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趕散”傳說與明初蘇北的江南移民

◎曹生文 俞 揚 茆貴鳴

(1.江蘇興化225700;2.江蘇泰州225300;3.江蘇鹽城224000)

一、蘇北民間的“洪武趕散”傳說

長期以來，在蘇北民間流傳著“洪武趕散”的傳說：朱元璋登基不久，為報復蘇州、松江、嘉興、湖州、杭州一帶紳民對“吳王”張士誠的擁戴，以移民墾荒為由，將江南40萬人丁驅(qū)至蘇北，尤集中于泰州、揚州、淮安地區(qū)?！丁部滴酢硟苫贷}法志》卷十五“風俗”云：“灶戶以吳人居多。相傳張士誠久與王師對抗，明太祖怒其頑固，惡其民而遷之，摒棄于濱海，服以世世勞役，藉以侮辱之?！薄丁裁駠忱m(xù)修鹽城縣志》卷十四引凌蘭蓀《凌氏族譜》的說法：“元末張士誠據(jù)有吳門，明主百計不能下，及士誠兵敗身虜，明主積怒，遂驅(qū)逐蘇民實淮揚兩郡。”民國時期，泰州地方文化研究者夏兆麐的《泰縣氏族略》也認為，“吾邑氏族由蘇遷泰者十之八九”，并描繪說，朱元璋與張士誠作戰(zhàn)，命常遇春攻泰州，同時決高家堰水淹，“是時泰州既遭焚殺之殃，復受沉淪之禍，居民非死則徙爾。明太祖乃下詔移蘇郡之人以實泰邑。此今之泰人所為多由蘇遷泰者也”。翻看各地的家譜、族譜，大多均稱自己的祖先系明初洪武年間來自蘇州閶門。

“洪武趕散”一詞最早出現(xiàn)清代乾隆年間馮仁宏所撰《新安鎮(zhèn)源流》：

大明洪武登極之初，慮大族相聚為逆，使各道武員，率游騎擊散，謂“洪武趕散”，子孫相沿，傳世為例，傳至嘉靖，適奉旨擊散，而蘇之閶門周姓、常之無錫惠姓，以及劉、管、段、金皆被趕散，來至朐南，蘆葦荒灘，遂各插草為標，占為民地，以作避兵之計。后人煙漸繁，乃詣州請為州民，州牧載入版圖，是為里人。

后世流傳的“洪武趕散”幾乎都與此如出一轍，情節(jié)完全類似。

由于當年朱元璋部個個頭扎紅巾，民間亦將“洪武趕散”稱為“紅巾趕散”或“紅軍趕散”；至于后來被訛為“紅蠅趕散”，則可能是因為民眾對“紅巾軍”不滿而刻意將其喻為“紅蠅瘟疫”。

“洪武趕散”實質(zhì)是洪武年間發(fā)生在江南地區(qū)的規(guī)模性人口遷徙?！昂槲溱s散”傳說，大致包含了五個方面的含義：一是這場移民發(fā)生在明初朱元璋的洪武年間；二是這場移民采取了官方“擊破”“驅(qū)散”的強制性遣散手段；三是遣散的動機是朱元璋惱怒江南人此前支持張士誠與自己對抗，故而對吳地人實施“報復”；四是遣散的對象主要是蘇州人，移民后裔很多自稱祖籍蘇州閶門；五是遣散的目的地主要是蘇北的淮、揚二府，包括海濱鹽場。

“閶門移民”遷徙路線圖（圖片來自平龍根主編《閶門尋根》）

然而，對于蘇州百姓移徙至淮、揚二府，只是清代和民國時期的說法，無論《明史》《明實錄》還是明代地方志以及筆記等，都沒有記載。新修方志雖然多載 “洪武趕散”，但多稱其源于民間傳說，所載內(nèi)容也多半語焉不詳。

與蘇北的“洪武趕散”缺乏正史記載相比，官方正史對明朝初年蘇州或江南的向外移民則是有明確記載的?！督K通史》轉引《明太宗實錄》稱，吳元年（1367）十月，朱元璋攻克平江后置蘇州衛(wèi)指揮使司，“徙蘇州富民實濠州”?！丁舱隆彻锰K志》載：“洪武以來，罪者謫戍，藝者作役，富者遷實京師，殆去十之四五。” 明洪武三年（1370）六月，朱元璋諭旨“蘇、松、嘉、湖、杭五郡，地狹民眾，細民無田以耕，往往逐末而食不給。臨濠，朕故鄉(xiāng)也，田多未辟，土有遺利，宜令五郡無田產(chǎn)者往臨濠開種，就以所種田為己業(yè)”（《明太祖實錄》卷五十三）；月底，朱元璋又詔令“徙蘇州、松江、嘉興、湖州、杭州民無業(yè)者田臨濠，給資糧牛種，復（免稅）三年”（《明史》卷二“太祖二”）?！睹魇贰贩Q：“明初，嘗徙蘇、松、嘉、湖、杭之無田者四千余戶，往耕臨濠，給牛、種、車、糧，以資遣之，三年不征稅，……復徙江南民十四萬于鳳陽?！闭访鞔_記載蘇州和江南移民遷入地是朱元璋的家鄉(xiāng)鳳陽府地區(qū)，其中“以資遣之，三年不征稅”“欲地無遺利，人無失業(yè)”等記錄，明確揭示了明初移民運動的方式和目的，即將江南人口稠密地區(qū)的失地農(nóng)民遷徙到地曠人稀的皖北地區(qū)，輔之以適當?shù)慕?jīng)濟刺激措施，盡快恢復遷入地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和社會生活。

如果說朱元璋懲罰江南人或蘇州人，為什么同樣是江南人或蘇州人的移民，正史對遷往鳳陽府的移民有明確記載，卻對“驅(qū)逐蘇民實淮揚兩郡”不作官方記載？其中很大的一種可能，就是所謂的“蘇民實淮揚兩郡”并非是官方組織的強制移民。移民史研究專家曹樹基在《明代初年長江流域的人口遷移》（曹樹基：《明代初年長江流域的人口遷移》，《中華文史論叢》第47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一文中說，驅(qū)逐蘇民實淮揚二郡的說法“是根據(jù)蘇北民間廣泛流傳的故事編造的，也是根據(jù)朱元璋在攻下平江后有遷豪強屯種鳳陽記載而穿鑿成的……因張士誠而遷怒蘇州百姓，從而逐驅(qū)于蘇北，只能當作民間故事卻不是歷史事實”。

二、明初蘇北的江南移民

雖然正史中沒有記載明初政府強制移徙江南百姓來蘇北，但并不是說蘇北沒有江南移民。事實上，當時蘇北的江南移民數(shù)量極多。這是因為，明初全國性人口大流動，除強制移徙之外，還有出于對生存環(huán)境權衡后的自發(fā)的移民，以及種種原因造成的逃戶流民。對江南的自發(fā)移民和逃戶來說，蘇北正是理想中的樂土。曹樹基在研究蘇北地區(qū)部分現(xiàn)存族譜后推測，明洪武間淮安、揚州、徐州三地接收各種移民達65萬之眾，其中揚州的江都、寶應、泰興、泰州（注：現(xiàn)泰州主城區(qū)）、高郵、興化6縣，外來移民至少在32萬以上，其中蘇州、徽州、江西移民占很大比重（曹樹基：《明代初年長江流域的人口遷移》）。

明初蘇北的江南移民運動，主要是基于兩方面因素的作用，一是蘇北“寬鄉(xiāng)”的“吸力”，二是戰(zhàn)亂避兵與江南重賦 “推力”產(chǎn)生的逃民。

傳統(tǒng)意義上的蘇北，位于江蘇省中北部，地處江淮之間，主要包括揚州、泰州、淮安、鹽城、南通等地。這一地區(qū)在歷史上一直是“四戰(zhàn)之地”，尤其是當國家分裂時期，戰(zhàn)亂以及由戰(zhàn)亂引發(fā)的饑荒、瘟疫，很容易造成蘇北地區(qū)人口數(shù)的劇烈變動。

元末群雄之一的張士誠是泰州白駒場（今屬鹽城市大豐區(qū)）人，蘇北作為他的根據(jù)地，受多年戰(zhàn)爭的蹂躪，到了明初已殘破不堪。陶宗儀《南村輟耕錄》卷二十三云：“揚州至正丙申、丁酉間，兵燹之余，城中屋址遍生白菜。”《〔嘉靖〕惟揚志》卷八云：“國初揚郡查理戶口，土著始十八戶，繼四十余戶而已，其余皆流寓爾，蓋兵火之余也?！薄丁裁駠忱m(xù)修鹽城縣志》卷十四注云：“明初淮揚戶口流亡，江都僅存火、郝等十八姓，見顧炎武《郡國利病書》及焦循《北湖小志》，淮安僅存槐樹李、梅花劉、面盒王、節(jié)孝徐等七家，見楊慶之《書霽堂先生文集后》?！薄丁渤绲潯程┲葜尽肪矶俺浅亍庇浽琳哪辏?354）張士誠入泰州云：“元末癸巳年，州民張士誠亂，明年正月二次入城，公私房舍、寺觀廟宇毀為瓦礫，官民潰散。舊有堡城，修筑據(jù)守，設置揚州義兵元帥府，并設泰州衙門。”元末參加張士誠軍幕的臨海人陳基(1314—1370)有《夷白齋稿》，其卷三《泰州》詩中有“舊城雖丘墟，新城如鐵石。昔為魚鹽聚，今為用武國。地經(jīng)百戰(zhàn)余，士恥一夫敵。征人還舊鄉(xiāng)，下馬問親戚。躑躅慨蒿藜，徘徊認阡陌”這些句子。從“新城如鐵石”來看，此詩寫于張士誠據(jù)泰期間。詩中的舊城指州城，新城在州城北五里，即南宋端平年間修筑的堡城。由“丘墟”“蒿藜”“用武國”“百戰(zhàn)余”“問親戚”“認阡陌”可以知道，早在張氏占據(jù)時泰州已被戰(zhàn)亂破壞殆盡，地方志并沒有夸大。到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朱元璋部將攻泰州，將新城夷平，百姓又一次慘遭屠戮。清康熙時張符驤在《依歸草》卷一“吳王張士誠傳”中曰：“予海陵人，為王起兵舊地，至今三百余年，城南隅一帶煙火稀少。長老為予言，此常平章血刃處也?！碧┲莩莾?nèi)很多街市舊址，直到民國時期仍然荒廢為園圃。

閶門碼頭（顧小平 提供）

明初為了加快經(jīng)濟的恢復，朱元璋在強制移民的同時還“給政策”，采取一系列措施，如鼓勵逃戶還本籍，“凡逃戶，明初督令還本籍復業(yè)，賜復一年。老弱不能歸及不愿歸者，令在所著籍授田輸賦”；采納戶部郎中劉九皋的建言, “古狹鄉(xiāng)之民聽遷之寬鄉(xiāng)，欲地無遺利，人無失業(yè)也”，允許百姓由狹鄉(xiāng)向?qū)掄l(xiāng)流動，以所種田為己業(yè)，三年不征其稅，等等。（《明史》卷七十七“食貨”）

從元末明初的情況看，泰州在元末無疑遭到了戰(zhàn)爭的巨創(chuàng)，到明初成為適宜移民的“寬鄉(xiāng)”是可以肯定的。受到政府鼓勵的“地狹民眾”如蘇州等江南百姓，就近遷移到這里生息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以興化縣為例，據(jù)《〔嘉靖〕興化縣志》統(tǒng)計：元末時興化縣人口數(shù)只有3160戶，8638人；而據(jù)《〔嘉靖〕惟揚志》統(tǒng)計：明洪武九年（1376），興化縣人口數(shù)增加為11889戶，75732人。短短數(shù)年之間，人口數(shù)增長為原先的8.7倍，這背后所隱藏的實際上是一場大規(guī)模的移民。

另外，從洪武年間開始，各地就有大量的逃戶和流民，不僅山西、河南、山東等地，號稱首富之區(qū)的江南蘇、松二府，也因賦額極重有大批逋賦逃亡的人口。蘇北與江南一水之隔，泰州又是渡江北上的必經(jīng)之路，蘇州等江南流民到泰州落腳，有些轉徙興化等地，有些就在這里定居，應該說在情理之中。

當年，朱元璋為懲罰支持張士誠的富豪，不僅對江南地區(qū)實施重賦，并規(guī)定蘇、松等江浙人士不得任職戶部，而且還通過嚴刑重法，借機消滅這些“奸頑富豪之家”，由此致江南富豪或死或徙。明洪武十年（1377），蘇州知府金炯，曾以官田民田賦稅輕重懸殊不便征收為由，建議朝廷減重租田賦，被誅殺；贊同其建議的戶部尚書滕德，也以盜用軍糧罪被殺；無錫的周衡因批評重賦，江南諸郡“天下以不信”，被朱元璋以省親遲回“不信于天子”為由，將其誅殺并暴尸于街頭。建文帝繼位后，認為“江、浙賦獨重，而蘇、松官田悉準私稅，用懲一時，豈可為定則？”遂“悉與減免，畝毋逾一斗。蘇、松人仍得官戶部” 。朱棣奪位后，又盡廢寬政措施，江南之賦復重，時“天下之農(nóng)民固貧矣，而蘇、松之農(nóng)民比于天下，其貧又加甚焉”。當時，全國每畝平均負擔田賦3.46升，而蘇州府高達28.53升，是全國平均數(shù)的8.2倍，常州府為8.19升，是全國平均數(shù)的2.3倍。蘇州府田賦由元代88萬石，陡增至明初270余萬石，高出了兩倍多。

由史載推斷，朱元璋斷然不會讓那些將要受到懲罰的江南人隨意走脫，倒是部分江南人為逃避賦稅，可能會選擇自行離開?！督K通史·明清卷》載：蘇州府太倉州，洪武年間見丁授田16畝，洪武二十四年（1391）黃冊原額67里8986戶，宣德七年（1432）再造冊時為10里1569戶。后經(jīng)核查，實際戶口僅738戶。江南巡撫周忱曾指出，有兩種農(nóng)戶可能逃亡蘇北：一是“船居浮蕩”，二是“鄰境蔽匿”。史書雖沒記載戶丁逃亡去向，但持續(xù)的大規(guī)模逃亡卻是事實。殘酷的重賦，定會激起江南士民的不滿，而拖欠賦稅或逃亡回避便成了他們最直接最有效的反抗方式。

泰興市譜牒愛好者張定根據(jù)自己所藏的家譜對明初由蘇州遷泰興的35個家族進行了梳理，他們遷至泰的共同點是因為“兵亂”，屬“避兵游北”，定居泰興，并不是“奉旨遷徙”。他認為，明初洪武、永樂年間蘇州百姓向淮揚地區(qū)的大規(guī)模遷徙不是政府行為，而是因為戰(zhàn)亂。蘇北地區(qū)，特別是泰興地區(qū)與蘇州一江之隔，而且由于明軍，特別是常遇春軍對蘇北和山東境內(nèi)百姓的大量屠殺，造成人口劇減。蘇州地區(qū)人民逃散至泰，并在此扎根，開枝散葉，傳宗接代。

在考證中張定還發(fā)現(xiàn)，在一些所謂的閶門移民中，有不是來自閶門而自稱來自閶門的。原因可能是明初為了吸引、安撫新到移民，對來自蘇州閶門的移民提供農(nóng)具糧種，并實行免稅或輕稅政策，而土生土長的原居民不享受這些優(yōu)惠政策，因此，部分善于鉆政策空子的泰興人（或廣義上的蘇北人），為了享受優(yōu)惠政策，自稱來自蘇州閶門，這就使祖籍蘇州閶門的說法更為普遍化。黃橋鎮(zhèn)有個余家莊，家譜上清清楚楚地寫明“芬公，邑庠生，遷居黃橋東南余家莊”（《下邳堂余氏族譜·延令余氏續(xù)修遷居》），商井村的村民也說黃橋余家莊的余姓族人是從泰興北門外的商井村遷居黃橋的，幾百年來，常有黃橋余家莊的“老親”來商井村走親戚。但2005年11月，《泰州晚報》為流沙河尋根時，泰興市黃橋鎮(zhèn)一位姓余的讀者電告報社說，黃橋鎮(zhèn)有個余家莊，這里的村民祖先系700年前從蘇州遷入，可見當年的權宜之計，已經(jīng)變成后代口口相傳的歷史事實。

由此可見，民間傳說的“洪武趕散”并不是朝廷官方組織的強制性移民，更可能是江南百姓（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隨張士誠部隊進入江南的蘇北原住民）為了逃避江南的重賦壓榨而逃亡蘇北的自發(fā)行動。

三、“洪武趕散”對蘇北的影響

作為明初的一場移民運動，“洪武趕散”在短時間內(nèi)改變了蘇北地區(qū)地曠人稀的局面。以興化縣人口數(shù)為例，據(jù)《〔嘉靖〕惟揚志》《〔嘉靖〕興化縣志》統(tǒng)計：元末時3160戶，8638人；明洪武九年（1376）11889戶，75732人；洪武二十四年9535戶，63177人；永樂十年（1412）9093戶，60520人；宣 德 七 年（1432）9422戶，62471人；正統(tǒng)七年（1442）9220戶，65277人；景泰三年（1452）8723戶，69810人；天順六年（1462）9610戶，73071人；成 化 八 年（1472）9448戶，70886人；嘉 靖十一年（1532）9891戶，60930人；嘉靖二十一年（1542）10612戶，62130人；嘉靖 三 十一年（1552）11637戶，76726人。從這組數(shù)字可以看出，自明初人口遷徙之后，一直到明嘉靖三十一年，在將近200年的時間內(nèi)，興化縣的人口總數(shù)幾乎沒有變動，換而言之，明初“洪武趕散”形成的人口分布與社會格局，幾乎延續(xù)了整個明代。另從明洪武九年的興化縣戶口組成來看，每戶人口數(shù)平均為7人，與海濱鹽場地區(qū)每戶2人的戶口組成有明顯不同。至少說明兩點：其一，明初時遷徙到興化民境、灶境的是兩種不同的人群，其中遷往興化民境的是正常人群，而往鹽場的可能就是徒罪發(fā)配。其二，明初的遷徙是以家庭或家族為單位，并由此組合成規(guī)模很小的“三家村”。這些村莊通常以姓氏為名，興化農(nóng)村也就出現(xiàn)了很多如“朱家圩子”“劉家圩子”“趙家田”“盧家田”等地名。

“洪武趕散”促進了蘇北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明洪武年間蘇北人口快速增長，村鎮(zhèn)數(shù)量迅速增多，表明蘇北農(nóng)耕經(jīng)濟已得到初步恢復，這得益于外來移民對蘇北地區(qū)拋荒土地的開墾利用。此后移民們聚族而居，經(jīng)過數(shù)十年乃至數(shù)百年的生息繁衍之后，家族日益壯大，人口逐漸增多，最終發(fā)展為數(shù)十人或者數(shù)百人的宗族，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一個個以姓氏為名的村落，進而構成以宗族為主體的明清蘇北鄉(xiāng)村社會。

“洪武趕散”一定程度上也塑造了蘇北的地域民風。移民是一個特殊群體，無論是自北向南，還是由南向北的人口遷徙，這些人自愿或者不自愿地拋棄故土，來到蘇北地區(qū)，他們放棄了原先的生產(chǎn)、生活習俗，以及原有的一切地位、榮耀。當年世代簪纓的家族已成一場幻夢，他們必須直面現(xiàn)實，為了生存，與冷酷的自然以及殘酷的社會做各種斗爭，風餐露宿，生死難測，忍辱負重，委屈求生，鄒逸麟在《中國歷史地理十講》中認為，蘇北移民由此養(yǎng)成不安現(xiàn)狀，帶有強烈反抗精神的集體性格。

當然從蘇北移民史的角度來看，這種集體性格早在南宋時期即已形成，以高郵為例，宋人陳造評論高郵民風時說：“風俗純質(zhì)，土物有中原氣。近者南北雜處，漸不如舊?！保愒欤骸督L翁集》卷二十七“上王參政奏札”）又有“俗淳樸，異他邑。自頃南北雜處，其習尨戾夸競陵暴，尤囂于田訟，不復承平之舊”（陳造：《江湖長翁集》卷二十一“孫宰殖軒記”）。南宋時高郵民風的改變是由于外來移民的遷入，明初的移民引發(fā)的民風轉變也同樣如此。這種集體性格里既有桀驁不馴、重諾輕死的一面，也有自艾自憐、蒼涼悲壯的另一面，這一點從蘇北地區(qū)廣為流傳的淮劇里可以窺見一斑?；磩〈肢E悲涼的唱腔，唱出了移民們的辛酸與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