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糖葫蘆
運動會之后,白晝一天天di 變短,月考如約而至。
周四那天早上,考場考號貼出來,班里氣氛史無前例的緊張。
謝辰青因為競賽耽誤太多時間,從全校前三到了前五,毫無懸念的一號考場。而林昭上學期還沒有轉學過來,期末成績按缺考處理,考場在最末尾。
她在陌生環(huán)境不免緊張,可當試卷發(fā)下來,眼前驀然浮現他給她講題時的樣子。她再次落筆時,心神安定。
兩天眨眼過去,收卷鈴響之后走廊里吵吵嚷嚷的。
林昭腦袋發(fā)蒙,耳朵卻敏感捕捉到同學們對答案的聲音:“你數學最后一道大題是多少?”
“零?!?/p>
“我怎么算出來一個特別復雜的數?!?/p>
“那你肯定錯了,我同桌說他看了謝辰青的,就是零?!?/p>
十五分的大題,不知道從哪個步驟就開始出錯。
林昭揪緊手里的書包帶子,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窗外天色陰沉,雨要下不下,悶雷猝不及防地劈下來,走廊因閃電原因驟然亮了一瞬。
她回七班時,謝辰青的位置沒有人。
林昭問道:“他還沒有回來嗎?”
鄒瑜說:“下午后兩節(jié)課自由活動,韓楊和謝辰青打球去了?!?/p>
林昭拿出草稿紙,重新演算最后一道大題,只是教室的窗簾被人猝不及防地拉上,目光所及之處瞬間暗了下來。
上課用的投影緩緩地下落,學委把自己的U盤連接到講臺電腦。
此時此刻,大家剛從試卷堆里掙扎出來,再無聊的電影也變得彌足珍貴。
可下個瞬間,林昭卻如墜冰窟。
《湄公河行動》幾個字緩緩地出現在屏幕上。
她的心臟驟然縮緊,像是被什么扼制住,稍一掙扎就是難言的刺痛。
別人是在看電影,她卻好像是在看父親生前的日常。
不知道過了多久,屏幕像被一把火點燃,槍聲警笛聲混雜在一起,不絕于耳。
男主人公身陷囹圄,生死僅在一線之間,滿眼都是觸目驚心的紅。
林昭眼眶發(fā)疼發(fā)澀,手緊緊地攥著課本一角,關節(jié)泛白,眼睛緊緊地盯著屏幕上危在旦夕的緝毒警察。
爸爸去世前也是這樣的嗎?他該有多疼啊……
身邊有拉開凳子的聲音,她的視野里倏然一黑。
謝辰青修長白皙的手指擋住她的眼睛,離得近了,有不可忽視的溫度。
她什么都看不見,耳邊爆炸聲四起,悲痛怒號就在耳邊,眼淚順著臉頰悄然滑落。
謝辰青垂眸,林昭的睫毛掃過他的掌心,像被雨打濕的蝴蝶翅膀,寬大的校服顯得她整個人更小,肩膀微微顫抖。
他聽見她深吸口氣,打著小哭嗝,極力抑制住哭腔。
林昭吸吸鼻子,握著謝辰青手腕往下,電影已經播放結束,她自虐一般地想象父親犧牲前畫面。
母親生病,親人朋友陪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而父親犧牲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只有鮮血淋漓。
他該多疼多絕望,又有多放不下多不甘心。
時至今日,毒梟逍遙法外,下落不明。
“那個警察……他死了嗎?”林昭眼里的希冀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就要支離破碎。
謝辰青輕聲說道:“沒有,他選擇留在禁毒一線?!?/p>
林昭心里那塊大石頭重重地落下。
她的睫毛濕潤,卻還是瞬間破涕為笑:“那就好!”
電影播放完畢,半個教室的人仍舊沉浸其中,沒有人去開燈。
四下漆黑一片,所以沒有人注意教室最后面的角落。
“過來。”
“嗯?”
“你同桌給你擦眼淚?!?/p>
謝辰青的聲音不帶情緒,可眉眼是溫柔的,深黑眼底藏著柔軟月光。
林昭哭得很難過,索性也不再害羞,直接脖子一伸小臉往前一送,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顧。
教室昏暗,他手里的紙巾帶過她的眼角眉梢,像照顧小孩子。
視線重新變得清晰那一刻,她對上他的眼睛。
謝辰青摸摸她的頭,語氣無奈,帶著不曾示人的溫柔:“好了,哭鼻子的小朋友?!?/p>
教室的窗簾拉開,短暫的陰沉過后,陽光大片大片地照進來。
他們從屏幕里那個炮火連天的世界逃離出來,重新回歸現實。
那個人,讓她失去父親的那個人。
總有一天,他會親自將他繩之以法。
——所以林昭,不要哭。
——你再等等我。
一天之后,月考的各科試卷陸續(xù)下發(fā)。
每個課間,大家都在忙著接試卷、算成績、估計名次。
謝辰青有些懶散地撐著腦袋,隨手翻著軍事雜志。
林昭卻從第一科試卷下發(fā)開始變得惴惴不安。
柳一一的手里捏著精致的小計算器:“林昭,你英語考了多少?”
“121?!?/p>
“數學呢?”
“110……”
林昭每說一個數字,她就摁下去幾個按鍵,滴滴答答聲音清脆,敲擊著耳膜。
謝辰青冷冷地抬眼:“柳一一,夠了?!?/p>
柳一一俏皮地眨眼,合計完所有科目的成績,露出一個得意的笑,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林昭深吸口氣,柳一一并沒有什么錯??嫉貌蝗缛思?,是她自己不夠聰明又不夠努力。
周一下午第四節(jié)課,班主任在班會上簡要點評成績。
末了,他抬眼:“行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開始調位吧,謝辰青,你先選。”
謝辰青垂眼看林昭,對她的身高實在沒概念,只覺得這么小一點兒,坐在教室最后不太合適。
他選了靠窗位置,第三排。對此韓楊很詫異,因為這哥們常年和教室后門為伍。
班主任繼續(xù)道:“柳一一,到你了?!?/p>
林昭攥起的手心微微冒汗,像等待劊子手行刑的犯人,刀要落不落的時候最提心吊膽。
她明知自己不應該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柳一一回頭看了林昭一眼,聲音甜膩膩:“老師,我想和謝辰青同桌!”
謝辰青抬眼看過來時,林昭的腦袋耷拉下去,突然有些想哭。
她的成績在班級下游,到她的時候,幾乎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
她只好走向教室最后一排,同桌是個體育生,正抱著手機打游戲,旁若無人。
她剛一坐下,男生就開始陰陽怪氣地說:“你學文化課才考這么點兒分???連個本科線都夠不上?!?/p>
林昭的臉頰像火燒,漠然地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時間變得格外漫長,其實分開也就短短幾個小時。
晚自習第二節(jié)下課,林昭往太陽穴點風油精。
謝辰青的位置在她們這排正前方,少年肩背平直,骨骼清瘦,每道線條都俊秀利落。
柳一一偏過頭問他數學題,少女側臉若桃花,在燈光下美得晃眼。
他似乎沒有理她,換來她更加猛烈的攻勢……
教室里的空氣不流通,讓人心里發(fā)悶發(fā)苦。
林昭覺得透不過氣,拎起杯子去教室外面接水。
風把桂花香氣送到走廊,她順著臺階一級一級地往下,走向操場。
晚風習習,星星很亮,教學樓遠遠看起來像一座小小的燈塔。
最后她把水杯放在一邊,自己手臂一撐坐到雙杠上,垂著小腿晃晃悠悠。
桂花的香氣很治愈,父親的營區(qū)大院也有一棵。
大人總會騙小孩,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她從來不相信。
可在這個孤立無援的時刻,林昭看著漫天繁星,祈求其中有她的爸爸媽媽。
不知過了多久,她猜想上課時間快到了,剛要跳下雙杠回教室,少年干凈的嗓音落在耳邊。
“這是誰家的小朋友啊,一個人躲起來哭鼻子。”
林昭猛地抬頭,淚眼婆娑之中,只看到一個清瘦頎長的輪廓。
直到她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謝辰青的眉眼才在眼前慢慢變得清晰。
那一瞬間的感覺很難說清。
她面對陌生人的惡意可以冷臉,一個人的時候也可以很堅強。
可是當她看見他,大片的酸澀和委屈齊齊上涌。
就好像有所倚仗,瞬間變成一個恃寵而驕的小朋友。
可是她不想這樣,她吸了吸鼻子,倔強地說道:“我才沒哭!”
她的鼻音很重,欲蓋彌彰,有沒有哭一開口就聽得出來。
“一次考試而已?!敝x辰青手往雙杠上一撐,輕輕一躍,也坐上來,就在她的左手邊。
“我剛去學競賽的時候,老師說想給我的試卷判負分?!?/p>
漫天星河璀璨,他眉目清朗只應見畫:“林昭,路還很長?!?/p>
只要謝辰青在旁邊,好像一切問題就都不是問題??墒?,他已經不是她的同桌。
如果時間永遠停留這一刻、上課鈴聲不要響起就好了。
可偏偏就在這時,舒緩悅耳的上課鈴聲在校園之中悠悠地回蕩,人零零散散地開始從操場往教學樓走。
謝辰青從雙杠上跳下去,又或者說他腿長,順勢就下去。
他站在地面,向著她伸出手,是要扶她下來的架勢:“來?!?/p>
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在冷冷月光下是象牙一般白。
林昭看著他干干凈凈的掌心紋路,心跳突然變得很快。
她本來身手矯健,這下卻好像喪失自理能力一般,心臟“怦怦”跳著,不敢去握他的手。
最后她把手搭上他的手臂,隔著校服扶住他的胳膊,縱身一躍的瞬間所有煩惱煙消云散。
謝辰青俯身和她平視,一雙眼睛浸著碎冰般透亮。
他輕聲開口:“林昭,我們慢慢來?!?/p>
那天晚上回家的公交車上,林昭累得睜不開眼睛。
不管是月考名次、試題講解還是調位,都讓她心情顛簸滿是疲憊。
因為謝辰青在旁邊,不用擔心坐過站,她毫無防備,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著。
等她醒過來時,身側少年一直在看窗外。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呢?
光怪陸離的世界飛速地向后。
林昭只看到自己迷迷瞪瞪沒睡醒的臉。
翌日,林昭重新收拾心情,嘴里哼著麥兜的主題曲。
她的粵語發(fā)音根本不標準,卻不妨礙她唱“春風親吻我像蛋蛋蛋撻”。
只要好好努力,成績總有上去的時候。
成績上去了,可不就想和誰同桌就和誰同桌!
林昭到教室時,把書從書包里拿出來。
整整齊齊的教材輔導書里,有一本漫畫突出一角,是之前謝辰青借給她的《病隙碎筆》。
“喲,你還看課外書呢!”體育生作勢就要來搶。
林昭拒絕道:“你不要碰?!?/p>
體育生訝異于她的脾氣,但也沒敢再說什么。
書還沒有還給他,是不是可以名借此正言順地找他說話呢?
林昭站起身:“麻煩讓一下?!?/p>
體育生拿著手機打游戲剛剛開局,聞言十分不耐煩,磨磨蹭蹭不肯起來。
“謝辰青!班主任找你!”
少年手里的書倒扣在桌上,出了教室。
林昭知道,那本物理習題冊的下面,是他最喜歡的漫畫。
謝辰青到辦公室,站在門口輕叩三下。
班主任看到自己的得意門生,笑瞇瞇地說道:“進?!?/p>
“這不是第一次月考結束了,學校想找?guī)讉€學生經驗介紹,你作為全校唯一一個數學考滿分的,上去簡單說兩句?”
這小屁孩又冷又酷,楊東已經做好謝辰青會拒絕的準備。畢竟這種匯報跟他提了沒有十次也有八次,這孩子都拒絕了。
就連IMO金牌那會兒記者要采訪,他都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樣子,最后被他硬生生地摁在攝像機前。
“好?!敝x辰青淡淡地應了。
楊東一愣,他面子這么大了嗎?可是緊接著,便聽見這熊孩子說:“但是我有個條件。”
“還跟我講起條件了,你可真是不得了,”楊東差點被嘴里的茶水嗆到,“說吧?!?/p>
我倒要聽聽你有什么“驚天地涕鬼神”的條件,能讓你答應匯報。
謝辰青薄唇輕抿,眼前浮現某人自己坐在操場、一邊掉眼淚一邊看星星的畫面。
他之前不怎么回班里,也不怎么關心座位怎么調,以為還和以前一樣、考第一就能自己選同桌。甚至為了照顧林昭個子矮、看黑板費勁,他還特意選了前排。
“老師,我想和人換個位置?!?/p>
楊東一愣:“想換可以,但都是按成績來的,你起碼得讓人同意吧?!?/p>
謝辰青撩起眼皮:“我不管他同不同意。”
謝辰青回到教室,桌上多了一本自己借出去的書,上面貼著明黃色的便簽,是乖巧熟悉的字跡:“謝謝你。”
他回頭看過去,女孩坐得端正,正在做題,看上去十分乖巧。
午休時間,林昭刷了一套英語高考題。
對答案、紅筆改錯、藍筆記下生詞,一整套流程走下來,距離上課已經沒幾分鐘。
她把幾本書墊在腦袋下面,見縫插針地趴在桌子上睡覺,省得下午犯困。
陽光從窗簾縫隙照進來,剛好刺在她的眼皮,有些難受卻也顧不上了。
這一覺睡得昏沉,等她睜開眼,窗外的陽光被人的書本隔絕。
幫她拿書擋住陽光的那雙手,修長漂亮,瘦直白皙,是一雙公子哥的手。
林昭猛地轉過頭。
身側那人姿勢閑散,單手撐著腦袋,側臉清冷出塵,只應見畫。
謝辰青察覺她注視,撩起眼皮。
那雙融了碎冰的漂亮眼睛,沒有任何遮擋,直直地對上她。
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林昭揉揉眼睛,呆頭呆腦,像課桌上長出一朵可可愛愛的小蘑菇。
“你同桌看不清黑板,跟我換了位置。”謝辰青那張臉俊美無儔,面無表情地胡說八道。
他幫她擋陽光的手伸回來,垂眸去看自己左側的小姑娘。
他如愿以償地看到她眼角眉梢開始有萌芽的笑意,睫毛輕輕顫著,眼睛越發(fā)明亮。
“這樣啊?!绷终衙蛎虼?,嘴角的弧度壓不下去。
謝辰青“嗯”了一聲,所有情緒都隱沒在濃密眼睫之后,神色淡淡。
他說了句什么,聲音很輕,在她尚未完全清醒的時刻,輕易被上課鈴聲淹沒。
但她還是讀出他唇語:“我不想你不開心?!?/p>
林昭的心跳凝固了一下,而后以非??膳碌乃俣忍饋?。
林昭忽然發(fā)現,原來“小鹿亂撞”這個詞是真的,她這一刻心里有一萬只小鹿手拉手跳起了廣場舞,心跳聲一拍比一拍清晰。
她覺得自己的位置也很好,從教室的東北角到東南角,也很喜歡。
林昭笑瞇瞇地拉開窗戶,秋風便吹起窗簾,陽光大片大片地落在身上:“你看,靠窗,等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肯定特別漂亮!”
她的聲線很軟,帶著小孩子一樣的雀躍,尾音上揚,謝辰青很配合地順著她手指方向看過去。
“哇,還能看到體育生訓練,好多大長腿帥哥呀!”
謝辰青嘴角回歸平直,那張臉冷若冰霜,眼皮懶懶地垂著,永遠睡不醒的慵懶少爺模樣。
他的手指在她課桌上輕敲了兩下:“把你沒改完的錯題拿出來?!?/p>
真是不解風情啊不解風情,但是林昭現在學習熱情空前高漲:“哦!”
她把試卷捧給謝辰青,而后靠近了些,雙手放在課桌,下巴抵在手臂上,像個求表揚的幼兒園寶寶。
物理56分,化學67分,生物83分,謝辰青一張一張地翻過去,眉頭越鎖越深。
“你那腦袋……”
林昭都能猜到謝辰青能說什么了。
你那腦袋是個球?
你那腦袋長在那只是為了觀賞?
你那腦袋只是個生頭發(fā)的培養(yǎng)皿,對吧?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試卷一角,像霜打的奶黃包。
謝辰青話說一半,便見林昭眼睛里的光暗下去,嘴巴小心翼翼地抿起來,縮著脖子像個等待老師批評的小學生。
于是他話到嘴邊,轉了個彎,變成:“你小謝老師繼續(xù)努力。”
林昭一怔,彎著眼睛笑起來,讓人想起陽光下大片綻放的明黃向日葵。
謝辰青眉眼微彎,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輕:“我們從第一道題開始?!?/p>
月考之后,班里就沒再調過位,只是隔一兩個星期,會整體換一換位置。
前排去后排,中間排去兩邊,可不管再怎么換來換去,同桌都是固定的。
教室東南角要比東北角四季分明,偶爾學習學累了,林昭會看看窗外。
她清晰地看見樹葉變黃,綠樹變禿,日子悄無聲息過得飛快。
她做題的時候,謝辰青也不再懶懶地看漫畫,又或者撐著腦袋打瞌睡。
他買了一沓嶄新的筆記本,一有時間就在上面寫著什么。
每每她探頭探腦去看,就被他拿筆冷冷地戳額頭:“別鬧?!?/p>
少年干凈的聲線,壓低時帶了鼻音,因為字面意思,還有點說不出的寵溺和無奈。
林昭揉揉腦袋,只覺得很受用,任誰被這么一個大帥哥當小孩子一樣對待,估計都承受不住。
可她還是忍不住好奇,他在寫什么呀?
那么厚的筆記本,怎么幾天就能用完一本?
莫非大佬追小姑娘也別出心裁,情書一本一本地寫?
林昭癟了癟嘴角,看向謝辰青的小眼神兒也變得幽怨。
全市統(tǒng)考前,謝辰青把那一沓筆記本扔給她。
那動作渾不在意又漫不經心,就好像扔了一堆垃圾。
扔完垃圾,謝辰青就趴在桌子上睡覺,校服袖口露出一截腕骨精致清白的手腕。
林昭美滋滋地翻開看,只看了一眼就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非常詳盡的物理知識點,按照C市考試大綱的順序整理,細致到每個公式下面都跟著例題。
“謝謝你呀。”她低頭,小聲說道。
少年眼睛困得睜不開,睫毛濃密而根根分明,鴉羽一樣落在冷白皮。
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老師來了叫我?!?/p>
原來,他所說的“你小謝老師繼續(xù)努力”,從來不是一句逗她玩的玩笑話。
林昭心心念念的第一場雪沒來,全市統(tǒng)考先提上日程。
在前幾次月考中,她的成績穩(wěn)步上升,那速度她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謝辰青功不可沒。
她不敢告訴謝辰青,她突然有種類似開竅的感覺,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但那種感覺太虛無縹緲,需要一場大型考試來驗證一下。
第一次全市排名的大考,檢驗的是高三一輪復習的成果,林昭小同學繃著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緊張?”謝辰青挑眉。
林昭回答:“有一點?!?/p>
她伸手,拇指和食指指尖有個指甲蓋大小的距離。
謝辰青:“那怎樣會好些?!?/p>
他溫柔說話的時間實在難得,林昭趕緊蹬鼻子上臉。
她非常狗腿地靠近大佬身側,不敢抱大腿,于是就揪住一點校服袖口:“我如果說有辦法,你會答應嗎?”
謝辰青的視線掃過她抓著他手腕的手指,點頭。
那副聽之任之的樣子落在林昭眼里,別提多貌美多乖巧。
跟他冷漠的性格不一樣,謝辰青頭發(fā)看起來很軟,尤其是每天早上剛剛洗過,她坐在她座位能聞到清新的薄荷味道。
而現在,冬日陽光淺薄一層落在少年身上,他蓬松柔軟的短發(fā)顯出不算純正的黑。
林昭手癢得不行,眼睛一眨不??粗骸爸x辰青,我可以摸摸你的頭嗎?”
她對任何能摸摸頭的小動物都毫無抵抗力,能摸摸頭的大佬更是帶著奇異反差萌吸引著她。
謝辰青皺眉,手里的筆輕輕地戳她額頭:“你是在說夢話嗎?”
林昭也知道自己無理取鬧,但是被拒絕心里還是有點不舒服,她把這種不舒服歸結為“恃寵而驕”。
她皺著一張包子臉,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學神不給蹭,這次考試要完,唉……”
就在這時,謝辰青冷著臉低頭,她心心念念想摸一把的腦袋近在咫尺。
林昭有點發(fā)蒙,直到謝辰青修長劍眉微挑,冷聲問她:“不要了嗎?”
“要!謝辰青,你頭發(fā)好軟,好好摸!”林昭的手落在謝辰青柔軟蓬松的黑發(fā),發(fā)出滿足的喟嘆。
她沒注意到,少年漂亮黑沉的眼睛,濕漉漉地看著她,耳朵卻一點一點地紅了。
兩天后,全市統(tǒng)考結束,在元旦假期之前出了成績。
在總分和名次貼出來之前,各科試卷紛紛揚揚把教室填得滿滿當當。
柳一一的位置和林昭的位置中間,隔了過道和謝辰青。
每發(fā)下來一科,柳一一就要問林昭,幾乎是無形之中把她當成假想敵。
其實,不光柳一一會和她比較,她也會不由自主地和柳一一比較。
那是她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柳一一身材高挑,臉蛋漂亮,家境顯赫。
她的理科成績優(yōu)異,再難的題也一點就透,頭腦頂尖,是老師們除了謝辰青最喜歡的學生。
有時候林昭會想,謝辰青這樣的人,以后會和什么樣的女孩子在一起。
腦海里第一個蹦出來的,就是柳一一。
后來林昭就想著,能不能在她努力就能做好的事情上,超過柳一一。
柳一一的比較光明正大,她卻在暗暗較勁,林昭心里又堵又悶。
林昭看不起這樣的自己,又不得不悶頭向前。
六門考試,已經發(fā)下來五門。
“林昭,咱倆現在總分持平了!”
“不過我覺得你肯定比我考得好,我考物理的時候剛好姨媽疼?!?/p>
眾所周知,林昭物理不好,柳一一眼睛里有笑,是勝券在握的如釋重負。
林昭緊攥著的筆,筆尖滑出一道線。
“物理卷子來啦!”課代表一進教室,就被人半路攔截。
“柳一一,你的!”
“林昭,你的!”
柳一一眼睛發(fā)亮,看向林昭:“林昭,你多少?”
林昭打水回來,人還站在過道,杯子往桌上一放,心泡在熱水里一般滾燙。
她剛要伸手去拿,有只修長漂亮的手從身后環(huán)過來,直接把她的物理試卷拿在自己手里。
她舉高手臂,謝辰青故意跟她作對似的,也舉高。
在長腿少年面前,她那一米六的身高毫無辦法,像個小矮人。
林昭只能呆頭呆腦地站在原地,看謝辰青逗小孩兒玩似的,用兩只手展開試卷看了一眼,她便不經意間被他整個圈在了身前。
她周身都是少年身上干凈清冽的氣息,稍有不慎,后背就能貼近他的懷里。
“我們林昭,這個物理有點差勁啊?!敝x辰青慢條斯理地開口,語氣輕佻,帶著捉弄人的壞。
林昭的腦袋變得混沌,過快的心跳不知道是因為成績還是因為謝辰青,可憐兮兮小鵪鶉一樣地縮了縮脖子,問道:“多少分呀?”
謝辰青劍眉微揚,臉上露出一個邪氣的、惡作劇得逞的笑:“干得漂亮,差一分滿分?!?/p>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每個字都清晰,笑著揉了把她緊張到僵硬的小腦袋瓜。
柳一一一愣,氣鼓鼓地回過去頭,筆袋書本摔得震天響。
謝辰青問:“開心了?”
林昭重重地點頭,眼睛變成兩道彎彎的縫。
她恨不得現在就放學,跑回家告訴奶奶自己考到了全班第二。
她想告訴奶奶自己想吃好多好吃的,考試考得好,應該要獎勵。
至于謝辰青,她應該怎么謝謝他呀?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林昭嘴角有掩飾不住的弧度,就連眼尾也彎下去:“是我小謝老師教得好?!?/p>
謝辰青懶散冷淡的少爺模樣,從她身后傾身靠近她耳邊:“小謝老師與有榮焉?!?/p>
林昭抿著嘴角去看窗外那棵梔子花。
她知道,冬天被雪壓滿的枝頭,到夏天能綻放一片馥郁的花朵。
全市統(tǒng)考結束,元旦三天小長假接踵而至。
林昭以自己考試進步大為理由,和蔣念慈講條件:“天氣太冷,奶奶不要再想著出去賺錢,不然我都不能安心學習啦?!?/p>
蔣念慈答應,爬滿老年斑的手落在她的腦袋上,掌心溫熱。
如果親情可以具象化,那一定是此時的樣子。
窗外寒風乍起,窗內老房子每一個角落都溫馨柔和,而她抱著熱牛奶坐在奶奶身邊看跨年晚會。
電視上的小品演員賣力地演出,林昭笑點低,隨便幾個字就能讓她笑出眼淚,東倒西歪的,像一團不倒翁。
廣告時間,林昭看了眼手機,天氣預報明天、也就是這一年的最后一天,初雪即將到來。
不知道為什么,當林昭看到“初雪”這兩個字,突然有些遺憾。如果還沒有放假就好了,那她就可以和謝辰青一起看。
這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冒出來的想法,把她嚇了一跳。不止如此,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戳開謝辰青的微信對話框。
單是看著“XCQ”這三個字母,都好像是面對著他本人。
林昭深吸口氣,細白的手指打起字來慢吞吞,輸入再刪除。
“嗨!兄弟!你在干嗎?”
“同桌,吃完晚飯了嗎?”
“今天的晚會好好看呀,你有沒有看!”
最后林昭懊惱地撓頭,謝辰青都不跟她說話,她為什么要發(fā)信息給他?
她如果主動給他發(fā)信息,她就是小狗。
朋友圈已經被鄒瑜韓楊學委他們刷屏,人手一條。
“集贊啦兄弟姐妹們!六十六個贊即可得煙花晚會免費門票一張!”
林昭趕緊給每個人都點贊,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
就在這時,鄒瑜直接回她:“你也趕緊轉發(fā)呀!點贊免門票!”
林昭的微信好友的數量一只手就數得過來,但是她不想掃鄒瑜的興。
于是她順手轉發(fā),附贈齜牙咧嘴的笑臉一個。
林昭從朋友圈切回對話界面,跟謝辰青的聊天記錄依然停留在全市統(tǒng)考前的周末,她問他的那道物理題。
少年回信息比他本人更冷,幾個字幾個字地往外蹦,那手指太漂亮也太金貴。
林昭放下手機,克制住聯系他的沖動,直到洗漱完看了一眼,依然沒有新消息提示。
朋友圈那有個紅通通的“①”,她垂頭喪氣不抱任何希望地點開:“XCQ贊了你的朋友圈?!?/p>
林昭“嗷嗚”一嗓子,整個人“大”字型地撲到床上。
她把那個贊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翻了翻和她相鄰的幾條朋友圈。
謝辰青就只點贊了她的!別人都沒有!韓楊都沒有!就只有她有!
林昭抱著抱枕翻了個滾,嘴角咧到耳朵根,埋在被子里小臉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