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冬青
三毛說:“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畝田,種桃、種李、種春風(fēng)?!笨晌业男睦?,不光有田、有李、有春風(fēng),還有鍋和灶,還有瓢和勺,更有春天的百花蜜、夏至的蓮子羹、秋日的桂花釀、冬來的蘿卜糕。寸寸煙火翻覆間,生活自會如我期許的那般有滋有味、熱氣騰騰。
可這夜來??!總是心思多,餓得快,說著追劇,手卻不停地把零食往自己身邊扒拉。閑在家的我,喝不上蜜雪冰城的珍珠奶茶,吃不到蘭湘子的花樣小炒,日思夜想的海底撈就像果郡王得不到的鈕祜祿氏·甄嬛,就眼前這些零碎的吃食,講真的著實(shí)是有些膩了。
拿出有些落灰的《詩經(jīng)》,本想舒緩一下焦慮的情緒,開卷便是《關(guān)雎》的“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可惜這氤氳著浪漫氛圍的清麗民歌,并沒有激蕩起我對愛情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耳邊也未曾響起琴瑟鐘鳴的樂曲,所有的注意力剎那間都被“荇菜”二字所吸引。在好奇心的推動下,我開始動手查詢:荇菜色澤如翠玉,莖葉均柔嫩多汁,可涼調(diào)亦可白灼。餓的時候讀到此,更是讓人再添三分郁悶。
不過心下也不禁感慨,中國人在吃上的研究,從古至今可謂冠絕天下,浪漫智慧的先民用《詩經(jīng)》告訴我們的野菜更可謂是舉不勝舉。且不說光《詩經(jīng)》這些篇名(《采蘩》《采蘋》《采薇》《采苓》《采葛》)里的野菜,更不細(xì)數(shù)詩文里還有采蕭、采艾、采苦、采葑……隨手拿一本有注釋的詩經(jīng),十篇有六篇的注釋中都會有各種植物,哪個部位可以吃,哪個部位可以入藥,甚至還有口味說明。雖說浪漫不能當(dāng)飯吃,但此刻奇怪的是倒也有些頂飽。換作是我,也絕對會心甘情愿甚至歡天喜地地拿“瓊琚”換回姑娘投過來的那顆木瓜?;丶仪袎K放碗里,最好再澆上濃郁的酸奶,擱點(diǎn)葡萄干、瓜子仁、山楂碎進(jìn)去,好美味的一份水果沙拉,想想都讓人饞得流口水。
人對萬物的注意都是有選擇性的,平日里讀《詩經(jīng)》,總會欣然闔眸幻想那“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的畫面,腦海中滿是那如云霞般的女子,同她風(fēng)度翩翩、芝蘭玉樹的情郎,邂逅在繁花盛開的春光里互訴衷腸。待云破月來,花影迷亂,將隱秘的心事都倒入潺潺的清溪,隨水霧縹緲在紅塵里,陪風(fēng)月流浪在天地間。
但許是今夜的冷風(fēng)過于凜冽,走筆至此不過開窗片刻,活絡(luò)的心思又迅速冷靜下來。作為一個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陜北人,比起此時繁華熱鬧的長安,我更想回到黃土高原上的那座小城,那里不光有我愛吃的酸菜熬洋芋、雞肉剁蕎面,還有我日想夜想的爹和娘。那里的風(fēng)或許比長安更冷,更能把人吹得清醒,但熟悉的街道里哪家飯館門口常有狗我都知道。
以前??!總喜歡往外跑,去江南水鄉(xiāng)坐過烏篷船,也去青海的大草原上撒過歡,年齡不僅沒有讓我的心更野,反而讓我對家鄉(xiāng)這個詞多了些不舍的眷戀。外面的世界是很大,只要不回頭也可以一直向前走下去,但城市璀璨的燈火未必能照得到人的心底,幾回的夢里都是當(dāng)年在黃土峁上叼根狗尾巴草,靠著樹曬著太陽,笑得一臉憨憨的模樣,我知道那也許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無憂時光,所以夢醒時總會賴床。小時候想長大,長大了又懷念童年,這也許是人的無奈,也是無可避免卻必須轉(zhuǎn)變的心態(tài)。
蘇軾曾說“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縱然渺小脆弱如蜉蝣,也依舊在短暫的生命里,認(rèn)認(rèn)真真地走完每一程,等待、蛻皮、交配、產(chǎn)卵。智慧如人,又何須在意浮生若夢和那不過須臾一瞬的人間種種,而忘卻自己的初心呢?
物換星移幾度秋,時間永遠(yuǎn)不會因?yàn)槟骋粋€人而改變流轉(zhuǎn)的節(jié)奏,或許生命里有些耿耿于懷、難以消解的遺憾,在夜深人靜時總會不請自來,但希望黎明來臨之前,我能與自己和解,最好是用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來紀(j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