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林間穿行

一

早晨的山林靜悄悄，只有露珠在晨曦中閃爍著晶瑩的光亮。此時，從山林的深處傳來一聲小鳥的鳴叫聲，緊接著，前后左右的鳥鳴聲也跟著響了起來。瞬間，山林從一夜的睡夢中蘇醒過來，林中頓時變得熱鬧了。

據(jù)說，地球上最早的鳥兒出現(xiàn)在晚侏羅紀時期，距今已有一億五千萬年。一八六一年，考古學(xué)家在德國南部發(fā)現(xiàn)了第一個鳥化石，將它命名為始祖鳥。傳說在始祖鳥出現(xiàn)之前，世界一片沉寂。就在這寂靜無聲的某一天，這只始祖鳥張開喉嚨對著藍天“啊——”了一聲，竟奇妙地產(chǎn)生了聲音。而且，這一聲在林間往復(fù)回響。于是，沉默的山川迎來呼嘯的山風(fēng)，流淌的河流奔騰起震耳的激流，無邊的森林回蕩著鳥獸的歡唱，遼闊的大海掀起滔天的巨浪。

二

行走在林間小道上，我與一只鷓鴣不期而遇。鷓鴣在小道上踽踽獨行。聽到我的腳步聲，就停了下來。它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我。我立即收住了腳步：因為只要我再往前跨一步，它就會立即飛往遠處，或馬上鉆進路邊濃密的灌木叢中。

看到我站著不動，鷓鴣便也站著沒動。它歪著脖子，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看。

我的房東老陳曾經(jīng)在聽到鷓鴣的叫聲后告訴過我：一座山頭只有一只鷓鴣，鷓鴣不怕孤獨。

此刻，我和這只鷓鴣之間隔著一個在它看來也許是比較安全的距離。我們愣愣地相互對視著。置身在蒼茫林海之中，鷓鴣和我都孤零零地獨立著。在我的眼里，它是一只孤零零的鷓鴣。其實，在鷓鴣的心中，我又何嘗不是一只孤零零的“怪鳥”呢？

三

貝斯頓在《遙遠的房屋里》寫過這樣一句話：“我想知道這成千上萬的鳥兒在哪里過夜？”其實，我在童年時代也有過這樣的好奇。

年幼的我在閱讀童話時，鳥兒在巢中嘰嘰喳喳的生活場景令我心生無限的好奇和憧憬。后來，終于在某一個夜晚，我跟在幾個大孩子的屁股后面，借助加長的手電筒去山林尋找鳥兒的房屋。那天晚上，我們沒有找到一個鳥巢，卻看到很多的鳥兒站立在樹枝上睡覺。當手電筒的光束照上去時，籠罩在強光下的鳥兒們一只只呆若木雞、一動不動。一個大孩子用彈弓射下了好幾只鳥兒后，其它的鳥兒依然站在樹枝上紋絲不動，好像根本不知道身邊的伙伴已經(jīng)遇害。

時至今日，每每想起此事，我依然深感愧疚。

四

在山澗的一個隱秘之處，我偶然看見一朵小花。這是一朵色澤艷麗的小花，獨自在春風(fēng)里微微地搖曳著。

就在我為這朵小花暗暗惋惜之時，顧城的一首詩浮現(xiàn)出來：“一個小蟲子，拉著它的琴，在一個很小的土洞里，不是為了贏得觀眾，只是因為熱愛?！?/p>

是啊，這朵小花開在如此偏僻的角落里，并不是為了贏得關(guān)注和喝彩，只是因為熱愛，對春天的熱愛，對生命的熱愛。

植物知識的貧乏令我無法叫出那朵小花的名字。可是，當我剛剛為自己的無知而感到遺憾時，我的耳邊又響起這樣的詩句：“花兒是無我的，它們并不在乎自己叫什么名字，它們只是在乎能否按照自己的心意盛開?！?/p>

五

看到這棵古銀杏樹的第一眼，我就不禁肅然起敬，在心里發(fā)出一聲驚嘆：“啊，好大一棵樹！”

這是一棵迄今為止我見過的最古老、最美麗的銀杏樹。由于它的高大，我必須站在遠處仰望，才能看清它挺拔的身姿。它濃密的樹冠猶如一把撐開的巨傘，遮蔽著足有一個籃球場大小的土地。因為古老，這棵銀杏樹已是獨木成林。走近古銀杏樹的身邊，我發(fā)現(xiàn)它的主干要七八個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合圍起來。樹干筆直，到了十幾米的高處才開始向四處分杈。最令人稱奇的是在古銀杏樹主干的不遠處，還從地下冒出了幾棵銀杏樹，這些樹的樹干也得兩三個成年人才能合圍。

作家周濤曾在《森林》一文中發(fā)出感嘆：“讓那些大都市里密密麻麻的人們在這些巨樹下站一會兒，哪怕只有十分鐘或二十分鐘，就像對待宗教那樣虔誠，那么即使最傲慢、最愚蠢的人，也會立馬明白，自己不過是只螞蟻?！?/p>

與螞蟻相比，我們?nèi)祟愃坪跏琼斕炝⒌氐木奕?。然而與眼前這棵古銀杏樹相比，與遠處高聳的群山相比，我們不也是微小的螞蟻嗎？

六

在山林間漫步，一串清脆的叫聲讓我立即收住了腳步。這叫聲時而是“柯——哆——啰”，時而是“咯——克——咯”。我循著聲音躡手躡腳地走過去，遠遠地看到兩只野雞一前一后也在林間漫步。那只體型較大、頭上有著靚麗雞冠的顯然是雄性，另外一只體型較小的應(yīng)該是雌性。我分辨不清“柯——哆——啰”叫聲是否發(fā)自雄性，“咯——克——咯”的叫聲是否發(fā)自雌性。總之，這兩只野雞變化多端的叫聲猶如情歌，在靜謐的山林間回蕩著，讓我的心弦也跟著不停地起伏著。

突然，這優(yōu)美的叫聲停了下來。我急忙收住腳步，但還是讓這兩只野雞發(fā)現(xiàn)了我。它們遠遠地望著我，似乎在警惕地等待著我下一步的行動。我靜靜地與它們對視著。過了一會兒，還是我沒有沉住氣，想再往前走幾步更近距離地觀察它們?？墒牵覄倓傔~出去的腳還沒有落地，那兩只野雞就拍打著翅膀疾速地向山林深處飛奔而去，留給我的是一串尖銳的“咯咯咯”的叫聲。

七

穿行在山林深處，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揚起頭，張開雙臂，深呼吸。植物的味道清新，沁人心脾。人真的不能跟植物相比，一比，就會自卑起來。我想可能是人的身上總是散發(fā)著一種混沌不清的濁氣與俗氣。這樣的氣息特別傷害人的心靈。久而久之，人心就會蒙上厚厚的塵埃，變得越發(fā)容易產(chǎn)生怨氣與怒氣。因此，只要有時間，我就會到山林里走走，跟植物們親密地站在一起，好好地待上一段時間，以便使自己這顆蒙塵的心靈漸漸蘇醒、通透、空靈起來。

汪震國：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三明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在《人民文學(xué)》《報告文學(xué)》《上海文學(xué)》《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學(xué)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出版散文集三部，作品曾獲《人民文學(xué)》征文二等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