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 峰譯
☉〔美〕希區(qū)柯克
道爾丁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他坐在那里就好像一尊粗糙的石像。冷冰冰的目光從他的雙眼透出,就像阿拉斯加的凍土,充滿了寒意。認識他不足一個月的人,很難從他的臉上看出什么明顯的表情。直到此刻,他冷漠的臉上仍然直白地顯示出不信任。他俯身越過桌面,兩眼盯著我,說:“你剛才說什么?”
“如果你太太忽然去世,”我一字一頓地說,“你會開心嗎?”
他警惕地向周圍環(huán)視了一番,好像要確定是否隔墻有耳。其實,他多慮了。因為這個溫泉鄉(xiāng)村俱樂部的酒吧里非常冷清,除了我們倆,只有三個上了年紀的人,在距離我們很遠的一桌談天。
確認四周無人之后,道爾丁冰冷的目光又移回我身上,他壓低了嗓子問:“卡爾,你這么問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做一個假設而已?!?/p>
“你的假設與我何干?我不關心。”
“你不關心?”我說,“如果你太太死了,你就可以繼承她的全部財產(chǎn),而且,你就可以結(jié)束與瑞拉的地下戀情,名正言順地和她結(jié)婚?!?/p>
道爾丁目瞪口呆。
“沒想到吧,你和瑞拉的關系我都知道了,”我說,“她很可愛、性感,不是嗎?相比之下,你太太就太脆弱、古板了?!?/p>
他默然無語,盯了我一會兒之后,猛然端起杯子,喝了大半杯白蘭地——他想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磥砦乙呀?jīng)掌握了他的命門,我會好好地利用它。
“你知道,像你太太這個年齡的婦女,多半體弱多病,可能有多種因素導致死亡,”我說,“比如意外、心臟病,方法可有的是?!?/p>
聽我這樣說,道爾丁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他喘了口氣,問:“你究竟是什么人,卡爾?你的真實身份是財務專家嗎?四周前的那個晚上,你真的只是偶然碰到我,跟我聊天的?”
“你說得沒錯?!蔽椅⑽⒁恍Α?/p>
“不可能!那你怎么知道這么多?你究竟是誰?”他追問道。
我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我的另一個身份并不重要,但我能幫人解決各種麻煩。”
“難道你是殺手?”道爾丁問道,“職業(yè)殺手?”
他的語調(diào)中明顯帶著驚駭,但還包含著其他的意味,他似乎對我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我知道,他已經(jīng)被我牽著鼻子走了。
“你所說的那個特別的字眼兒只不過是一個標簽而已,”我說,“不過,你說得沒錯,那個字眼兒正好可以用來描述我的職業(yè)?!?/p>
“那么,你怎么在這兒出現(xiàn)呢?你不可能是溫泉鄉(xiāng)村俱樂部的會員?!?/p>
我微微一笑,說:“雖然我不是會員,但我的朋友是。道爾丁,別把我們這類人看得太神秘,我們的生活也和普通人一樣?!?/p>
“那么,”道爾丁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向我推銷你的專業(yè)服務?”
“是的?!?/p>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然后道爾丁說:“你知道我現(xiàn)在想做什么嗎?”
“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這種事情你做不出來,不是嗎?”
“是做不出來。”他雙眼緊盯著我。
“我想你也不會這么做,”我說,“當然,就算你在警察面前指證我,我也不怕,我可以對剛才和你說的話矢口否認,你沒有任何證據(jù)。如果警方調(diào)查我,他們會驚異地發(fā)現(xiàn),我在家鄉(xiāng)還是一位遵紀守法的好市民呢?!?/p>
現(xiàn)在輪到道爾丁微笑了,但他的眼神依舊顯得冷冰冰的——這使他的表情看起來很怪異?!澳阋欢ㄕ{(diào)查過我,卡爾?!彼f。
“嗯,是的?!?/p>
“那你是怎么查到我的名字的?”
“剛才我說過,我在這兒有許多朋友?!?/p>
“你的眼線?”
“差不多吧,隨便你怎么稱呼他們?!?/p>
他慢條斯理地從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嫻熟地用一把金剪刀剪去雪茄末端,再動作優(yōu)雅地用一只黃金外殼的打火機點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煙霧,然后透過煙霧說:“你開價多少?”
“夠爽快!”我說,“一萬美元,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p>
“讓我考慮一下,”道爾丁說,在短暫的激動過后,他又恢復了平日那種鎮(zhèn)定、自信、工于心計的狀態(tài),“我不喜歡草率行事?!?/p>
“這事兒不急?!蔽艺f。
“明晚九點我們再碰面?!钡罓柖≌f。
“好,”我說,“如果你做好了決定,明天就帶五千美元現(xiàn)金來,一定要小面額的。順便畫一張你家房子的平面圖給我?!?/p>
道爾丁點點頭,站起來說:“好的,明天見?!闭f完,他快步離開了酒吧。
第二天晚上,九點整,還是在老地方,道爾丁如約前來。
“你很守時。”我愉快地說。
“這是我做事的原則?!?/p>
“好品德?!?/p>
“我還信奉一條,”道爾丁說,“解決問題要具有快刀斬亂麻的魄力?!闭f完,他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遞給我:“這是五千美元?!?/p>
“好的,”我接過信封,直接把它塞進了口袋,問,“平面圖畫了嗎?”
“嗯,”他在桌子上攤開一張紙,花了五分鐘向我解釋紙上的內(nèi)容,然后問,“你什么時候動手?”
“聽你的。”
“星期四半夜怎么樣?”道爾丁說,“到時候我讓妻子一個人留在家里,再想辦法把仆人們都支開。”
“狗呢?”我問。
他揚起眉毛:“這你都知道?”
“當然?!?/p>
“我會給它們拴上鏈子,放心吧,不會影響你的?!?/p>
“好。對了,那天你要關上大門,但要把仆人們進出的那扇門打開?!?/p>
“聽你的,”道爾丁思索了一會兒,說,“卡爾,你打算怎么做?”
“你真想聽?”
“你只要告訴我個大概就行。”他回答。
“星期四那天晚上,你的妻子在家里發(fā)生了意外……”我說,“你知道嗎,平均每五次家庭意外事件中,就有一次會導致當事人死亡?”
道爾丁冷冷地笑起來:“借你吉言?!?/p>
“是嗎?”我舉起酒杯,“我敬你一杯,道爾丁先生,還有瑞拉?!?/p>
“瑞拉?”他說,冰冷的眼神仿佛變得柔和起來。
我微笑著,干了杯中的酒。
星期四那天晚上,我驅(qū)車來到道爾丁家附近,把車停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然后步行來到道爾丁家高高的圍墻外。我沿著長滿青苔的圍墻走著,穿過一片矮矮的月桂樹林,直到我找到一處便于攀爬的地方,才停下來。我戴上一副薄手套,手腳麻利地翻過圍墻,縱身跳進院子。
道爾丁家的院子很大,我穿過灌木叢,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周圍一片寂靜,狗沒有叫——道爾丁已經(jīng)事先將狗拴住了。
我很快來到他家的房子外邊,沒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仆人們進出的那扇門。我輕輕一推,門開了。我急忙溜了進去。關上門,我站在原地側(cè)耳傾聽,沒有任何動靜。然后,我拿出袖珍手電筒,按動開關。
道爾丁給我畫的平面圖我早已諳熟于胸,我用左手微微遮住手電筒的光亮,借助指縫間透出的微弱的亮光,穿過后面的房間,找到有一個圓形入口的走廊。
我站在有裝飾扶手的樓梯處,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從樓上臥室里傳來道爾丁妻子沉重的鼾聲,此外還有一座老爺鐘的鐘擺聲。
道爾丁太太,我愉快地想,祝你有一個好夢。然后我迅速閃進了道爾丁先生的書房。
書房不大,可我花了整整十一分鐘才找到他的保險箱——它很隱蔽地嵌在墻里。那是一個方形的老式保險箱,帶著密碼轉(zhuǎn)盤。可這難不倒我,我沒費什么力氣就把它鼓搗開了。里面有兩千美元現(xiàn)金、一條鉆石項鏈、兩副耳環(huán),以及不少于一萬五千美元的債券。
三分鐘后,保險箱里的東西已經(jīng)換了主人。我迅速地沿著原路返回。在返回的路上,我還在想象著道爾丁先生第二天從外面回來發(fā)現(xiàn)太太還活著,而保險箱卻已經(jīng)空空如也時的表情。
因為從一開始,我就無比厭惡這個人的冷漠無情。
(小 小摘自江蘇人民出版社《希區(qū)柯克懸念故事全集》一書,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