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巨響,地下坑道發(fā)生了崩塌,采煤工大亮和歌舞團(tuán)的張曼曼成了受害者。
當(dāng)一切聲響逐漸消逝后,張曼曼從驚嚇中醒過來,一聲大叫,然后是呼天搶地的哭號。她根本不想到這該死的煤礦來,但上級體驗生活的要求又讓她不得不帶著委屈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下了坑道。然而,始終祈禱著的平安還是破碎了,一向膽小怕黑怕臟的嬌小姐跌入了黑暗,甚至是死亡。
突然,有一束光射過來,張曼曼連滾帶爬地?fù)溥^去。那并不是通向外面世界的救命通道,而是大亮擰開了頭盔上的礦燈。他萬萬沒想到,和自己一同遭遇此難的竟還有一位女性,那個見了他們就掩鼻掉頭而去的漂亮小姐。
撲到跟前的張曼曼一見不是豁然打開的道口,便失望地跌坐在地上,又號啕大哭起來。大亮默默地看著她,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一會兒,他默默地關(guān)掉了礦燈。此處離地面約有百米,眼下的情況很難說能否活著出去,但不管怎樣,得保存體力和唯一的光源。
張曼曼一下子又跌入了黑暗,她一聲大叫,止住了哭聲,驚恐地叫道:“你,你想干什么?”
只有張曼曼驚恐的聲音空洞地回響著,好半天,才聽見大亮渾厚的嗓音:“別怕。耐心等。他們會救我們的?!?/p>
稍稍停頓了一刻,又聽見張曼曼哀求:“把燈打開好嗎?我好怕?!?/p>
大亮打開了燈,照著這個黑暗中不再驕傲神氣的小姐。張曼曼哽咽了兩聲,不再出聲,然后向大亮靠近了些。
“這可怎么辦?”
“看一看,有沒有受傷?”
“他們真會救我們嗎?我們真的不會死?”
大亮又關(guān)了燈。
“你……”
“節(jié)約能源??赡芤群芫玫??!?/p>
也許是幸運(yùn),這堵塞的空間里,尚有空氣進(jìn)入。大亮能感覺到。這就好,大亮心想。眼下能做的就是等待了,活著或是死亡。一切都靜下來,只聽見兩個人粗重不一的呼吸聲,摻雜著濃重的煤矸石的味道。
張曼曼不知道這一切還要等多久,她在心里默默禱告起來。好半天過去,張曼曼又向大亮靠近了些,她甚至用手碰了碰大亮,還搖了搖,問:“你不會想想辦法嗎?比如,從里往外挖?”
大亮清楚,在不知道洞口方位的情況下,挖,只是徒勞,甚至是危險的,說不定會引發(fā)新的崩塌。何況離地面太遠(yuǎn)。但大亮還是擰開礦燈,四處察看起來。
失望,只有失望。大亮不死心,又站起來,手邊正好有一把鎬頭。張曼曼也緊跟著站起來,此時此刻,她已把大亮看作救星和靠山,隨著他這里看看那里敲敲。只有空洞沉悶的響聲散開,一切又歸于寂靜,可怕的寂靜。
也不知什么時候了,張曼曼小聲地說:“我,我要小便?!?/p>
“別!”
大亮像是在找什么東西,并很快打開礦燈。
“你……”
張曼曼不知所措地看著大亮,好一會兒,大亮摘下頭盔,取下礦燈,再把頭盔丟給張曼曼。
“干什么?”
“接著。會渴死的?!?/p>
“喝……尿?”
大亮不說話,只是關(guān)閉了礦燈,好一會兒……
“你——別過來?!?/p>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空氣中便充滿了一股尿臊味。又是黑暗和寂靜,比死亡更可怕的黑暗和寂靜。不知什么時候,張曼曼已偎在了大亮一側(cè),大亮讓了讓身子。能聞見一股屬于女人的香水和脂粉混雜的氣味,是大亮幾乎沒聞到過的。
“說說話好嗎?”
“嗯。”
“你叫什么?”
“大亮?!?/p>
“我叫張曼曼。”
“你有女朋友嗎?”
沉默。張曼曼又開始哭泣起來,還靠在了大亮的肩上。大亮紋絲不動。漸漸的,張曼曼止住了哭泣。只有呼吸,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在耳邊清晰地響著。
不知什么時候了,只有黑暗和寂靜。倆人好像都在睡,又好像都醒著,大睜著眼睛。
“我渴了?!?/p>
“剛才的……”
“真,真的喝它?”
不一會兒,聽見張曼曼喝水……應(yīng)該說是喝尿的聲音,然后是嘔吐和一個勁兒地干咳。大亮打開礦燈,拿過頭盔,咕嘟咕嘟就是幾口。
“我唱歌給你聽吧。”
張曼曼好聽的歌聲響起來,是大亮只在電視上和廣播里聽過的。不過,大亮總感到那歌聲有些顫抖,還帶著些哭腔。大亮拍拍曼曼,黑暗中,也不知拍在了哪兒。但“別怕,有我呢”這幾個字,讓曼曼又一次伏在他肩上一通好哭。倆人開始有說有笑起來,曼曼講她的家講她的歌舞團(tuán)講她的演出講她的衣服講她的小時候。大亮沒的講,只好講從工友們那兒聽來的故事,講著講著,自己的臉不知不覺發(fā)起燒來,突然停住,卻又被曼曼逼著講下去。
講著笑著,間雜以或長或短的沉默。該講的能講的都講完了,包括曼曼的八次戀愛史,大亮單身的苦惱和夢想。曼曼開始渾身無力,頭又昏又沉,仿佛要爆炸似的,感覺很冷,心里卻像燃起了一團(tuán)火,從里到外燒灼著內(nèi)臟和肌膚。倆人抱在了一起,像一對兒熱戀中的男女。但,不是溫馨的享受,而是恐懼的層層圍裹。
曼曼絕望了,狂躁不安起來,幾次被大亮死死摁住才安靜了些。在已呈昏暗的燈光照耀下,曼曼終于掙脫出來,瘋了似的大喊大叫,衣服片片飛去,像舞臺上的表演,只是更殘酷和恐怖。大亮一把拽過曼曼,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曼曼又拼命掀去,狠命地撕扯著,然后,死死抱住也已是赤裸裸的大亮。
“要了我吧。???!我做你的妻子。”曼曼乞求般看著大亮。
“不,不能。我……我……”
曼曼漫無目的地在大亮身上撫摸起來,好像要以自己身上的火點燃大亮。大亮抗拒著,抗拒著,終于,無力地倒在曼曼身上。大亮的屁股扭動了一下,那股液體順著曼曼的大腿流失。
“我早就不是處女了?!甭崛鯚o力地呻吟著……
沉默,可怕的沉默;寂靜,可怕的寂靜。擁抱,相互取暖取得安全感的擁抱。礦燈從昏黃到熄滅,宣告使命的結(jié)束。
五天后,當(dāng)人們把我們這個故事的兩位主人公從黑暗中救出來時,他們看到的是這樣一幅畫面:兩具赤裸裸的軀體死死擁抱著,女人的嘴咬在男人的肩上,怎么扳也扳不開,血順著嘴角成了一條流淌著的印跡。
慶幸的是,經(jīng)過搶救,兩個人都活了過來。只是,張曼曼再也沒看大亮一眼,更沒有留下片言只字,就匆促地遠(yuǎn)走高飛了。大亮,還是當(dāng)他的下井工人,據(jù)說,在他三十六歲那年,終于娶上了老婆,一位很普通很賢淑的農(nóng)村姑娘,過著很平淡很愜意的生活。
丁迎新: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人民文學(xué)》等刊物發(fā)表作品。出版小小說集《咖啡加鹽》等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