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萌
2021年4月,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之際,國家大劇院第七屆“中國交響樂之春”成功舉辦。作為中國最具代表性的演出機構,“中國交響樂之春”是國家大劇院成立后創(chuàng)辦的第一個品牌項目,旨在從創(chuàng)作、演出和傳播等多個層面推動中國本土交響樂發(fā)展。本屆主題為“百年輝煌·時代回響”的“交春”,將這一宗旨推進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廣度。
伴隨著這些令人百感交集的樂音,回望中國交響樂事業(yè)一個多世紀以來跌宕起伏、篳路藍縷的風雨歷程,我們不能忘記的是,那些曾經(jīng)為它的發(fā)展壯大作出過杰出貢獻的老一輩藝術家們。本文所談及的指揮家韓中杰先生,便是這個群體中極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作為中國交響樂事業(yè)的見證者、參與者和創(chuàng)造者,他富于傳奇色彩的生命軌跡,串聯(lián)起了這段歷史的諸多重要節(jié)點。因此,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時刻,重溫這位世紀老人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和成就,不僅表達了對先輩們的緬懷和致敬,更能夠透過他作為一個生命個體與時代大潮的深刻互動,讓我們對這段歷史產(chǎn)生更為真切和生動的體悟。
韓中杰,1920年11月生于上海。這是一個風云際會、充滿變革的時代。此時,距第一個由中國人組建的西式管弦樂隊——上海貧兒院管弦樂隊成立過去了11年;距中國人創(chuàng)作的第一首管弦樂作品——蕭友梅為紀念老友黃興、蔡鍔的相繼離世創(chuàng)作的《哀悼進行曲》問世,也僅僅5年。彼時的上海,作為中國與外國的通商口岸,是中西文化交匯、現(xiàn)代傳統(tǒng)碰撞的地方,充斥著燈紅酒綠,被稱為“冒險家的樂園”。新文化運動的先驅們借助“德先生”“賽先生”的啟蒙,圖謀著國家民族的新生;普通民眾也在外來文化的影響下,向往著更優(yōu)渥的生活。
由于祖父在外國人的海關做事,韓中杰幼時的家境還算殷實。長期跟外國人的接觸,讓祖父見識到了文化知識的力量,于是盡力讓后輩都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作為長孫,年少的韓中杰被送到上海工部局在租界創(chuàng)辦的英語學?!A童公學就讀。在這里,他與生俱來的天賦得到了初步的展現(xiàn),對于口琴、小提琴、樂理知識等能夠接觸到的東西都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終于,一次學校組織學生們?nèi)ヂ牴げ烤謽逢犙葑嘭惗喾摇兜诰沤豁懬返慕?jīng)歷給了他人生的方向。少年的心徹底被那氣勢磅礴的音樂震撼了。他后來回憶說:“就是這樣一場音樂會,也就是貝多芬《第九交響曲》,使我毫不猶豫地確定了自己的人生道路:畢生從事音樂?!鄙虾9げ烤质乔宄┢谕鈬嗽O立的一個擁有治外法權的獨立機構,負責管理上海租界外國人的各項事務。它下屬的上海工部局樂隊是我國近代歷史上水平最高、影響最大的管弦樂隊,其早期成員雖然都是在滬的外國音樂家,但從梅百奇時代起,便在扶植中國優(yōu)秀音樂人才方面做了很多工作,馬思聰、沈雅琴、趙梅伯、黃友葵、斯義桂、吳樂懿等青年音樂家獲得了與樂團合作的機會。從1935年起,張貞黻、譚抒真、黃貽鈞等中國音樂家更是陸續(xù)加入樂團效力。這對于中國早期音樂人才的成長無疑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韓中杰的決定遭到了祖父的堅決反對。雖然20世紀初葉的上海已經(jīng)相當開化,但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中,學習音樂依然是一件很不“體面”的行當。但此時他心意已決,不顧祖父斷絕經(jīng)濟支持的警告,決意報考上海國立音專??荚嚽跋Γ鞍艘蝗笔伦儽l(fā),駐守上海的十九路軍奮起反抗。韓中杰毅然加入救護傷員的工作中,甚至連自己在學校獲得的銀盾獎牌和自行車都捐給了抗戰(zhàn)部隊。戰(zhàn)事稍息,他才發(fā)現(xiàn)已錯過了報考的日期。但倔強的他不愿放棄自己的理想,去向校方陳述自己的遭遇。接待他的是時任教務主任陳洪老師,獲悉這個正義少年的情況,陳老師破例為他增加了一次測試。滿懷音樂理想的韓中杰終于有機會邁入藝術殿堂的大門。
當時的國立音專可謂中外名家云集,鋼琴系的查哈羅夫、拉薩列夫,聲樂系的蘇石林,管弦系的舍甫磋夫、富華等都是造詣不凡的音樂家,加上很多工部局樂隊的兼職教師,學校的教學成果頗豐。對于其開放的辦學思想理念,從韓中杰的入學經(jīng)歷我們也可窺得一二。1937年,17歲的韓中杰開始跟隨俄羅斯專家,同時也是工部局樂隊的副首席丕切紐克(Pechenick)學習長笛。得到高人的指點,讓他在業(yè)務上進展飛快。就讀期間,黃自、蕭友梅兩位曾為學校發(fā)展作出重要貢獻的先生相繼離世,這令韓中杰感到十分痛惜。
專業(yè)上出色的表現(xiàn),很快讓韓中杰在經(jīng)濟狀況上有了起色。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電影工業(yè)發(fā)展迎來了第一個黃金時期。作為本土電影業(yè)的重鎮(zhèn),上海在其中更是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據(jù)統(tǒng)計,當時中國開設的一百七十余家電影公司中,僅上海一地就有141家。方興未艾的市場空間,帶動了一連串周邊產(chǎn)業(yè)的發(fā)展。因為專業(yè)過硬,韓中杰受到黃貽鈞、章彥、秦鵬章等國立音專學長的邀請,加入了他們在百代唱片公司的小樂隊,為電影、話劇配樂,為唱片錄音。他們與后來陸續(xù)加入的譚抒真、黃飛立、馬思宏、張貞黼、陳傳熙、陸洪恩等人組成了“配音幫”。30年代后期,絕大多數(shù)國產(chǎn)電影的配樂都是由“配音幫”承擔的。
雖然還不能跟工部局樂隊相比,但這也算是一份十分體面且收入不菲的工作。有了穩(wěn)定的生活來源,不僅讓原本緊張的家庭關系得到緩和,更讓韓中杰結交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好友。從上面的名單不難發(fā)現(xiàn),每一位都是在中國近現(xiàn)代音樂史上舉足輕重的人物。
好景不長,隨著太平洋戰(zhàn)爭的爆發(fā),上海迅速被日軍全面占領,平靜的學習和生活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局勢日緊,章彥、黃飛立、程靜子、馬思宏等朋友紛紛離開上海奔向大后方。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權衡與準備,韓中杰與剛剛訂婚的張仁鴻也踏上了西去的路程。
經(jīng)過了四個多月的輾轉顛沛,兩人于1944年8月初抵達了位于重慶的青木關國立音樂院。關于這段經(jīng)歷,韓中杰曾在自己的回憶錄《我的音樂生涯》中有過非常詳細、生動的記載,其中的種種艱辛、奇遇,簡直就是錢鍾書《圍城》中相應橋段的現(xiàn)實翻版。青木關國立音樂院是國民黨創(chuàng)辦的高等音樂學府,時任校長是吳伯超先生。與韓中杰同時任教的,有作曲家江定仙、陳田鶴,歌唱家黃友葵,民族音樂家楊蔭瀏、儲師竹、曹安和等名家。在重慶生活的兩年有清苦、有溫馨,更充滿了各種斗爭。各種勢力相互角逐對抗,讓原本清凈的藝術殿堂也彌漫著不協(xié)和的氣息。
抗戰(zhàn)勝利后,韓中杰夫婦雖輾轉回到上海與家人團聚,但物是人非,日子并不太平。一場更大的社會變革正在醞釀之中,年輕的音樂家心里充滿了復雜思緒。
解放前夕的上海,波云詭譎,風雨飄搖。對于每一位身處時代變更中的當事人而言,都不可避免地經(jīng)歷著心理上的糾結與抉擇。談及當時的心路,韓中杰曾坦言,一方面對于國民黨的“腐敗情境身處其中,歷歷在目”,另一方面,“對于共產(chǎn)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社會究竟還是不了解的”??箲?zhàn)勝利后,國民黨政府接管了上海工部局樂隊,并更名為“上海市政府交響樂團”。解放前夕,樂團由中國共產(chǎn)黨接管,韓中杰被委以重任,參與到樂團的管理工作中來。與共產(chǎn)黨的接觸,讓他之前的種種顧慮很快消除了,又積極地投入到自己熱愛的藝術事業(yè)當中。見證了共和國初創(chuàng)的音樂事業(yè)的方興未艾,更在改革開放之后的藝術生活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韓中杰見證了新中國音樂史上的諸多歷史性時刻。
再次,小額訴訟的附隨性還導致小額訴訟的適用范圍受到多重限制,難以發(fā)揮其應有的作用。我國民訴法第162條對小額訴訟的案件規(guī)定了雙重條件或標準,其一是簡單的民事案件,其二是標的額為小額。這樣的設定必然使小額案件的審理范圍極為狹窄,因為非小額的簡單案件以及小額非簡單的案件都不可能通過小額訴訟來解決。
1951年,為了準備參加在民主德國柏林舉辦的第三屆世界青年聯(lián)歡節(jié),時任文化部藝術局副局長的周巍峙親自來到上海交響樂團,借調楊秉蓀、陳傳熙、司徒志文和韓中杰、秦鵬章等人赴京增援。
世界青年聯(lián)歡節(jié)是由總部設在匈牙利布達佩斯的世界民主青年聯(lián)盟主辦的大型國際活動,其宗旨是反對侵略和戰(zhàn)爭,歌頌和平與友誼。“聯(lián)歡節(jié)”以豐富多彩的文藝演出、聯(lián)歡、座談、報告、參觀、比賽等活動吸引著各國青年的參與。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聯(lián)歡節(jié)”都是社會主義中國與世界進行文化交流和展示的最重要國際舞臺。1949年8月,中國便首次應邀派出了由一百二十余人組成的代表團,參加在匈牙利的首都布達佩斯舉行的第二屆“聯(lián)歡節(jié)”,向世界展示了新中國青年的風采。
時隔兩年,國家派出了更為強大的陣容——來自57家單位的222名成員組成的中國青年文工團,周巍峙擔任團長??倛F下設樂隊、歌唱隊、歌劇隊、舞蹈隊、雜技隊、京劇隊和舞美隊。韓中杰被委任為樂隊隊長,要在一個月的時間完成為《白毛女》《董存瑞》《打擊侵略者》等三部歌劇、五個舞蹈以及《黃河大合唱》伴奏的排練。這對于一個臨時拼湊的樂隊而言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韓中杰在活動中又一次展示出其卓越的藝術才能和領導能力。最終,樂隊在他的帶領下不僅出色地完成了各項演出任務,他還忙里偷閑參加了聯(lián)歡節(jié)期間的音樂比賽,在長笛比賽中獲得了三等獎,與李志曙(獲聲樂比賽二等獎)、周廣仁(獲鋼琴比賽三等獎)一起成為最早在國際音樂賽事中獲獎的中國音樂家。
聯(lián)歡節(jié)結束后,青年文工團的部分團員并未馬上回國,而是開始了一場馬拉松式的歐洲巡演。在長達399天的時間里,文工團的足跡遍及德國、匈牙利、波蘭、蘇聯(lián)、羅馬尼亞、捷克斯洛伐克、保加利亞、奧地利、阿爾巴尼亞等9個國家的152個城市,共舉辦各種形式的演出437場,觀眾達到242萬人次。在20世紀50年代初那樣一個特殊歷史背景下,中國藝術家們用自己精湛的演出,與所到之處的各國民眾建立起了深厚的理解和互信,為在國際上宣傳新中國的形象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有一個插曲讓韓中杰感慨頗深,在奧地利演出期間,當?shù)刎撠熝莩鼋忧⒌慕?jīng)理因為對東方文化的無知,態(tài)度一直非常傲慢,但觀看了中國藝術家們的表演之后,“那位高傲的經(jīng)理馬上來了個180度大轉變,并邀請我們再演一場”。這就是藝術的力量。如此大規(guī)模、長時間的世界巡演,在今天看來也是令人驚嘆的創(chuàng)舉。這無疑是中國當代音樂交流史上一個非常值得挖掘的課題。遺憾的是,相關成果并不多見。
1956年,對于韓中杰來說可謂“三喜臨門”。一是他參與籌備了四年的中央樂團正式成立,二是他正式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三是取得了去蘇聯(lián)留學的機會。在他之前,已有瞿維、吳祖強、杜鳴心、朱踐耳、黃曉同、黃飛立、楊鴻年、曹鵬、盛中國、郭淑珍等音樂家先后赴蘇留學,還有胡寶善、施鴻鄂、王秉銳、吳天球等赴保加利亞學習聲樂。聽取了大家的建議,韓中杰選擇赴列寧格勒留學,拜入指揮家穆辛教授的門下。作為蘇聯(lián)“向西歐學習”的重鎮(zhèn),這里有著更為濃厚的西方色彩和現(xiàn)代文化氣息。雖然年逾四十,在專業(yè)上已經(jīng)頗有建樹,但是除了指揮專業(yè)課,學校還是為他安排了系統(tǒng)的學習規(guī)劃包括和聲、配器、視唱練耳等課程,甚至還在導師的要求下上了形體課。時任中宣部副部長周揚在訪問列寧格勒時,曾對留學生們講到,我們來國外學習人家先進的東西是必要的,但要善于吸收借鑒,不能成為知識的奴隸。一席話讓韓中杰頗受觸動。他努力吸收著一切可以學習的知識,希望日后能為發(fā)展中國的交響樂事業(yè)派上用場。
留蘇的幾年間,韓中杰成長為一位具有扎實功底和國際視野的專業(yè)指揮家。日后,在跌宕起伏的中國交響樂發(fā)展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1978年,法國國家廣播電臺計劃利用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立體聲技術,在北京舉辦一次面向歐洲的現(xiàn)場直播音樂會。這不僅在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是第一次,更是世界首次。韓中杰執(zhí)棒中央樂團演奏了貝多芬《第三交響曲》、柏遼茲《羅馬狂歡節(jié)》和陳培勛的交響詩《黃鶴樓》,劉詩昆擔任鋼琴獨奏與樂隊合作了李斯特《鋼琴協(xié)奏曲》。演出獲得了極大成功。還有不少觀眾從歐洲打電話來,想證實是否真的現(xiàn)場直播。他們不敢相信這是一支中國樂團在演奏。當時,法國和英國的媒體都有大量報道。后來,他們給韓中杰寄來了100多份報紙,全都對這次演奏給予相當高的評價。英國指揮家普列文在聽了音樂后,評價說:“這個樂隊是世界水平的,指揮家對古典音樂非常熟悉?!?/p>
作為回訪,1980年,小澤征爾邀請韓中杰赴波士頓樂團夏季的演出場地——著名的坦格伍德演出。這場歷史性的音樂會上,兩位指揮家聯(lián)袂執(zhí)棒,為美國樂迷演出了多首中外作品。其中,小澤征爾指揮了吳祖強的二胡與樂隊《江河水》(姜建華二胡獨奏)、琵琶與樂隊《春江花月夜》(劉德海琵琶獨奏),韓中杰與波士頓交響樂團合作了柴可夫斯基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序曲》以及琵琶協(xié)奏曲《草原小姐妹》。事后,《紐約時報》發(fā)表評論認為,“這是在美國指揮具有世界一流水平樂團的第一位中國指揮家。韓中杰先生是一位具有很高職業(yè)素養(yǎng)的專業(yè)指揮家”。同樣,中美建交剛剛一年之際,此次演出的政治意義與文化意義一樣非同一般。
早在1952年夏天,中國青年藝術團從歐洲載譽歸來的時候,周巍峙便提出讓韓中杰等上海來的同志留在北京,組建一支新的交響樂團??紤]到這將是北京組建的第一支國家級交響樂團,他毅然決定留下來。當初從上海調來參加“青年文工團”的成員,幾乎都選擇了留在北京,這些人與合唱隊、天津(中央)音樂學院音工團一起組成了中央歌舞團管弦樂隊,也就是中央樂團的雛形。這可以說是他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點——以此為發(fā)端,他漸漸完成了從一個演奏家,逐漸轉型為一位掌管國字頭樂團的指揮和管理者,再到一個為中國的交響樂事業(yè)謀劃、思考的開拓者的蛻變。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音樂事業(yè)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但通過與國外高水平指揮家、樂團的交流合作,韓中杰深切感受到自身的差距。尤其是,對比新加坡、中國香港等地的樂團,雖然成立時間比我們晚,樂手很多都是國內(nèi)培養(yǎng)的,但一直處于正常的發(fā)展軌道上,少走了很多彎路,進步都非??臁mn中杰敏感地意識到,阻礙我國樂團提高有兩個致命的弱點:合奏意識差和敬業(yè)精神不足。這些問題今天聽起來似乎有些老生常談,但確實切中了中國交響樂團的普遍性問題,號準了脈。
關于合奏意識差的問題,韓中杰指出,我們的演奏員個人技術都不錯,一般比外國樂隊演奏員也不差,可是在合奏方面就差很多。究其原因,是由于我們在教學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了偏差,“在音樂學院時,老師和學生都定位在‘當獨奏家’這個目標上。但社會不需要那么多獨奏家,而是需要更多稱職的演奏員。有人認為,掌握了高難度的獨奏作品和技巧就能應付樂隊合奏中的技術需要,這種觀點是完全錯誤的。對整體性的要求,才是交響樂合奏的精華所在”。
如果說,合奏意識差指向的是每一位演奏員,那么敬業(yè)精神弱則是指向了樂團整體。為此,他始終發(fā)揮自己在業(yè)界的影響力,以中央樂團這個國家級團隊為基地,努力讓中國的交響樂事業(yè)跟上國際的步伐。直到晚年,他還不斷為專業(yè)發(fā)展出謀劃策、大聲疾呼。
韓中杰一生光明磊落、胸襟坦蕩。他不僅終身學習奮進不輟,成名后更是愛才、惜才,努力提攜有才華的后學。20世紀40年代初,從上海國立音專畢業(yè)后,他便專門去跟德國猶太音樂家富蘭克爾(Frankel)、白俄指揮家斯洛茨基(Sloutzky)進修指揮基礎知識;在重慶期間,即使條件非常艱苦,他也會抽空學習外語。天道酬勤,厚積薄發(fā)。能夠從一個長笛演奏家,成功轉型成為一代指揮大師絕非偶然。這種可貴的品質,不僅改變了他自己的命運,也為很多人提供了改變命運的機會。
留蘇回國后,韓中杰一方面重回中央樂團,在交響樂舞臺上大展身手,一方面在剛剛成立的中央音樂學院指揮系任教,為國家培養(yǎng)青年一代指揮人才。從樂團到學校,需要換幾趟公交,橫跨半個北京城,他這一跑就是好多年。就這樣,韓中杰與李德倫、黃飛立、嚴良堃和楊鴻年等同仁一起,白手起家,從選拔學生、制定教學大綱、編寫教材做起,為中國指揮藝術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在幾十年的教學生涯中,韓中杰先后培養(yǎng)了卞祖善、程壽昌、陳佐煌、胡詠言、葉聰和李心草等幾代指揮家。當年,曾就讀于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的邵恩,因為喜歡上指揮,想轉系學習,但遭到婉拒,原因是他的“形象不佳”。了解了邵恩對指揮藝術的熱愛和出眾的音樂才華后,韓中杰力排眾議,決定親自收他為徒,給予他悉心的指導。今天,紹恩已經(jīng)成為蜚聲國內(nèi)外的指揮家,事實證明了韓先生的慧眼識才。邵恩曾親自對筆者講道,韓先生離世前不久,他去醫(yī)院探望恩師,再次提及當年沒有老師的堅持,就沒有自己的今天。韓先生雖已經(jīng)不能說話,但眼神中透出的欣慰,卻令他沒齒難忘。
1999年,79歲高齡的韓中杰再次受邀回到中央音樂學院任教,收了三個學生。與青年人在一起,耄耋之年的韓老也更有活力了。他開玩笑說:“三個人入學時的年齡總和才60,畢業(yè)時也沒有超過我?!痹捳Z中透著對年輕人的關愛和對事業(yè)未來后繼有人的欣喜。
韓中杰深知,想要打造世界一流的樂團,除了不斷提升演奏水平進而形成樂團獨特鮮明的風格特色,更要通過豐厚的曲目積淀去涵養(yǎng)一個樂團的文化品格。而作為一支中國的交響樂團,除了要熟稔不同時期、不同風格西方經(jīng)典作品,更要透過自己的原創(chuàng)作品,服務本土的受眾,在世界藝術之林獨樹一幟。為此,他始終不遺余力地推動中國原創(chuàng)交響樂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傳播。在年逾一個甲子的指揮生涯中,由他執(zhí)棒完成首演的中國作曲家的新作可謂不勝枚舉。其中有馬思聰?shù)墓芟覙方M曲《山林之歌》,劉鐵山、茅沅的管弦樂《瑤族舞曲》,吳祖強改編、華彥鈞的弦樂合奏《二泉映月》,陳培勛的交響詩《黃鶴樓》,辛滬光的交響樂《嘎達梅林》和王西麟的交響樂《云南音詩》等作品,也有當年剛剛嶄露頭角的譚盾、瞿小松、郭文景等“新潮作曲家”創(chuàng)作的現(xiàn)代派新作。1989年,韓中杰指揮福州樂團演出了陳茂宣的《第一交響曲》、許?;莸摹舵隙鸨荚隆?、馬水龍的《梆笛協(xié)奏曲》、許博允的《琵琶協(xié)奏曲》等作品。這是祖國大陸第一次舉辦的臺灣作品專場音樂會。
韓中杰先生的一生充滿了戲劇性,不僅見證了中國音樂事業(yè)從無到有的風雨歷程,更是濃縮了一個世紀以來中國歷史的跌宕起伏。
時間再次回到文章開頭提到的2021年第七屆中國交響樂之春。一個意味深長的畫面是,4月8日的開幕演出正值武漢解封一周年紀念日。武漢愛樂樂團在邵恩的帶領下,為廣大觀眾演出了由關峽、邵恩、楊帆、黃凱然聯(lián)合創(chuàng)作的“抗疫”交響作品《浴火重生》。在之后一個月的時間里,17位中國指揮家,30余位知名演奏家、藝術家,與22支中國交響樂勁旅通力合作,聯(lián)袂呈現(xiàn)了五十余部為中國原創(chuàng)交響樂作品,其中既有丁善德、馬思聰、陳培勛、朱踐耳等中國第一批作曲家的經(jīng)典作品,也有鮑元愷、關峽、郭文景、張千一、郝維亞、唐建平、于陽、王丹紅等當代作曲家的新作,堪稱對中國交響樂發(fā)展的一次全面梳理??吹竭@樣的成就,韓中杰先生在天國應該也感到欣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