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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東北去看雪(短篇)

      2022-04-12 13:03:00丁龍海
      鴨綠江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阿根英俊小雪

      1

      到東北時正值花紅柳綠,雖然沒有看到雪,但涼爽的天氣還是令阿根欣喜,但這種欣喜沒持續(xù)多久,就讓敏感脆弱的鼻子破壞了。小雪對止鼻血有套手段,她讓阿根仰著頭,用浸過冷水的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還煞有介事地說:“鼻子連著肺,流鼻血與你的肺有關(guān)。當(dāng)然,不排除肝臟出了問題。”

      阿根扶著洗手盆,向后仰著脖,腦子里跳出了“癌癥”兩個字,不禁緊張起來,還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zhàn)。

      小雪感覺到了,咯咯笑著調(diào)侃道:“緊張什么,看把你嚇的,咱東北空氣干燥,鼻腔的血管會破裂,導(dǎo)致流血,你得適應(yīng)一段時間。我?guī)湍闳希^一會兒就好了。”

      阿根沒讓小雪幫忙,隨手從紙抽里扯了一張紙,揉成了團兒塞進(jìn)了鼻孔里。

      陳英俊要帶阿根去醫(yī)院,每周都流鼻血應(yīng)該重視起來。小雪不以為然地說:“沒什么大不了的,死不了人?!边@話很傷阿根的心,也使他意識到北方女人的粗枝大葉。

      阿根在手機上百度流鼻血的原因:鼻外傷,受酸、堿異物損傷,日曬過熱,飲酒過量,等等,這些因素他都不存在。他查到了“鼻衄”的惡癥,如遷延發(fā)展,會引起貧血性休克,危及生命。為此,他有了回南方的想法。幸好阿根流鼻血的次數(shù)減少了,到了8月份,竟然一次都沒流過,回南方的意識也就淡了。

      阿根來北方是有顧慮的,因為地理氣候的差異,造就了人們性格、行為、思維方式上的差異。接到陳英俊的邀請,阿根就猶豫不決了,他不能對陳英俊說心里的顧慮,兩人不在同個頻段,話多了容易走火。

      阿根和陳英俊是大學(xué)同學(xué),第一次見面,阿根不自覺地矮了三分。那是個午后,阿根辦完入學(xué)手續(xù),到學(xué)生餐廳吃了碗面,就回宿舍擺弄起手機了。這是他的第一部智能手機,很多功能還沒弄明白……珍珠般光澤的機殼,四寸屏,能上網(wǎng)、播放MP3,也能當(dāng)攝像頭。在縣高中,同學(xué)有這樣的手機,還時常拿出來炫耀,阿根佯裝看不見。他爸說,手機影響學(xué)業(yè),考上大學(xué),是最榮耀的事了。阿根如愿以償考上了,接到入學(xué)通知書后,他爸就帶他到鎮(zhèn)上買了這部手機。當(dāng)時,他愛不釋手的是“蘋果”,問清價格,心就疼了。阿爸指點著柜臺說:“根兒,你看這個,長得都差不多?!庇谑?,他就有了這部長相差不多的手機。

      “沒錯,203,就這個房間……”聲音傳進(jìn)阿根的耳朵里,門就咚地被撞開了。四五個人提箱拎包簇?fù)矶耄[哄哄地鋪床收拾柜子。一個官太太模樣的女人嘮叨個沒完?!按舶逵擦耍I個席夢思墊子,臺燈換個護眼燈?!薄暗首釉趺醋??換把椅子,這破桌子,沒個大學(xué)的樣兒?!狈块g里有六張灰色的鐵床,沿墻擺放各三張,上下兩層,上面是鋪,下面是書桌、衣柜、木凳。陳英俊鋪位靠窗,阿根離門近。陳英俊的家人很滿意這個鋪位,七手八腳收拾利索了,衣柜徹底打掃,光是消毒液就噴了兩遍。

      這群人一進(jìn)屋,阿根就起身相迎,似乎沒人注意到他。他尷尬地站在床邊,有些不知所措,想伸手幫忙,又無處下手。

      “你好,我叫陳英俊?!?/p>

      “你好,我叫趙銀根。”

      沒有握手,只是相視而笑,同學(xué)間的第一次接觸,就這樣完成了。

      阿根是一個人坐火車來的,陳英俊是兩輛轎車送來的。阿根有一部手機,陳英俊有兩部,精美的蘋果和大屏的三星,更牛的是蘋果筆記本。阿根見了那筆記本,身子不自覺地矮了。據(jù)說當(dāng)年有個學(xué)生,為了蘋果三件套,腎都賣掉了。

      陳英俊是個游戲迷,大一時就沉迷游戲,什么《誅仙》《帝國》《熱血傳奇》……藝術(shù)系的女生多,女生比游戲有魔力。他又愛上了籃球。球場是女生聚集的地方,陳英俊瀟灑的三分球,特吸引女生的眼球,只要進(jìn)了,都能贏得掌聲。有段時間,阿根晨起背英語單詞,陳英俊就練三分球。陳英俊遇到喜歡的女生,都想辦法請吃飯,阿根是很好的陪襯,擋了許多流言蜚語。阿根雖然有種燈泡感,卻不在意,家里給的800元生活費,每月都算計著花。陳英俊不算計,他卡里的錢總是花不完。阿根唯一能幫陳英俊的就是應(yīng)對各種考試。陳英俊曾感慨說,沒有阿根,自己拿不到畢業(yè)證。這話阿根聽得舒服,也有種負(fù)罪感,陳英俊的成績,畢了業(yè)能找到工作嗎?顯然,阿根是庸人自擾。

      夢想是光鮮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畢業(yè)五年多,阿根換了五個單位,干得最長的是家影視公司。有時候,他懷疑自己的能力,更多的是感到懷才不遇。扒字幕,拍唱詞,天天憋在屋子里,這是誰都能干的活兒。他有過露臉的機會,那是在一家地方電視臺做一個企業(yè)節(jié)目,腳本、配音、畫面都滿意,在同期聲的使用上卻發(fā)生了爭執(zhí)。老板是個精干的中年人,有一張很有親和力的笑臉,他勸阿根說:“采訪是真實的,沒人教吧,我要求不高,怎么錄怎么播。”阿根固執(zhí)起來,他說:“我們做的是欄目,不是廣告,插進(jìn)那段話,影響節(jié)目質(zhì)量?!崩习暹f給他一個信封,阿根果斷拒絕了,他覺得老板是侮辱他,原則不是用金錢收買的。然而,事情的結(jié)果令他沮喪,總編沒因他拒腐而表揚他,而是換了編導(dǎo)。他百思不解,一個做保健食品的,生產(chǎn)的飲料能治療高血壓、糖尿病,不是天大的國際玩笑嗎?采訪那天,兩個老太太就不對勁,說話和表情夸張,像排練嫻熟的演員。他向總編匯報,總編不耐煩地說:“人家花錢上節(jié)目,怎么做怎么播,人家有這個權(quán)利?!卑⒏环@不是騙人嗎?但不服又能怎么辦,只能憤然離去。

      編導(dǎo)專業(yè)擇業(yè)單一,進(jìn)電視臺不難,難的是入編。聘任就分幾個層次,欄目組聘、部門聘、臺里聘都不在編,集團聘也是三年一個合同。

      街道上,車流穿梭,人潮涌動,阿根仰望兩側(cè)的大廈,玻璃墻面反射出深邃的光,有種傾斜的感覺。他知道,樓不會倒,即便倒了,砸死的也不是他一個。路邊成排的大葉紫薇,隨微風(fēng)搖曳的橢圓形的葉子和淡紅色的花朵,他摸著平滑的灰色樹干,想象著把自己變成一棵樹,根植于泥土,挺立于天地間,百年、千年……

      陳英俊是這個時候打來電話的,似乎在冥冥之中,彼此有了心靈感應(yīng)。

      “阿根,最近挺忙吧?”

      “手頭幾個片子,忙得焦頭爛額?!卑⒏奶摰卣f。

      “有個事求你?!?/p>

      “客氣什么,我能做的,盡管說?!卑⒏南?,有什么事呢?

      “是這樣的,我開了家傳媒公司,你來當(dāng)經(jīng)理怎么樣?”

      “祝賀祝賀!”阿根心動了,嘴里卻說,“我不行,不是那塊料?!?/p>

      “靠,裝蛋是不!”陳英俊呵呵笑著說,“你們南方人腦子活,有想法,更何況你在電視臺這么多年了,有經(jīng)驗,薪水你不用考慮,多少錢你說,不會虧待你的,年底給你提成,算幫我忙,行吧?”

      話說到這份上,阿根真沒法拒絕了。他還有個想法,就是到北方去看雪,如果不對心思,看完雪回來就是了。他突然想起離開大學(xué)時陳英俊說過的話:“我穩(wěn)定下來,就開個傳媒公司,到時你一定要來幫我?!卑⒏?dāng)時拍著胸脯說沒問題。說是這么說,他不相信陳英俊,上下都看不上他。這個人有個好皮囊,騙個妞還行,傳媒公司能說開就開嗎?大學(xué)這幾年他學(xué)什么了?會使用鏡頭嗎?會畫面剪輯嗎?什么是音樂語言、畫面語言?阿根心里升騰起了許多疑問,很快就飄到空中消失了。不過,他得承認(rèn)陳英俊命好,畢業(yè)前就簽約了,石油公司不是誰想進(jìn)就進(jìn)的,砸不碎的金飯碗,可陳英俊就進(jìn)去了,還說是父母逼進(jìn)去的,否則他也像阿根一樣,到北上廣闖番事業(yè)……

      闊別五年,陳英俊的形象變了,春光滿面,西裝革履,說話的腔調(diào)都慢了。阿根還是喜歡大學(xué)時穿著休閑裝、說話像個機關(guān)槍、灑脫地奔跑在球場上的陳英俊。在接機口,陳英俊一個熱烈的熊抱,讓阿根多少找回了些曾經(jīng)的親密。

      五月的北方甚是喜人,風(fēng)里沒有南方的潮濕氣。注視著車窗外,阿根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公路寬敞,兩側(cè)的丁香、桃紅開得濃烈,車輛也不擁堵。從機場到市區(qū),遇到了幾處五六層的樓房。陳英俊介紹說:“郊外的樓房是各單位自建的,一個礦區(qū)一片樓區(qū)。房改后,開發(fā)商來了,建起了漂亮的電梯高層,成了年輕人的婚房,老樓里住的都是退休的工人?!?/p>

      車子進(jìn)了市區(qū),兩側(cè)的樓房層疊錯落,欣欣向榮。

      陳英俊的公司隱藏在居民樓里,連個牌匾都沒有,這讓阿根多少有些失落。陳英俊依然沉浸在喜悅中,提著行李箱,把阿根引進(jìn)了單元。一樓右手房間,進(jìn)屋是個大方廳,阿根心里估算,得有五十多平方米。靠窗是圈沙發(fā),兩側(cè)沿墻擺著紅木書柜,零散擺了些書籍和光盤。拐進(jìn)左側(cè)房間,陳英俊把行李箱放到墻邊說:“我?guī)湍闶帐暗?,不合適的地方你說,我安排調(diào)整?!?/p>

      阿根掃視著房間,單人床、辦公桌、書柜、沙發(fā)、電腦,布置擺放緊湊,窗臺上還有一盆植物翠綠茂盛。

      “我專門買的房子,客廳當(dāng)接待室,這個房間是你的辦公室,里面還有三個房間,機房、辦公室、資料室?!标愑⒖⌒呛堑卣f。

      阿根雖然有些失落,但不能掛在臉上,人都來了,不能抬腿就走吧。他說:“馬云創(chuàng)業(yè)初期,也不過如此吧!”

      “哼!”陳英俊鼻子哼了一聲說,“咱不能比?!?/p>

      小雪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門口,笑瞇瞇地注視著阿根。阿根傻了,有點靈魂出竅。陳英俊轉(zhuǎn)過辦公桌,收起了立在桌上的玻璃鏡框說:“這小雪,太粗心了,鏡子怎么放這兒了?!?/p>

      小雪走了進(jìn)來,嗲聲嗲氣地說:“留個鏡子不好嗎?貞觀十七年,魏征病故,唐太宗就說,‘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p>

      陳英俊愣了一下,隨后就哈哈笑了起來,指著阿根說:“趙銀根,我大學(xué)的死黨,見到真人了吧?”

      小雪落落大方地伸出了右手:“劉瑞雪,歡迎趙先生?!?/p>

      阿根機械地接住遞來的手,恐慌地說:“叫我阿根就行,先生不敢當(dāng)。”

      “阿根,行,你叫我小雪吧。”小雪眨巴著眼睛,坦然地說道,“總聽陳總念叨你,聞名不如見面,你長得不像南方人?!毙⊙┏榛亓耸?。

      “南方人什么樣?都是中國人?!卑⒏恼菩目樟耍粗负褪持改Σ疗饋?。陳英俊介紹過小雪,是個精明的女人,顯然,這時候出現(xiàn)是有備而來。

      “聽陳總說,你在央視、省臺都干過,是制作大片子的人。我要向你好好學(xué)習(xí),不辜負(fù)陳總的希望。”小雪不卑不亢地說,眼神看向陳英俊,似乎要捕捉點什么。

      阿根有點兒尷尬,下意識地抬手抹了一下臉,心里怨恨起陳英俊了。

      陳英俊不以為然,他說:“小雪,接風(fēng)的酒店安排了吧?”

      “奧菜居,趙先生是南方人,不會喜歡咱東北的鐵鍋燉。你看,還叫誰?”

      “把公司的人都叫上,不許請假?!标愑⒖〖又卣Z氣,“菜要好、酒要好,別為我省。”

      陳英俊的公司充其量算個工作室,滿打滿算七個人,圓桌都坐不滿。他依次做了介紹,而后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今天給趙總接風(fēng),算是見面了,以后,工作上的事都聽他的。”他注意到了身邊的小雪,又補充說:“業(yè)務(wù)上的事,小雪要多伸伸手。”

      阿根瞥了一眼小雪,看到她臉上掠過一絲不快,僅蕩了一下,就消失了。保管資料的程菲菲一直很活躍,她只比阿根早來了幾天,是來實習(xí)的大學(xué)生。

      2

      阿根是第四天流鼻血的,他在衛(wèi)生間洗臉,打了個噴嚏,鼻涕里就帶著血絲。起初他沒在意,九點多在機房剪輯素材的時候,血就流了出來。小雪首先發(fā)現(xiàn)的,她驚聲尖叫,指著阿根說:“血、血……你的鼻子!”

      阿根抬頭看小雪,有液體流到唇角,咸咸的……他抬手抹了下嘴唇,手掌被染紅了。小雪拿起桌上的紙抽,快速地扯出幾張,手疾眼快地為阿根擦嘴角上的血。

      “沒事沒事?!卑⒏鶌Z過小雪手里的紙,腦子里有點兒茫然。

      “到衛(wèi)生間用涼水激一下就會好的,我小時候流鼻血,我媽就這樣處理,很管用?!毙⊙┩兄⒏牟鳖i說,“仰脖,別讓血往下流?!?/p>

      因為鼻血,阿根與小雪關(guān)系近了一層,莫名其妙的隔閡也消失了,工作上更加得心應(yīng)手。接到陳英俊交代的任務(wù),就電話聯(lián)系,接收資料,寫腳本,帶胖子拍攝。他兜里裝著名片,見有來往的人就發(fā)一張,這是陳英俊要求的,擴大影響,提高知名度。其實,陳英俊多此一舉,他帶著小雪應(yīng)酬酒局,就是個響亮的名片。

      英俊公司接的活兒大多是企業(yè)的形象片、經(jīng)驗片、匯報片。阿根接手的第一個片子,就以小切口轉(zhuǎn)入,采用由淺至深的創(chuàng)作手法,這是他的得意手筆。陳英俊看過片子后,點頭說:“有生活,暖心窩子。”小雪嗤之以鼻,不客氣地說:“這片子放在電視臺里播還行,在大會上不行。為什么不行呢?”小雪自問自答,“開會是為了鼓舞士氣,鏗鏘有力的解說,宏大的音樂烘托,渾厚的配音,才是領(lǐng)導(dǎo)要的效果。”

      阿根尷尬起來,心中不悅,暗罵小雪死三八,懂得電視藝術(shù)手法嗎?

      陳英俊看出了阿根的心思,果斷地?fù)]了一下手說:“傳過去,聽聽人家意見?!?/p>

      小雪有些幸災(zāi)樂禍,阿根的第一部片子被否了,顏面何在?她到客廳的沙發(fā)上,繼續(xù)讀《林徽因散文精選》,她喜歡林徽因的人格魅力,那是一般才女所不具備的。在感情上,林徽因沒接受徐志摩的追求,更沒為金岳霖的愛慕而放逐自己,而是與他們保持著良好的友誼。就連她的丈夫梁思成,都能與徐志摩、金岳霖成為好友,可見林徽因與他們的關(guān)系有多純潔。

      陳英俊有事走了,阿根送到門口,就回身走到小雪跟前。他探了下身,看了看小雪手里的書,就笑呵呵地問:“喜歡林徽因?”

      小雪翻了一頁,揚臉看了看阿根說:“你不喜歡嗎?”

      “在我的眼里,她成古人了。”

      “是嗎?她的文字是不朽的?!?/p>

      “那當(dāng)然,那當(dāng)然?!卑⒏尚陕暎膊皇?,站也不是。

      “讀過《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嗎?”小雪有意難為阿根。

      阿根覺得抓住了機會,就坐在小雪的身旁,呵呵笑著說:“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響點亮了四面風(fēng);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p>

      小雪驚詫地坐直了身子,眼里流露出敬佩的神情:“喲嗬!看不出呀,文學(xué)底子挺厚?。 ?/p>

      “班門弄斧,班門弄斧?!卑⒏鶓c幸,大學(xué)里參加朗讀會的詩,竟然還記得。他后來想,是小雪激活了他的細(xì)胞,也是骨子里想討好小雪的支點。

      送外賣的來了,阿根去廚房做蛋炒飯,他對比薩餅不感興趣,吃不飽。

      第二天早上,片子的信息反饋回來了,全面推倒,這讓阿根心灰意冷。他到機房看片子,這么感人的片子,怎么被批得體無完膚呢?他不服,很想找人理論,可是誰吃他那一套呢?

      小雪走過來,遞給他一個本子說:“這是以前片子的腳本,你看看,分鏡頭標(biāo)得很細(xì)?!?/p>

      阿根沒接本子,或許是沒聽見,被困在自己的意識里了。鼻血緩緩流了出來,小雪掏出紙巾遞給他,他才回過神來。

      這天晚上,公司的人都走了,阿根找出以前的片子,一部一部地看。他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與此前去過的城市不同,似乎被某種力量感染,采訪的員工精神飽滿,忙碌而不急躁,循序漸進(jìn)地工作生活……阿根漸漸地找到了創(chuàng)作的靈感。

      一周后,在小雪的指導(dǎo)下,片子通過了,阿根的心態(tài)也變了,對小雪產(chǎn)生了仰視的情愫。他時常會想,小雪的美貌、氣質(zhì)如一朵花,什么花呢?還真不好說,不管是素顏還是嬌艷,花朵綻放開來,都魅力四射,招蜂引蝶。

      阿根流鼻血的時候,小雪就把阿根當(dāng)病號對待,幫他收拾房間,還帶水果或小吃給他。夏天的時候,不論小雪穿長裙還是短裙,阿根都能看到兩條白腿。有時他想,那腿怎么那么白呢?比臉都白。他喜歡聞小雪身上的味道,有種鮮黃瓜掰斷釋放出來的清香,里面還隱藏著茉莉的花香。

      陳英俊很少來公司,他在機關(guān)工作,是一個部門的副科長。阿根隨陳英俊參加飯局,桌上的人都恭維他,有點眾星捧月的意思。陳英俊很享受這樣的環(huán)境,有時會把阿根推上前臺,把著名導(dǎo)演的光環(huán)罩在他的頭上。

      周主席就是在這種場合認(rèn)識的,或許是被“著名”忽悠了,真拿阿根當(dāng)大腕了。三天后接到周主席的電話,阿根的腦子里就浮現(xiàn)出了一張白胖的臉。

      “阿根導(dǎo)演,哪天有時間,我請你吃飯?!?/p>

      “周主席,您客氣了,有業(yè)務(wù)您找劉經(jīng)理,我不能自作主張?!卑⒏胝f陳英俊,話到嘴邊,說出了小雪,業(yè)務(wù)經(jīng)理不就干這個的嘛。

      “你說小雪呀,我前腳說了,她后腳就告訴陳英俊了,那就沒意思了。我們僻遠(yuǎn)的小廠,費用有限,五分鐘的片子,一萬塊不少了?!?/p>

      “我真做不了主?!卑⒏鶠殡y地回應(yīng)。

      “這錢你可以自己留著,我肯定不說出去。”

      阿根糾結(jié)起來,那天吃飯的時候,周主席就私下和他商量,他沒拒絕也沒答應(yīng),本以為這事過去了,沒想到電話追來了。和周主席通完電話,阿根就撥通了陳英俊的電話,他覺得沒必要瞞著。陳英俊聽了,傳來哈哈的笑聲,而后說:“這老周,真是給臉不要臉,你吊著他吧,到日子看誰急?!卑⒏牭迷评镬F里,放下電話還在想“吊著”是什么意思。

      小雪端盤西瓜進(jìn)來,放在阿根面前說:“黃瓤的,吃過嗎?”

      “這是什么西瓜,這么小呢?”

      “地雷,名字霸道吧!”

      阿根想到了周主席,就說:“周主席你認(rèn)識吧?”

      小雪眼睛瞇縫起來,翹了翹嘴角說:“怎么了,是不是找你打折了,別理他?!彼律碜?,擺出了長談的架勢,“有些事,你可能不了解,咱們的業(yè)務(wù)是分片的,陳哥圈里的活兒沒人敢接。怎么說呢?就像收破爛的,你負(fù)責(zé)收這個小區(qū),他負(fù)責(zé)那個小區(qū),跨界可以嗎?肯定是不行的,收購價格都得統(tǒng)一,如果亂了章程,還能混下去嗎?”

      “這不跟撿錢一樣嗎?”阿根驚詫地問。

      “是呀!但是,不是誰都能撿的?!毙⊙溥晷α耍f:“看到的聽到的,未必是真的,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要過腦,好自為之,懂吧!”

      小雪咯咯笑著走了,阿根懵懵懂懂,總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做了什么傻事或說錯了什么話。

      阿根知道,他來之前業(yè)務(wù)都是小雪打理;他還知道,這間辦公室以前有兩張桌子,他來了,小雪就搬出了一張。

      一個周末的黃昏,小雪突然回來,說化妝盒落下了。她取了化妝盒沒走,而是約阿根出去走走。小區(qū)對過有個廣場,小雪建議到廣場走走,阿根沒反對,就不緊不慢跟著。廣場設(shè)施齊全,樹木和花草,種類繁多,許多樹開了花,阿根有種回到家鄉(xiāng)的情愫。但有所不同,家里的廣場只有麻將聲,這里有太極拳、甩長鞭、耍空竹,最為紅火的莫過于廣場舞了,可謂人盡其才。在健身區(qū),小雪要運動一會兒,阿根就陪著運動。器械簡單易懂,上手就會。伸伸腰、甩甩腿,小雪換一樣器物,阿根就跟著換。

      “習(xí)慣這里的生活吧?”小雪踩著健身器材,晃動著雙腿。

      “還好,沒想象的那么糟。”阿根伸著胳膊,推著健身器材。

      “冬天就不好過了,能凍掉你的下巴?!毙⊙┛┛┬α似饋?。

      阿根騰出右手,摸了下下巴,笑嘻嘻地說:“你嚇唬我?!?/p>

      小雪跳下了健身器,夕陽的光暈照在她的臉上,像涂了層胭脂。阿根還注意到,她腳上換了雙粉紅色的運動鞋。小雪甩了下長發(fā)說:“到湖邊走走。”

      阿根保持著半步距離,小雪說話的時候,都得回一下頭。阿根回答得簡單、爽快,就是那種“?。 薄笆茄?!”之類的話。沒走多遠(yuǎn),小雪眉梢一挑,瞪起了眼睛:“我能吃了你呀?南方人都這么磨嘰嗎?”

      阿根嘿嘿笑著,只得跟上步子。

      “喜歡北方嗎?”

      “目前還可以,不知道以后怎么樣。”

      “見過冬天嗎?告訴你,冬天最厲害的是白毛風(fēng),能把人的耳朵凍掉?!毙⊙┛┛┬α?,轉(zhuǎn)過臉看阿根,眼神和阿根碰撞了,有種刺痛感,下意識地躲開了。

      “是嗎?我怎么沒看到缺耳朵的人呢?”阿根故作驚訝,心里笑著。

      人工湖不大,景色宜人,綠樹掩映。沿湖畔走向的護欄,三米一根石柱,用漆成綠色的鐵管連接著。木板鋪成兩米寬的人行道,道邊是五米一株的楊樹或柳樹,路燈是黑色的仿古宮燈。

      小雪手扶護欄說:“你說,北方人和南方人有什么不同嗎?”

      阿根笑了笑說:“最大的差別是語言.北方人說話帶卷舌音,方言也有特色,而南方話與普通話差異較大,所以,無法發(fā)出卷舌音,有人形象比喻,南方話是鳥語。”

      “是嗎?”小雪咯咯笑了,又問:“你說話,怎么不說鳥語呢?”

      “我上大學(xué)時在山東,北方人多,適應(yīng)得快。”阿根腦子里閃過了陳英俊。

      “南方人小肚雞腸,有恩怨就藏在心里,待到非解決不可的時候,一點點的積怨變成大矛盾了。”小雪扭頭瞅了瞅阿根,笑著說,“北方人直腸子,講義氣,什么事義氣當(dāng)先,對錯都在其次了,雖然打架不好,卻也有好處,只要不動刀子,板凳掄起來,頭破血流了,到醫(yī)院里包扎好,哥兒倆找個小飯館,喝一瓶烈酒,問題解決了,也成摯友了?!毙⊙╂倘灰恍?,繼而說:“南方人喜歡講對錯、講法紀(jì),義氣在他們眼里,顯得分量輕了一些。當(dāng)然,南方人頭腦活,緣于他們的市場意識、體制意識,他們講競爭、講操作、講錢?!?/p>

      “是嗎?這我倒沒想過?!卑⒏l(fā)現(xiàn),自己小看了小雪,她可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南方的女人安靜恬淡、柔媚可人,閨秀型居多;北方的女人奔放熱情、粗糲爽朗。你喜歡什么樣的女人呢?”

      阿根摸不清小雪的想法,不好回答,只能搪塞地說:“這我倒沒想過?!?/p>

      兩只小狗在樹下追逐,兩個女人傳遞著養(yǎng)狗的經(jīng)驗。

      阿根隱約感覺到,小雪心里裝著事兒,陪她走了一圈湖,就散了。阿根要送她回住所,被婉言謝絕了。

      3

      夏去秋來,白晝漸漸短了,和小雪分手后,天已經(jīng)暗淡下來。路燈下,一對中年夫妻打著羽毛球。遠(yuǎn)處傳來廣場舞音樂,激蕩在夜幕里。路口停著一輛棚子艷麗的燒烤車,有人擼串喝啤酒,不時傳來笑聲。在這個城市里,阿根沒有朋友,上午交完片,下午公司里就沒人了。晚飯時,阿根泡了碗面,就到單元門前的木椅上坐下了。他想到廣場溜達(dá),站起身又回到了長椅上。他突然感覺到孤獨,掏出手機又不知道打給誰。小雪干什么呢?美容院、健身房,還是飯店呢?小雪的生活規(guī)律就這樣,除了陪陳英俊跑業(yè)務(wù),就是和閨密去這三種場所。

      阿根來的時候,門前的大葉楊郁郁蔥蔥,現(xiàn)在看上,卻像涂了層厚厚的金粉。秋風(fēng)穿過葉子的縫隙,搖晃出嘩嘩的聲響。阿根想起了他的媽媽,昨天給她轉(zhuǎn)了兩萬塊錢,這是他畢業(yè)后給家里最多的一筆錢。電話里,媽媽激動得語無倫次,重復(fù)地說:“當(dāng)官好呀!錢就是多。”阿根想笑,什么官呀,不過是領(lǐng)頭打工的,能攢下錢,是因為這里吃住不需要花錢。在南方的時候,這可是支出的大頭。在爸媽的眼里,阿根是他們的臉面。就說這次來北方,阿根特意回了家,撒謊說是電視臺委派去的,當(dāng)項目經(jīng)理。媽媽歡喜得不得了。他爸倒是沉穩(wěn),叮囑他別辜負(fù)臺領(lǐng)導(dǎo)的期望,一個人在外面,別苦了自己。離家的時候又叮囑了兩遍。或許是錢的作用,媽媽問起了婚事,三十大幾了,該有個家了。想到家,阿根就糾結(jié)了,如果在家鄉(xiāng),他早就娶妻生子了,老房子修補一下,就融入了社會的細(xì)胞??涩F(xiàn)在怎么融入?一年前,女友阿秀離開他,不就是因為居無定所嗎?愛之深、恨之切,曾經(jīng)如膠似漆的情侶,分手后一切聯(lián)系都斷了,各自的生活軌跡也變了。

      “發(fā)什么呆呢?”

      阿根轉(zhuǎn)臉,看到了陳英俊,站在不遠(yuǎn)處正笑瞇瞇地瞅著他。

      “片交了,輕松了?”陳英俊坐到他身旁,拉開手包,掏出了中華香煙。

      “沒什么輕松不輕松的?!卑⒏舆^煙,掏出了打火機,先給陳英俊點上。

      陳英俊深吸了一口,身子靠在椅背上:“接個業(yè)務(wù),省婦聯(lián)評‘五好家庭’,挺急的,他們的顧主席要求一周內(nèi)看樣片,沒問題吧?”

      “能有什么問題?”阿根呵呵笑。

      “這個片子省心,腳本是現(xiàn)成的,用傳統(tǒng)手法拍吧!就是費用低點兒?!?/p>

      阿根的心顫了一下,這是陳英俊第一次說費用,是不是周主席的事,觸動了他某根神經(jīng)呢?他說:“明天我就帶胖子去,時間是緊了些。”

      “時間對你不是問題?!标愑⒖】聪蚵房诘臒拒嚕酒鹕碚f:“走,擼串去!”

      阿根不加思考地站起身,隨陳英俊去了。他還真的想吃肉了。

      “五好家庭”對阿根來說是個新名詞。他問陳英?。骸岸加心奈搴??”陳英俊笑著說:“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具體怎么好,你去了就知道了?!憋@然,陳英俊也在搪塞。燒烤車兩側(cè)擺著三張折疊桌,配著紅色、黃色的塑料凳子。陳英俊坐下說:“城管放寬政策,天暖和的時候,小區(qū)的路口都成了燒烤地。你家那兒也這樣吧?”

      “不一樣,麻將桌多,嘩啦嘩啦的推牌聲,熱鬧著呢!”阿根呵呵笑,帶著幾分自嘲。

      “我去過廣西、四川,滿大街的麻將桌,一眼望不到頭。”

      “這叫慢生活,人生苦短,都不想活得太累。”阿根想起工作過的南方城市,流光溢彩的夜色,落不盡的喧囂與繁華。

      陳英俊到燒烤車前點串,問阿根吃牛肉串還是羊肉串,還有奧爾良烤翅。阿根回答隨便。隨便是模棱兩可的,陳英俊不再問了,拎著啤酒回來了。

      和陳英俊在一起,阿根很少提大學(xué)里的事了,話都有說盡的時候,偶爾提起,也是想到某個人,引發(fā)出的某件事。他想到了小雪,就提醒陳英俊說:“小雪最近情緒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我?guī)Х品瞥鋈?yīng)酬,她不舒服唄?!标愑⒖『俸傩Γ芭硕歼@樣,心眼兒小,過兩天就好了。”

      阿根想起小雪說的話,難道是在某種場合,她口無遮攔惹火了陳英???他想起了媽媽“逼婚”的事,就問:“英俊,你怎么不結(jié)婚呢?”

      “結(jié)婚?”陳英俊笑了,反問道,“你不也沒結(jié)嗎?”

      “咱倆不一樣,我沒房沒車沒存款,哪個女孩愿意嫁給我?”阿根心生自卑,陳英俊身邊聚著那么多女人,而自己一個阿秀都留不住。

      “太物質(zhì)了吧!”陳英俊露出鄙視的笑,拿起啤酒瓶,和阿根面前的瓶子碰了一下,就揚脖喝了起來。陳英俊說話武斷,什么事爭辯起來,不分輸贏決不罷休。上學(xué)時他就喜歡打賭:迎面來車的單雙號,某女同學(xué)的手機品牌,誰誰在聽課……賭注先是一頓酒飯,后來發(fā)展到摔手機。陳英俊放下酒瓶,抬手抹了下嘴角的啤酒:“阿根,小雪就不物質(zhì)。不信,咱倆賭一把。”

      阿根連忙擺手,笑著說:“不賭不賭,她物不物質(zhì)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靠,你當(dāng)我看不出來呀!別裝了?!?/p>

      陳英俊眼里放射出怪異的光芒,深深地扎進(jìn)了阿根的骨頭里。阿根有點疼。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不是丟人的事兒?!标愑⒖≌f,“多看兩眼能怎么的,能多塊肉還是少塊肉。要是真喜歡,我給你撮合撮合,南方人都喜歡北方妞,領(lǐng)回家多長臉呀!”

      “滾一邊去,你再說,我跟你急了?!卑⒏哪槤q紅了,陳英俊的話太扎心了,拿小雪逗他,有什么企圖呢?實質(zhì)上,阿根早注意小雪了,更關(guān)心她的行蹤。早上見了面,他用關(guān)心的語氣套話,“小雪,昨晚健身去了?”小雪的回答不管真假,都令他滿意,輕松地梳理出了小雪的行動軌跡。小雪嘴上說歡迎,心里怎么想的,就無從知曉了。

      不論陳英俊說什么話,阿根都會在腦子儲存幾天,像電腦里的程序一樣,小雪就是這樣儲存進(jìn)來的。

      看過“五好家庭”的腳本,阿根的心里涌起了波瀾。這家的爺爺參加過石油大會戰(zhàn),父親當(dāng)兵轉(zhuǎn)業(yè)到井隊,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回到油田,典型的三代石油之家。拍攝爺爺,讓阿根長了很多知識,地窨子、干打壘,還有盡興朗誦的詩:“北風(fēng)當(dāng)電扇,大雪當(dāng)炒面,天南地北來會戰(zhàn),干!干!干!”這讓阿根想起了劉邦的“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父親中等身材,不茍言笑,他一直推脫說,有什么好拍的,日子不都這么過嗎?阿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說:“于師傅,你代表的不是你,是油田的所有家庭,這可是省里的榮耀呀!”于師傅猶豫起來。于師傅的老伴樂觀,她點著于師傅的腦門說:“你怎么死腦筋呢,快退休的人了,裝什么犢子?!泵鎸z像機,老伴特意換身衣服,侃侃而談她如何照顧癱瘓的婆婆,解除于師傅后顧之憂;抱怨小姑子妯娌的苛刻,一毛不拔,說好的給照顧費但至今還欠著。婆婆去世兩年了,阿根請陪同的工會干事張姐躺在床上裝婆婆。張姐很不情愿,阿根保證不拍到臉,張姐才猶猶豫豫上了床。于師傅老伴重復(fù)著當(dāng)年的孝心,情到深處,吧嗒吧嗒落下淚來。說到兒子于洋,于師傅的老伴來了勁頭,還拿來幾本榮譽證書,讓胖子拍。

      于洋在前線,阿根催促張姐聯(lián)系,結(jié)果是于洋忙,沒時間。三天過去了,如果再拖延下去,片子就交不上去了。阿根給陳英俊打電話,陳英俊回答得干脆,你們不會去呀!

      小雪靠在沙發(fā)上看書,阿根走過去說:“明天有時間嗎?上井隊拍片?!?/p>

      小雪頭也沒抬地說:“沒時間?!?/p>

      阿根知趣地走了,他邀請小雪,是想讓她出去散散心,沒想到碰到釘子尖上了。

      秋風(fēng)過后,草原染上了金色,阿根突然感到了冷。在滴水成冰的北方,他能度過嗎?在山東上大學(xué),陳英俊一件毛衣就過去了,他必須穿羽絨服。而現(xiàn)在這里,可是北方之北呀,比山東冷多了。車上,張姐得知他是南方人,就興奮地說,她去過四川,天府之國,去過杭州,人間天堂,她問阿根為什么不到珠海、深圳發(fā)展,來北方干什么。她兒子落戶南京了,她退休以后到南京安享晚年。張姐的話匣子打開就關(guān)不住了,說她身邊的姐妹,孩子大學(xué)畢業(yè),不是出國就是南飛,如果早20年,她早就到南方,闖出一番事業(yè)了。

      阿根無語了,他只能點頭奉承,心里酸酸的,感覺腹腔里有股氣體在竄動游走。他欠了欠屁股,坐久了,胯骨有點痛。

      草原上,銀灰色的野營房擺成了口字形,拱形的大門上方飄揚著旗幟,上面印著井隊的編號。門下站著幾個人,清一色的紅色工服,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一團火。車子停下來,他們就迎了上來,領(lǐng)頭的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他先和張姐握手,而后就拍起巴掌歡迎。阿根受寵若驚,這樣的接待他第一次遇到,又一想,人家是歡迎張姐,和自己什么關(guān)系呢?張姐介紹青年說,這是吳書記,阿根緊邁兩步,和吳書記握手。

      在掛滿獎牌、錦旗的會議室,吳書記介紹了隊史,創(chuàng)造鉆井多少個紀(jì)錄。胖子傻乎乎地坐在那兒,面前擺著攝像機。阿根注意到,吳書記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攝像機上,他想提醒胖子拍幾個鏡頭,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4

      冬天來了,北方的景致凄苦無比,滿目蒼涼。樹木光禿禿的,阿根的心情也變得沮喪,還被一種不祥的感覺困擾著。昨天下午,小雪進(jìn)屋說有事,就走了。過了一會兒,程菲菲也過來請假,郁郁不樂地離開了。

      這些日子,小雪和程菲菲見面,沒了以往的嬉笑,有意相互排斥。阿根或多或少感覺到了某些苗頭。陳英俊很少帶小雪應(yīng)酬了,是不是要走馬換將了呢?兩年前,小雪大學(xué)畢業(yè),通過朋友介紹來到公司,那時陳英俊剛創(chuàng)業(yè),小雪稱得上元老了。阿根來了大半年,沒看出什么端倪,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出小雪做錯了什么,陳英俊為什么要冷落她。有時他想,陳英俊是不是勸她跟自己處對象,遭到了拒絕,被惹煩了呢。他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林徽因散文精選》丟在沙發(fā)的角落里,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對書不感興趣,小雪應(yīng)算個另類。阿根翻著書,想著《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煙,黃昏吹著風(fēng)的軟,星子在無意中閃,細(xì)雨點灑在花前。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著,你是天真,莊嚴(yán),你是夜夜的月圓。雪化后那片鵝黃,你像;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柔嫩喜悅,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白蓮。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阿根聞到了一股香味兒,這是他熟悉的味道。他抬頭看到了小雪,正笑微微地瞅著他。他想,她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我在網(wǎng)上買了幾本張愛玲的書,如果不是遇見了胡蘭成,她的人生不會那么孤獨?!毙⊙┠樕系男οЯ?,變得憂郁起來。她與阿根保持一定的距離坐下,很自然地從包里抽出了一支煙,熟練點著了。煙霧從她的嘴里慢慢涌出來,一跳一跳地彌漫開來。

      阿根想勸小雪,林徽因和張愛玲雖然是民國時期的才女,但那都是過往的煙云,有必要癡迷嗎?追追“小鮮肉”的神劇,心情就會好起來。

      小雪用舌尖舔了舔嘴唇說:“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你說,張愛玲說得多好呀?”

      “我還是喜歡林徽因,她理智,不追求天馬行空的燦爛,而是一杯白開水,雖無味,但解渴,能品味簡簡單單的美好。”阿根引導(dǎo)著小雪,他不想小雪步入張愛玲的后塵。

      “現(xiàn)在還有金岳霖這樣的男人嗎?不,不會有的?!毙⊙┳晕曳穸?,把煙蒂扔在地板上,狠狠踩了一腳,起身走了。

      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涌動在阿根的腦海,是喜是憂,他無法解答,總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樹葉凋零的時候,陳英俊就勸阿根說,冬天沒什么業(yè)務(wù),回家吧,明年開春再來。阿根心生感激,他知道,陳英俊怕他受不了北方和冷??砂⒏蛔?,想看雪,雪是北方的衣裳,如果看不到分外妖嬈的大東北,就像到洛陽沒看牡丹、到黃果樹沒看瀑布一樣,令人失望。

      早晨九點多鐘,程菲菲哼著小曲來了,她嬉笑著探進(jìn)頭,和阿根打了聲招呼,就踩著節(jié)拍走了。高跟鞋敲打著地板,如同叩在阿根的心頭。小雪比她來得早,不知為什么,招呼都沒和自己打。阿根假裝到機房找資料,小雪讀著張愛玲的書,用眼睛剜他,很不友好的樣子,他知趣地離開了。

      休息室里傳來了吵鬧聲,阿根急忙趕了過去。

      小雪站在程菲菲面前,手指凌空點著程菲菲:“你他媽的要不要臉了,昨晚跟誰睡覺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程菲菲坐在椅子上,抱著肩膀,嘴角咬著笑。

      “今天有你沒我,有我沒你,陳英俊來了嗎?”小雪扯開嗓子喊,“陳英俊,你滾出來?!睖I從小雪的眼里涌出來。

      “這是怎么了?”阿根站在門口,驚訝地瞅著:“陳總年底忙,好幾天沒來了?!?/p>

      “我看到他車了,把這個小婊子送回來的。”小雪尖叫起來,“今天我就跟他攤牌,別以為老娘好欺負(fù)?!?/p>

      阿根走過去,擋在程菲菲的前面,右手背到身后,用手指杵程菲菲的肩膀,暗示她冷靜。這種情況下,把兩個人分開,是最好的方式了。程菲菲心領(lǐng)神會,快步向門口走,但還是被小雪看到了,她一把推開了阿根,沖上去抓住了程菲菲的頭發(fā)。程菲菲身材小巧,小鳥依人的那種,在小雪的面前,如同落進(jìn)鷹爪里的小雞。小雪的手掌拍在程菲菲臉頰上,啪啪的,驚心動魄。阿根顧不得多想,上前抱住了小雪,程菲菲掙脫出來,跑了出去。小雪掙扎著要去追趕,但她無法脫離阿根越來越緊的臂膀。她感覺呼吸困難,轉(zhuǎn)身抓阿根的臉……小雪號啕大哭起來,嘴里罵著陳英俊,肩膀抽搐著,身子慢慢軟了下來。

      把小雪扶坐在床上,阿根感到臉上火辣地疼,到衛(wèi)生間照鏡子,看到臉頰上有兩道血痕,從眼角滑落下來。他沒有惱火,為平息了一場爭斗沾沾自喜?;氐睫k公室,心里惦念起休息室里的小雪,她還在哭嗎?什么委屈讓她如此悲哀?曾經(jīng)的好姐妹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呢?他想給陳英俊打電話,拿起手機,又放下了。手機是最新款的蘋果,他來的第三天,陳英俊送他的,說他的破手機成古董了,當(dāng)著客戶打電話,丟的是英俊公司的臉。阿根沒多想,就收下了。

      阿根聽到了關(guān)門聲,就快步走到窗口。他看到了雪,看到了小雪,紫紅的羽絨服、青藍(lán)的圍巾、橙黃的絨帽移動著,融入紛飛的雪花里。阿根注視了許久,甚至想沖出去追上小雪,可是,追上了又能說什么呢?

      下雪了,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怎么剛看到呢?這就是他期待的雪,為什么激動不起來呢?他突然想到那個叫于洋的鉆井工,他的故事里就飄著雪,看到雪就想哭。為什么看到雪會哭呢?于洋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深沉地說,我感到了冷。

      于洋的愛情萌芽于大學(xué),憧憬著比翼雙飛,他被固執(zhí)的父母逼回了家,如同折翼的鳥兒,再也飛不起來了。阿根問他女朋友呢?于洋苦笑著說,成了別人的新娘。采訪結(jié)束的時候,于洋突然說:“我要找就要找愛我的人,雖然工作苦點累點,但我不覺得空虛,身邊還有那么多哥們兒。我現(xiàn)在正讀研究生呢,拿到畢業(yè)證,我要到國外打井去,很多國家都有咱們的井隊,我們班長就去了,我差什么?”

      桌上的手機屏幕亮了,是小雪發(fā)來的微信,一個哭臉,后面跟著六個字:讓你看笑話了。阿根心生暖意,呆呆地看著屏幕,良久,再沒進(jìn)來信息。小雪肯定沒注意到阿根的臉,否則,不會連一句歉意的話都不說的。

      阿根突然同情起小雪了,她孑然一身漂泊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曾經(jīng)的希望破滅了,踽踽獨行在雪花里,她的心情會怎么樣呢?阿根腦海里浮現(xiàn)出唐代劉長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蒼山遠(yuǎn),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fēng)雪夜歸人?!卑⒏忠淮蜗肴フ倚⊙退黄鹇?,享受上天賜予的純潔雪花,或是找一間茶館,品一壺老茶。

      阿根怨恨起陳英俊了,覺得他難以理喻,他撥通陳英俊的電話,平靜地說:“英俊,我看到雪了,明天回家?!?/p>

      陳英俊沒有馬上回答他,過了十多秒,才說:“阿根,我一會兒過去,給你餞行,你通知公司里的人吧!”

      “不用了,大家都挺忙的?!?/p>

      “也行,就咱倆。對了,我說的事想好了嗎?”

      阿根愣了,心里疑惑著,小雪的身影飄進(jìn)了腦海。

      “靠,跟我裝是不?十天前,晚上在電話里說的?!标愑⒖√嵝阎?。

      阿根想起來了,他是在夢中被電話吵醒的,他猶豫了一會兒,說:“你喝多了,是酒話吧?”

      “文件下來了,公職人員不能經(jīng)商,執(zhí)照得換法人,用別人,我還不放心呢!”

      陳英俊不是以前的陳英俊了,他洞察秋毫,深不可測,目標(biāo)是更高的位置,這個小公司不過是他對外的窗口,收不收費,收多少,怎么收,都在他的股掌之中。他沒對陳英俊說今天發(fā)生的事,更不會說他和小雪去廣場的事,他想起初見小雪時,小雪沒說完的話……

      “魏征沒,朕亡一鏡矣!”

      人是否都這樣,不論你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還是同氣連枝、患難與共,走著走著就散了。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即便慢的人努力保持著步調(diào),也會落下來,因為路過的風(fēng)景相同,每個人駐足的時間、看到的角度卻截然不同。

      窗外雪花飄蕩,浩如煙海,目力所及之處,如同晶瑩剔透的水晶球。阿根有一種走進(jìn)去的渴望,而且愈發(fā)強烈了。作者簡介:

      丁龍海,筆名龍默,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發(fā)表小說200余萬字,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兩部、散文集一部、長篇小說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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