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克艷
那天找東西時,意外翻到了珍藏多年的信件。厚厚的一疊信件陳舊泛黃,顯出歲月流逝的痕跡。那些信件跟隨我不停輾轉(zhuǎn),歷經(jīng)千山萬水,跨越天南地北。看著它們,好似看到另一個時空中的自己與親友們曾經(jīng)一起走過的美好年華。
那些我收到的信件和我寄出的信件,陪伴我度過人生最孤寂迷茫的青春時光。彼時,我在外地求學工作多年,陌生的地域,激烈的競爭,迷茫的前途……壓在我仍顯稚嫩的肩頭。多少個無眠的夜晚,我一個人就著昏暗的燈光,一遍遍捧讀親友們寄來的信件,咀嚼每一個詞句,體會他們寫信時的心情,以及筆墨之外的言辭。字如其人,見字如晤。來往不斷的信件,連接著我們的心。何況,那些不便當面訴說的言語,都可訴諸筆端。我非常享受寫信和收信的快樂。
那些無聲的信件,像星星點點的燈火,溫暖并照亮我孤苦的內(nèi)心。我像獨自跋涉在荒原的前行者,正是那些信件給了我勇氣和堅持的毅力。
于是,掰著指頭數(shù)日子,對即將到來的回信翹首以待,成了我那時的常態(tài)。收到信,壓抑著激動的內(nèi)心拆開它,快速地瀏覽后,再逐字逐句地品味它,直到將它讀得滾瓜爛熟。
回信時,一句一詞的斟酌,都讓人費盡心思。既要告知收信人自己當前的現(xiàn)狀,又要盡力避免對方從字里行間感知自己的苦楚,從而為自己憂思勞心。這樣的糾結(jié),導致每一次回信我都要絞盡腦汁。抽空寫完信后,我總是看著窗外異鄉(xiāng)的萬家燈火,想象著親朋收到我的回信時,他們的神態(tài)和心緒。
在寫信與收信的日子里,我慢慢成長起來。然而當手機以雷霆之勢席卷全國,寫信這件盛行了幾千年的事情,便漸漸消逝了。從前,我們常說“我會給你寫信的”;現(xiàn)在,我們常說“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概永遠無法體會白紙黑字下的書信,有著怎樣的力量和魅力。那是在過去幾千年的人類文明史中,所無法回避的歷史。在車馬緩慢的年代里,書信拉近了天各一方的親友們的距離,讓他們知曉對方的近況,為他們送去彼此的問候。不管是陸凱《贈范曄》“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的浪漫,還是李商隱寫給妻子《夜雨寄北》的傷感;不管是杜甫“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悲涼惆悵,還是林覺民《與妻書》的蕩氣回腸……都給后人留下了濃重的一筆,那是越過歲月奔騰的河流,翻過一座座不同時代的高山,仍然能引起共鳴并濺起朵朵浪花的樂章。那是含蓄而詩意的國人,表達豐富情感的一種方式。
即使在上世紀,書信仍是一種重要的交流方式。多少個黑夜里,多少人在燈光下,用一顆熾熱的心,牽動著手中的筆,將心中涌動的情感,澆灌出一封封或熱烈或含蓄的信件,它們像鴿子一樣,飛向天涯海角。又有多少人,站在某個門口或巷道望眼欲穿,期盼著千里之外的鴻雁傳書。
那時候,日子悠長而緩慢。大家的心,即使隔著迢迢山水,也能被一封接一封的信焐熱。眼下,便利的交通,快捷的通信,似乎并沒有拉近各奔東西的親友們的距離。很多人都說,翻著長長的手機通訊錄,卻找不到說話的人。這真是一件遺憾的事。
打開好友多年前寄給我的一張明信片,我的心潮濕了。那是她當年考上浙大研究生后,寄給我的第一封信件。明信片正面是旖旎的西湖,背面是她簡短的話語。她說初到浙大,事情繁雜,愿我保重自己,不日她將抽空為我寫一封長信細敘。信封里,她放了幾粒杭州桂花。至今那個信封里,仍氤氳著桂花的香氣。她寫道:“我喜歡桂花,樸實無華卻自有暗香,正如你的品格?!?/p>
穿過歲月的長河,看著信件上熟悉的字跡,我不禁回想起當年給好友的回信,其中兩句是:“只因遠方有你,我愿跋涉千里?!?/p>
想到這里,我鼻頭一酸,忽然想提筆修書,給遠方的故人寫一封久違的信。闊別已久的老友,你還好嗎?
而親愛的你,是否會想念一個人?那些無法開口的話語,都可以裝進一封信里。在它歷經(jīng)山水的顛簸后,來到那個人面前,替你告訴他:你想他了。
(編輯??余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