賣員,來取訂單的空隙,總是主動把桌子和地面上的紙屑清掃干凈。他幾次提出想來店里打工,老王沒同意。
這事倒是提醒了老王,兒子沒指望了,招收一個徒弟,把手藝傳下去。
“招徒啟事”貼在玻璃窗上,上門打聽的人不少,可人家感興趣的是餡子配方,甚至有人愿意出錢買。老王覺得好笑,哪有什么秘方,鹽少許蔥一把,調料全憑經驗。再說,做出好吃的煎包,根本不是配方的問題,是真材實料。
老王還是覺得小侯比較實在。招徒信息貼出去,小侯更起勁。老王找他談了一次。
“做煎包起早摸黑,很辛苦的?!?/p>
“我是農村長大的,當過兵,不怕苦?!?/p>
“送外賣的收入可能更高呢?!?/p>
“那不是長遠之計。我爹說的,‘一技在手,養(yǎng)家糊口。我肯定不會砸了您的牌子。”
此話中聽,老王好像就是在等待這句話。
選自《山西文學》
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