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磊
一路舟車勞頓的丁火到達山腳下時,已是下午4點,金色的日頭正好落在湛山西麓之巔。丁火手搭涼棚望過去,毫光璀璨遍照大千,宛如佛陀頭頂的金華之相。他站在路邊調勻了呼吸,定了定神,壓了壓腿,就又甩開步子向山頂進發(fā)。
他此行只有一個目的:出家。
而立之年的丁火是一家公司的中層,在一座二線城市有兩套房子,有一個知冷知熱的老婆和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在別人眼里正是睜著眼睡覺的當打之年,他卻一心想要出家,為什么?還能為什么呢?幾十年的世俗庸常生活,到底值不值得?任你千般快樂,哪抵得過生死事大無常迅速?
丁火因為走得太快,不得不在山路的一角稍事休息。旁邊,一名男子正跟妻子大倒苦水。男子說,某某是不值得交的,晉升處級崗位的時候竟然不投我的票,導致我以一票之差落選,真是可惡至極。說到痛處,男子竟捶胸頓足,看神情恨不能殺之而后快。丁火笑著說,朋友,你還沒看清真相,官場傾軋由來已久,你爭我斗兩敗俱傷。明海師兄已多次開示,世俗一切都是幻象,冤冤相報哪有窮期,如沙上建房房毀人亡,晉升失敗要照照鏡子,言行舉止是否得當,凡事有因有果有來有往,勿再強求反受禍殃。男子聽他這段合轍押韻唱詞一樣的話,驚得掉了下巴,領著妻子趕緊走了。丁火笑著,又開始趕路。
不一會兒,又碰見下山的一對夫妻,妻子鐵青著臉在前面走,丈夫悄沒聲地在后面跟著。妻子說,你就是不愛我,一點兒都不關心我,下了班就知道喝酒打麻將,而且你跟那個小麗到底什么關系?說到傷心處,妻子竟掉下淚來。丁火笑著說,可憐的女人啊,世上男人都一樣,吃喝玩樂花花肚腸,抽煙喝酒撩妹遛狗,哪個男人也得占一樣。權勢與美女是他們的最愛,就像女人喜歡好看衣服,偶有幾個舞文弄墨或者喜歡收藏,無非也是些變了種的欲望,明海師兄已多次開示,我們愛的東西會毀滅我們,我們恨的東西也一樣。男人看著丁火罵了句:神經病,就拉著妻子走開了。
丁火已經爬到半山腰,大雄寶殿的檐角在夕陽的映襯下異常雄偉。他顧不得擦臉上的汗水,想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因為明海師兄曾經告訴過他,寺廟在下午6時就會關閉,以免打擾寺人清修。丁火跟明海師兄是在一個佛學群里結識的,當時丁火正飽受神經衰弱的困擾,失眠就像陽光下的影子一樣難以擺脫。明海三五句話的開示就讓他茅塞頓開,失眠是因為過于執(zhí)著,在“財色名食睡”上糾纏不清,以致心焦神慮,血氣靡寧。明海師兄這番一針見血的話讓丁火醍醐灌頂,當時他跟公司一名女大學生異性相吸,正是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之時。
丁火嘆道,明海師兄啊,您真是我生命中的一盞明燈,讓我黑暗的人生有了光明,以前的生活是多么不堪,現在我心歡喜澄凈,放下那些無謂的執(zhí)著,生命才會完整。正在感嘆時,丁火滑了一跤,膝蓋一下磕在了臺階上,他疼得“哎喲”了一聲。他一瘸一跤地往上攀登,完成這次偉大的逆行。
在路人眼里,丁火是逆行者,可在丁火眼里,路人才是逆行者。想到這里,丁火驀然有了一種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眾人皆濁唯我獨清的感覺。他咬著后槽牙說,是的,這一生是我最后一世,再來時必腳踏蓮花。
一級一級攀登,一步一步前進。在下午6時,他終于來到了廟宇的門口??墒遣磺?,值守沙彌正要關寺門。丁火趕緊上前躬身施禮。
沙彌疑惑地望著他,這位施主,不好意思,要關山門了,若是上香拜佛,或者布施求子,請明天再來吧。
丁火微笑,這位師兄,您不要把我跟那些俗人相比,他們來這里只是跟佛做個交易。我可不一樣,明海師兄告訴過我,了生死、度眾生才是我的本意,從此諸惡莫作眾善奉行,猶如水滴石穿終有出期。
什么,明海師兄?
對啊,就是他指引我到這里來的。
不好意思,他上周還俗了。
寺門“哐”的一聲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