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面琵鷺的魔法

1

澳門總是這樣燈火輝煌，輝煌的陰影下有一片灘涂濕地，海浪溫柔地拍打著，茂密的紅樹林密布著，寧靜的灘涂描畫出這個繁華城市的邊沿。

這片灘涂有著它的主人——黑臉琵鷺，這種潔白的大鳥有著優(yōu)美的曲頸，修長的腿，以及如同星空般深邃的面容。

曾有人認為，這群大鳥眼眶邊橙黃色的羽毛似乎說明它們足夠特別，甚至可能擁有洞悉人間的智慧，但從沒有人真的找到過答案……

“黑羽哥哥呢？我今天也沒見著他?！兵B巢中的小黑臉琵鷺問道。它已經接近成年，身上的雛鳥絨毛已所剩無幾，依照琵鷺的習性，它應該要自己獨立生活了，但它媽媽并沒有將它趕出鳥巢。

“它？那個混不吝（北京方言：什么都不在乎）的傻小子？說來真是搞笑，它今天為了一條咸魚，非要和貓過不去，可貓是干什么的？在成為人類的寵物前，它們專門吃鳥……幸虧我們的體型在鳥兒中并不算小，但即便如此，那個混小子還是被貓打得滿身是傷，后來又被多事的人類救護員撿走了?！?/p>

媽媽梳理著羽毛，在重重地嘆息后繼續(xù)說道。

“總之，你要遠離人類！”

“這事和人類沒關系吧？黑羽哥哥明明是和貓打的架，況且最后人類還救了它！”小黑臉琵鷺不解地問道。不知道為什么在媽媽的眼里，人類總是危險的。

“傻孩子！貓可是人類的寵物，這難道不是人類惹的事？”媽媽拍打著雙翅，焦急地說道。

小黑臉琵鷺不像它的母親，它出生在靠近馬路的樹上，因此它不懼怕人類。甚至小黑面琵鷺曾近距離地看過人類孩子的笑臉，被人類孩子捧在手心，放回巢穴……小黑臉琵鷺因此覺得人類并沒有那么恐怖。

“怎么說好呢，當我飛過人類供奉媽祖的地方時，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媽媽收起純白的翅膀，將深邃的臉龐迎了過來。

“我看著神像前的水果，本想著你今天的晚餐有著落了，誰知道呢！”

“我居然聽懂了一個老婆婆的祈福，她希望我們的棲息地早點被蓋成樓房。”媽媽閉上了眼睛說道。

“總之……”

“總之，我要遠離人類對不對！”小黑臉琵鷺知曉媽媽的碎碎念。

“還有貓！人類的寵物！”媽媽不滿地補充道。

“寵物又是什么？”

“人類馴養(yǎng)的動物！這些四條腿的毛茸茸的家伙，為了討好人類，幾乎什么都可以做得出來！”

“聽起來很有趣，那么為什么我不能擁有寵物呢？比方說讓人類成為我們的寵物？”

這是一個大膽的決定，將飼養(yǎng)寵物的人類變?yōu)樽约旱膶櫸?！但小黑臉琵鷺天生就大膽，它喜歡在風暴之中旋轉飛舞，用高速在山間俯沖飛行，所以做這樣的決定對于小黑臉琵鷺來說就不足為奇了——只要將人類視為寵物，它覺得自己就能擁有魔法！

2

第二天，一個小女孩在夕陽到來時來到灘涂。她背著書包，頭戴紅色頭花，這個小女孩每天都會準時到達，安靜地在這里駐足眺望，至少從一年前開始就是這樣了。

今年再見面時，小女孩又長高了。

或許是注意到了樹梢上的自己，小女孩先是微微一笑，然后慢慢地彎腰，做出了鞠躬的動作。

小黑面琵鷺很滿意，這應當是一個寵物該有的對主人的姿態(tài)，這樣的姿態(tài)意味著……媽媽所說的馴服。它因此滿意地拍打起雙翅予以回應，而小女孩的笑容也更燦爛了。然而，無論怎么笑，小女孩終究是沉默的，就像她一年前捧起尚是雛鳥的自己時那樣，沉默地在臉上笑開了花。

第二天，小黑面琵鷺更早地來到了相遇處，它細心地帶來了人類愛吃的餅干。事實上，為了熟悉人類的行為，它觀察了很久，而小女孩也帶來了誘人的小魚干。某種本能驅使著小黑面琵鷺迫不及待地想去享用，但轉念一想眼前的女孩才是自己的寵物。小黑面琵鷺豎起羽毛硬生生地將渴望收回，它丟出了餅干，小女孩安靜地彎下腰，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后，愉快地佯裝吃了起來……

她該是自己的寵物了，小黑面琵鷺心想。那么魔法一定會降臨吧！

然而魔法并沒有如約降臨，但是這樣的相處成了日常。小女孩每天都會開心地來看自己，在小女孩微笑地向自己鞠躬之后，小黑面琵鷺總會如同一個主人般，傲慢地拍打起翅膀，小黑面琵鷺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奇跡發(fā)生在暴風走后的第二天，小黑面琵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它竟然能聽見小女孩說話了！作為一只聰明的鳥，它知道她是個人類，自己本不該聽懂人類的語言。更何況她還是個聾啞姑娘——除非魔法真的顯靈了。

但小黑面琵鷺對此失望極了，只是能聽懂人類語言的魔法嗎？這樣的話根本就不能……

此時，小女孩的聲音從幽靜中傳來……

“黑臉小鳥兒，你要是能聽懂我說的話就好了……”

“如果你能聽見我的心聲，你一定能明白，我心中想要的……”

“我想要奶奶住上大點的房子！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奶奶喜歡曬太陽。大人們說等到大樓在這里建好了，如果足夠幸運的話，我們可以住上便宜的大房子……”

人類真是貪婪的動物，小黑面琵鷺心想。

“不過這都是愿望而已！想想就好，現(xiàn)在的日子也很開心，因為你每天都會耐心地陪伴我，聽我說話?！?/p>

“可是如果這里真的要變成樓房的話，小鳥兒你到時候會在哪里呢？我們住過來了，這片灘涂大概就不會存在了吧……”微風吹動了小女孩的紅色頭花，她的嘴緊緊地閉著，一動不動，若非是擁有魔法，小黑面琵鷺壓根就不知道她想說什么——小女孩是孤獨的。

人類的想法真多，小黑面琵鷺不禁感嘆道。它原本以為擁有魔法便可以實現(xiàn)一個愿望，一個它本以為是小女孩心中最渴望說出的愿望——能夠講話。

這同時也是小黑面琵鷺自己的愿望。一年前，當還是弱小雛鳥的自己被眼前的小女孩用雙手捧著，她墊著腳尖將自己放回巢穴時，她微笑的大眼睛里流轉著萬千的話語。然而她顫抖的雙唇卻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響。

但是自己所擁有的魔法僅僅是聽得懂聾啞小女孩的話，這無法改變什么——況且小女孩許下的愿望也太多了，不是嗎？

3

厄運在之后的一天降臨，那天清晨隨著機械的轟鳴聲，灘涂上的紅樹木被一棵一棵地推倒，動物保育者們蜂擁而至，將一只只黑面琵鷺塞進籠子里。小黑面琵鷺無疑是勇敢的，它以高難度的飛行動作躲過了人類一次又一次的追捕。它仍舊在空中騰挪躲閃，它還不想束手就擒。因為它知道小女孩會準時到來，小黑面琵鷺想和它的寵物最后一次道聲別。

小女孩帶著淚奔跑而來，她推開擁擠的人群，閃爍著的淚水如同是小女孩想要控訴卻無法發(fā)出的聲音。

機器一棵一棵地將樹木拔起，追過來的保育人員離小黑面琵鷺越來越近了。

“對不起，黑臉小鳥，我無法幫到你，看來今天是道別的時候了……不過別擔心，保育員們會將你們帶到另一個舒適的環(huán)境。”小女孩無聲的訴說，讓喧囂的世界變得寧靜。接著小女孩緩緩地退后一步，無聲地彎下腰來，深深地鞠了一躬。

“黑臉小鳥，謝謝你的陪伴，再見了，我的朋友……”

羞愧的小黑臉琵鷺飛到小女孩面前，學著小女孩的樣子，收起翅膀，彎下身段，盡可能地完成了一個和人類相似的鞠躬動作。

不知所措的小女孩進而鞠躬回禮，小黑臉琵鷺緊跟著又彎下腰來，一人一鳥，一遍又一遍。

閃光燈在人群中亮起，面無表情的大人們拿出手機將小黑面琵鷺和小女孩的互動置于鏡頭之下。

“看！那只鳥竟然能聽懂那聾啞孩子的話！”

“天吶，那只大鳥正在和孩子互相鞠躬！”

“太神奇了！簡直不可思議！”機器不再轟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上的工作，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第二天，小黑臉琵鷺和小女孩相互鞠躬的視頻流傳到了互聯(lián)網上，引起了很多人的關注，大家紛紛反對在黑臉琵鷺的棲息地上建高樓。于是黑臉琵鷺的家園便得以保留。受益于眾人的關注，聾啞小女孩被認為有著和動物溝通的能力，當上了黑臉琵鷺保護區(qū)的形象代言人。好心的人還提供了靠近灘涂濕地的大房子，讓聾啞小女孩一家入住。

小女孩每天都會來到濕地，來到她和小黑臉琵鷺相遇的地方。但是無論小女孩等待多久，小黑臉琵鷺都不愿意再次現(xiàn)身。

小黑臉琵鷺選擇遠遠地躲在樹叢之中，在暗處靜靜地注視著小女孩。

“再見了，我的人類朋友，我將永遠地記住我們的友誼，我和你都是地球母親的孩子，誰也不是誰的寵物，不是嗎？”經歷了魔法，小黑臉琵鷺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它在某日清晨告別了母親，在小女孩轉身離去的背影里一飛沖天。

作者簡介

朱叢遷，筆名麥然，澳門兒童文學協(xié)會副監(jiān)事長，澳門大學文學博士，澳門科技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碩士生導師、助理教授，三江學院特聘教授，“中華詩學研究會”副秘書長，“澳門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江蘇鳳凰發(fā)行集團“作家進校園”主講人。曾獲騰訊年度最佳原創(chuàng)IP獎，騰訊年度影視盛典最佳編劇，“童話里的世界”童話創(chuàng)作大賽一等獎，閱文集團“星作家”，澳亞衛(wèi)視“感動澳門年度人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