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瓊飛
(海南熱帶海洋學院 民族學院,海南 三亞 572022)
袍隆扣是海南黎族的創(chuàng)世始祖神,經(jīng)過千百年的發(fā)展,今天依然在海南黎族地區(qū)具有廣泛的傳承基礎。袍隆扣信仰是黎族民眾以祖先神袍隆扣為核心自發(fā)建構起來的一套包含祖先崇拜觀念、神話、儀式、禁忌等在內的綜合性的文化活動,長期對族群成員的行為起著規(guī)范性作用,成為維護黎族地區(qū)社會秩序的有效方式。
“袍隆扣”是黎語,漢語意即“祖先大力神”,是黎族創(chuàng)世神話《大力神》的中心神格,也是黎族的祖先。在神話里,大力神作為祖先神,為黎族先民創(chuàng)造了生存的自然世界?!洞罅ι瘛穼儆趧?chuàng)世神話中的自然神話類型,自然神話是“以自然萬物為中心神格、綜合反映初民對自然萬物起源、性狀、運行秩序及其相互關系認識的神話”[1]。神話《大力神》則反映了黎族先民對世界形成、天體運行規(guī)律的認識,對所生存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形成進行的詮釋。
黎族創(chuàng)世神話《大力神》這樣闡述人類混沌時期的狀況:“遠古時候,天地相距只有幾丈遠,天上有七個太陽和七個月亮,把大地燒得熱燙,像個大熱鍋。白天,生靈都躲到深洞里去避暑。夜間,人們也不敢出來。只有在日月交替的黎明和黃昏,才爭先恐后地走出洞,去找一些吃的。大家都叫苦連天。”[2]
這種混亂的世界狀態(tài)自然不是正常的世界秩序,給黎族先民帶來了無盡的苦難。終于,黎族先民中出現(xiàn)了一個英雄人物,即“大力神”,“把身軀伸高一萬丈,把天空拱高一萬丈......大力神做了一把很大的硬弓和許多支利箭......射下了六個太陽和六個月亮”。世界終于得到了初步的合理重構,日月天體正常運轉,黎族先民用這樣的原始思維自我解釋了天與地分開、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并存的狀態(tài),用神奇的想象回答了“為什么只有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之類的問題,也是他們戰(zhàn)勝自然的結果。
黎族的祖先大力神分開了天與地,并射掉了六個太陽和六個月亮,讓世界處于他們所認為正常的日出日落、月圓月缺的狀態(tài)。但這并不圓滿,山水林木花草如何形成也是需要回答的問題,本族群生存繁衍的真實生態(tài)環(huán)境是怎么來的,還必須有一個合理的起源解釋。于是,《大力神》繼續(xù)闡述黎族生存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大力神“從天上取下彩虹當做扁擔,拿來地上的道路當做繩索,從海邊挑來沙土造山壘嶺。從此,大地上出現(xiàn)了高山峻嶺,那大大小小的山丘,是從他的大筐里漏下來的泥沙。他還把梳下來的頭發(fā)往群山上一撒,山上便長出如頭發(fā)般茂密的森林來......大力神拼盡力氣,用腳尖踢劃群山,鑿通了大小無數(shù)的溝谷,他的汗水流淌在這些溝谷里,便形成了奔騰的江河”。于是,日常生活中常常讓黎族先民疑惑、卻又一直想得到印證的自然現(xiàn)象終于得到了完美的詮釋,這就解開了縈繞在黎族先民心頭的疑惑,而且大力神創(chuàng)造世界的敘述在整個黎族先民群體中形成了神圣的、真實可靠的科普知識,并得以世代流傳。黎族先民用神奇瑰麗的想象解決了世界是怎么形成的問題。
袍隆扣能夠成為黎族的祖先神,自然是源于他為黎族先民創(chuàng)造了繁衍生息的世界。由于靈魂信仰的普遍性,袍隆扣很快就得到族群的集體推崇、世代傳承而幻化成神一樣的存在。進而,黎族民眾世世代代在民間祭祀的儀式中不斷講述大力神創(chuàng)世的過程,不斷傳頌他的豐功偉績,使其形象越來越清晰,其創(chuàng)世過程越來越完善,最終,袍隆扣完全融入了民間祭祀儀式中,成為民間信仰的重要核心。因而,袍隆扣信仰化的過程在黎族歷史發(fā)展中有著深刻的必然性。
由于生產力低下,原始先民對自然世界的認識能力有限。他們無法合理解釋習以為常的自然天體的運行、風雨雷電的產生等自然現(xiàn)象,同時又無力抵御一些自然災害帶來的危害,對自然世界心懷敬畏。于是,他們不斷試圖“借助某種信仰的力量來克服現(xiàn)實生活中的具體困難,解決他們不能理解、難以控制的自然現(xiàn)象與社會問題”[3]。這種信仰的力量以及戰(zhàn)勝自然的希望,推動了神話的產生,氏族祭祀自然、祈求祖宗的過程,也是演繹神話、認識自然、詮釋自我的過程。這個過程對整個氏族最為神圣,也最為神秘,且對于整個氏族來說,神話涉及的內容全部真實可靠。這種“以原始思維為基礎,將自然現(xiàn)象和人類生活不自覺地形象化、人格化,從而集體創(chuàng)造代代相承的一種以超自然神靈為主角、表征著特定群體的神圣信仰”[4]成了整個族群共同遵守的規(guī)范,也正是由于神話的神圣性和真實性,最終使神話成為氏族生活最重要的一部分,得以世代傳承。
袍隆扣作為黎族的創(chuàng)世祖先神,對整個族群的生存和發(fā)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所創(chuàng)造的豐功偉績得到整個族群的推崇和感恩,成了世代祭祀的神靈。黎族子孫通過祭祀、祈求、巫術等各種社會文化活動世代反復講述他創(chuàng)世的過程,訴說他作為祖先對黎族子民的護佑,這個演繹的過程是整個族群最神圣、最嚴肅、最隆重的過程,必然使袍隆扣成為黎族整個族群共同遵守的信仰。
任何一個族群的形成、發(fā)展與演變,都經(jīng)歷過各種苦難的歷程,各種自然災害、族際之間的矛盾與沖突都在民族形成的過程中留下過深刻的記憶。為了在與其他族群的接觸中,更能占據(jù)主動地位,族群需要對外展示和宣揚本族群的基本實力,其中,民族自信心是最重要的基礎。
民族自信心是一個族群對自我的肯定和認可,“一個民族由于認識到自己在世界民族之林中的平等地位,認識到自己對整個人類發(fā)展的崇高價值,因而產生的對于本民族進一步生存和發(fā)展能力以及光輝燦爛前景的確信”[5]。這種確信源于一個族群對本族群集體創(chuàng)造力的高度認同,對本族群的高度評價,并在整個族群中形成高度的共識,由此形成族群的共同精神動力。
民族自信心的形成需要一個內核來增強族群的凝聚力。黎族在發(fā)展過程中,其民族自信心逐步形成,并成為對外展示民族實力和凝聚力的基礎。祖先神是形成族群凝聚力的最佳內核,是族群在生活中最熟悉、最能讓族群達成共識的真實存在,而祖先神在任何一個民族中都具有真實性和神圣性。由于袍隆扣為黎族先民創(chuàng)造的豐功偉績,自然就成為能夠為黎族帶來護佑和福祉的保護神,被族群賦予重任,這種重任通過開天辟地、創(chuàng)造世界獲得展示。因而,袍隆扣神話便成了黎族對外展示自我民族自信心的依據(jù)。
民族自信心還源于族群對自我創(chuàng)造力的高度肯定?!芭勐】邸狈珠_了天與地,并射掉了六個太陽和六個月亮,讓世界處于只有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的正常秩序,并陸續(xù)造出了山嶺、溝谷、森林等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這對于族群來說,這是極為雄偉的氣魄。通過對自我創(chuàng)造力的高度認可和推崇,以此對外展示族群的民族自信心。
自我犧牲精神是“個人為了維護和保全社會整體利益或他人利益,自覺地舍棄、犧牲個人利益的高尚品質和崇高境界”[6]。自我犧牲精神在各民族神話中均有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如漢族神話《盤古》中的始祖神盤古垂死化生,身體的各個部分化為自然萬物。這種以犧牲自我,護佑本族群免于災難,破除對族群繁衍產生的威脅,以此讓族群更為團結,使族群的凝聚力得到更高的升華,對民族的認同更加強烈。
黎族《大力神》具有與《盤古》相類似的情節(jié),在分開天地、射掉多余的太陽和月亮、創(chuàng)造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之后,袍隆扣溘然長逝,“臨死前,擔心天空會塌下來壓倒百姓,便撐開巨掌,把天牢牢地擎住。他筋疲力盡倒下后,仍高高舉起巨掌,化為五指山”。這是對袍隆扣作為祖先神對本族群的巨大奉獻,愿意為本族群的繁衍生息犧牲自己生命的膽魄,如此巨大的恩惠,足以讓黎族子孫世代傳頌。
神話“在講述和傳承的氏族中具有真實性、綜合性和神圣性,是以祭司為中心舉行的整個氏族參與的社會文化活動”[7],整個族群具有一致的目標,且具有共同的精神追求。因而,族群成員堅信,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是由始祖神袍隆扣的生命幻化而來,而黎族子孫又長期在始祖神生命孕育而成的環(huán)境中繁衍生息,安居樂業(yè)。子孫后代與始祖的生命緊密相連,息息相關,人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這樣一來,始祖神袍隆扣為本族群的犧牲精神得到了更高的詮釋,而信仰可以讓族群成員對族群產生強烈的歸屬感。因而,始祖神袍隆犧牲的價值得到最大程度的發(fā)揮,而黎族子孫也愿意循著始祖神袍隆扣的足跡希望為本族群的繁衍生息做出自我犧牲。
袍隆扣信仰是由黎族世世代代集體創(chuàng)造并傳承下來的一套有關語言和行為的規(guī)范,它對整個族群具有約束性,通過袍隆扣信仰的一整套儀式制度對族群成員的行為進行規(guī)范,使族群成員必須按照黎族社會的一整套民俗習慣行事。袍隆扣信仰在某種程度上發(fā)揮了法律的作用,任何族群成員都得遵守,每一個社會成員均自覺按照民俗習慣的規(guī)范,有秩序地生活、勞作。長期以來,“中國鄉(xiāng)土社會秩序的維持依賴于禮治”[8],“維持禮治的力量不在身外的權力,而是在身內的良心”[9]。維持鄉(xiāng)土社會秩序的禮治和良心,是民俗習慣的基本組成部分,使得那些國家權力都難以到達的地方,依然能夠維持良好的社會秩序。袍隆扣作為民俗習慣的基本力量,對維持黎族古代社會秩序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根據(jù)袍隆扣神話來看,黎族先民對自然天體的運行有自己的認識,他們很早就觀察到自然天體正常運行的基本常態(tài)。人類在童年時期,也會自覺地對世界萬物的起源進行思考,但是,黎族先民日常生活所見無法解答“為什么天地是分開的”“為什么天上只有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等諸如此類的問題。出于對宇宙萬物起源的探求,黎族先民用自己的原始思維,對自然世界的秩序進行基本的構建。這個建構的過程,也是族群戰(zhàn)勝自然的過程。這種構建必須依托讓整個族群成員都信服、在族群內部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人,袍隆扣應運而生,他氣勢不凡,命運奇異,對整個族群具有絕對的信服力。黎族先民將自然世界幻想為“天地只有幾丈高、七個太陽與七個月亮共同主宰”的不符合日常生活規(guī)范的世界,然后通過始祖神撐開天地、射掉六個太陽和六個月亮、創(chuàng)造自然萬物等過程,建構起日常所見的正常的世界秩序。
由袍隆扣建構起來的宇宙秩序自然能夠得到整個族群的擁護和認可,從而,袍隆扣在整個族群的地位更加崇高和穩(wěn)固。由于袍隆扣對于族群的精神內核作用,以及祖先神靈的特殊地位和干預力量,使得圍繞袍隆扣所建構起來的一系列社會秩序得以順利地在黎族社會中實施,整個族群社會得到了有效的規(guī)范,其民族認同感和凝聚力也是基于良好的社會秩序得以強化。
民俗文化具有維系功能,“能夠統(tǒng)一群體的行為與思想,使社會生活保持穩(wěn)定,使群體內所有成員保持向心力與凝聚力”[10]。民俗文化本身是由一個族群中的廣大民眾集體創(chuàng)造的生活文化,得到了族群廣大成員的認可才能得以廣泛傳承和傳播。而族群成員之間社會交往關系的維系就是依靠民俗文化進行,因而民俗文化是族群進行自我認同所屬族群的標志,這種維系功能通過族群成員與祖先神的互動、族群成員之間的互動等方式得以實現(xiàn)。
袍隆扣信仰是黎族民俗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通過族群共同的祖先“袍隆扣”的聚核作用,將族群成員進行了有效的維系,不僅維系成員的日常行為方式,同時也將成員的文化心理進行有效的整合。在袍隆扣祭祀儀式中,族群成員無論男女老少、身份與工作職務差別、收入多寡等,都必須嚴格遵守祭祀程序的規(guī)范。這種規(guī)范將所有成員全部維系在族群共同的祖先“袍隆扣”的同一血脈之下,使所有成員形成一致的向心力。由于在祭祀儀式中,所有成員一視同仁,即使相互之間不曾有過交流,但彼此之間卻因為共同的始祖神袍隆扣而有了濃濃的親情,社會成員均能夠通過靈媒與祖先神進行對話。袍隆扣信仰的紐帶關系使得族群成員之間的親情更加緊密,“人與人在親情之上的自然社會結構之中相互溝通、融合,社會矛盾得以緩和,社會秩序得以鞏固”[11],社會成員更加團結,社會更加和諧。袍隆扣信仰從而有效地維系了成員的內部關系,詮釋了對族群的社會治理功能。
黎族袍隆扣信仰現(xiàn)經(jīng)政府的引導,其民間的祭祀活動上升為政府引導、民間主導的大型祭典,固定在每年黎族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三月三”舉行。在祭祀大典上祭祀始祖神袍隆扣、緬懷先祖,祭典儀禮濃重,由黎族奧雅主持祭祀,通過擊鼓鳴鑼、默哀緬懷、代表獻祭、跪拜袍隆扣、鳴放粉槍等完成祭祀儀禮。然后繼續(xù)由黎族奧雅主持祭祀慶典,經(jīng)過恭讀祭文、樂舞告祭、拜謁圣祖等程序,最后所有民眾魚貫而入向袍隆扣敬獻彩虹,最終完成祭祀慶典。祭祀儀式莊嚴、神圣,祭祀慶典歡樂、祥和,集中展示了黎族的各種民俗文化。
參加袍隆扣祭祀儀式和慶典的主要是黎族群眾,來自全省各地,場面熱鬧,可謂是黎族群眾萬民狂歡的喜慶節(jié)日。實際上,祭祀袍隆扣是黎族對生活方式進行自我調控的一種途徑,這種自我調控以袍隆扣信仰為核心,集多種民俗活動于一體。首先,袍隆扣祭祀是黎族所有社會成員對祖先神袍隆扣表達感恩,越是狂歡越能表達感恩之情。即便是平時節(jié)約艱苦,但祭祀日子里,必不會吝惜,為祭祖而狂歡,這是千百年來形成的習慣,因為誰也不敢對祖宗不敬,誰也不愿意落下不孝敬祖宗的名聲。其次,通過祭祀活動,以祖先為紐帶,加強了族群內部成員的親緣感情,鞏固了族群成員之間的血脈關系,充分說明黎族貴人倫、重親情。第三,通過袍隆扣祭祀,將來自各地的黎族青年通過祖先的名義召喚一起,為青年婚戀提供了一個極佳的平臺,黎族男女青年常常通過這種大型的公共活動解決了婚姻大事,有利于族群的發(fā)展。第四,祭祀本身就是極為豐富的文化藝術演繹活動,起到了情緒宣泄、自我慰藉的積極作用,有利于族群社會健康發(fā)展與和諧穩(wěn)定。
世界上沒有哪一個民族沒有自己的傳統(tǒng)儀式和節(jié)日,也沒有哪一個民族沒有自己的信仰。這反映了各民族張弛有度的生活節(jié)奏,是各民族進行自我調控的一種方式,保持了成員之間的相對平衡。
袍隆扣信仰是黎族社會長期以來形成的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歷了千百年的發(fā)展歷程。為什么在文化普及率極低、文盲人口極多、社會科技信息極不發(fā)達、國家法律難以觸及的黎族古代社會,卻能長期保持相對的社會穩(wěn)定和諧狀態(tài)?圍繞祖先神袍隆扣所建構起來的一系列民俗習慣,為什么族群成員能夠自覺遵守?在倡導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格局的今天,袍隆扣信仰對黎族地區(qū)社會治理有著何種有益的啟示?
民間信仰是“在人民大眾中自發(fā)產生的對具有超自然神力與超人神力的對象的崇拜”[12],所崇拜的對象能夠為信仰他的族群帶來生活上的幸福、身體上的健康以及精神上的愉快。根據(jù)袍隆扣祭祀儀式,包括上香、燒紙錢、恭讀祭文、樂舞告祭、拜謁圣祖等過程,可以看到袍隆扣信仰的基本指向:黎族老百姓希望祖宗在天之靈,護佑族群不愁吃不愁穿,身體健康,生活富足,族群和諧。這種基本指向表達了廣大黎族群眾的基本利益訴求,是社會現(xiàn)實問題。
而社會治理具有與民間信仰相同的基本指向,按照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所指:“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堅持在發(fā)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在幼有所育、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yī)、老有所養(yǎng)、住有所居、弱有所扶上不斷取得新進展,深入開展脫貧攻堅,保證全體人民在共建共享發(fā)展中有更多獲得感,不斷促進人的全面發(fā)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建設平安中國,加強和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維護社會和諧穩(wěn)定,確保國家長治久安、人民安居樂業(yè)”。習近平總書記所指,正是廣大老百姓對生活的基本需求,也是老百姓對于生活的最高愿望。
因此,從根本上來說,民間信仰與現(xiàn)代社會治理在目標上具有相通性,即人民安居樂業(yè)、社會安定有序。只不過,民間信仰表達了老百姓對幸福生活的追求,而社會治理則表達了黨和國家為保障老百姓能夠過上幸福生活的責任和擔當,即社會治理是“以實現(xiàn)和維護群眾權利為核心,發(fā)揮多元治理主體的作用,針對國家治理中的社會問題,完善社會福利,保障改善民生,化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公平,推動社會有序和諧發(fā)展的過程”[13]。因此,根據(jù)兩者要實現(xiàn)的基本目標的共同性,可以充分發(fā)揮民間信仰對廣大民眾有利的精神引領作用,在實施社會治理過程中,充分挖掘民間信仰的自治功能。
在中國,古代社會沒有所謂的社會保障,只有一些零星的官方和民間慈善活動,且沒有形成制度。老百姓的基本生存利益得不到保障,無法解決生活中的生老病死、天災人禍等社會問題,因而把希望寄托在以祖先神為主的神靈身上,企圖借助神靈實現(xiàn)生活富足、平安健康的愿望,從而得到精神慰藉。因此,民間信仰的根本目具有強烈的功利性,即為了基本的生存利益,老百姓能吃飽穿暖就獲得了最大滿足。也正是由于廣大民眾基本的生活訴求,民間信仰沒有人為的欺騙性和攻擊性。老百姓的“兩不愁三保障”基本生存利益得到了滿足,良好的社會秩序才有現(xiàn)實的依據(jù),因此,兩者存在邏輯上的辯證統(tǒng)一。
民間信仰實實在在地發(fā)揮了維護社會秩序的良好效果。從袍隆扣祭祀儀式可以看出,所有族群成員均嚴格遵守袍隆扣祭祀的所有程序,循規(guī)蹈矩,心懷虔誠,一絲不茍,秩序井然??梢哉f,袍隆扣信仰發(fā)揮了“法律”的作用,在無形之中約束了所有族群成員的行為方式,不僅是在祭祀儀式上成員不得違反袍隆扣信仰中的所有禁忌,且在日常生活中也不得違反,一旦違反則可能招致神靈的懲罰,導致莊稼歉收、牲畜死亡、人口減少等后果。民俗習慣也是國家法律的淵源之一,但卻比任何法律更能對族群成員產生約束作用,不懂法律文本的人極多,但是不懂本族群民俗習慣的成員極少。作為民俗習慣,袍隆扣信仰經(jīng)過了千百年的歷史積淀,早已對族群成員產生潛移默化的力量。民間信仰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比法律制度產生的影響更為廣泛和深遠,“人類社會中的某些行為關系是現(xiàn)行律法所難以調節(jié)和干預的,而民俗信仰或宗教則可以部分地彌補法律條規(guī)的這一功能缺陷而代其進行有效的調節(jié)與控制”[14]。民間信仰常常在建構家族社會秩序上發(fā)揮了紐帶的作用,從道德上進行制約,使得族群成員在沒有任何國家法律的約束之下,還能保持家族社會的秩序井然。
而社會治理具有明確的維護社會秩序的指向性,十九大報告指出,要“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格局”,“形成有效的社會治理、良好的社會秩序”,其現(xiàn)實路徑包括“加強社會治理制度建設、加強預防和化解社會矛盾機制建設、樹立安全發(fā)展理念、加快社會治安防控體系建設、加強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加強社區(qū)治理體系建設”,可以看到,這一切現(xiàn)實途徑均是為了構建良好的社會秩序。如果說,維護社會秩序是國家實施社會治理的目的之一,那么社會治理的基本理念則是“維護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最大限度地增加和諧因素,增強社會發(fā)展活力,并由政府主導社會秩序建設”[15]。因此,從所發(fā)揮的實際效果來看,民間信仰與社會治理同樣發(fā)揮了維護社會秩序的效果。因而,在實施社會治理過程中,可以充分借鑒和發(fā)揮民間信仰的約束作用,推動新時代鄉(xiāng)規(guī)民約建設,以構建良好的社會秩序。
民間信仰的參與主體是族群中的廣大民眾,以及由民眾自發(fā)形成的各種信仰組織,在古代社會,每一次神話的演繹,均是族群成員全員參加的神圣活動,所有對祖先神具有利益訴求的族群成員或組織均能參加,而族群成員也形成了自覺的信仰意識。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民間信仰也越來越表現(xiàn)其包容性的一面,經(jīng)歷了從娛神到娛人的發(fā)展過程,民間信仰并不會強制要求社會成員全員參與,而是實行自愿原則。盡管如此,每一次民間信仰活動的展演,均達到了全民狂歡的地步,可見民間信仰具有根深蒂固的群眾基礎。
在西南眾多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的“長龍宴”中,家家戶戶自覺把家里最好吃的飯菜拿出來分享,但絕不會有人對著幾桌飯菜進行比較、評頭論足。因為,所有參與的成員都有共同的信仰,帶著虔誠的愿望自愿參與。也正是由于族群成員自發(fā)參與的高度熱情,民間信仰所發(fā)揮的社會治理功能更為廣泛和有效。任何一個社會成員都會自覺地將自己的行為方式約束在民間信仰的規(guī)范之下,社會秩序得到了有力的維護。這源于民間信仰對任何一個社會成員的利益訴求具有平等性,以及社會成員高度的認同感和責任感。也正是由于民間信仰參與主體的共同信仰而使得社會治理變得極為順利,更具操作性和更占主動性,社會成員也因此自覺地將自己納入到社會秩序的框架之中。
有別于國家治理和政府治理較為單一的治理主體,社會治理的參與主體是多元化的,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社會治理的總體格局是“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xié)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政府也在有意識地將社會治理的主動權進行分化轉移,把社會治理的重心向基層轉移,并積極發(fā)揮社會組織的作用,以實現(xiàn)政府治理和社會調節(jié)、居民自治良性互動。因此,政府、社會、公眾均成為社會治理的主體力量,“社會治理中的行動者就是一個由政府、非政府組織和其他社會自治力量構成的行動者系統(tǒng)”[16]。從現(xiàn)實情況來看,政府本身就是社會公共事務的主導者,而非政府組織和社會團體正在迅速成長和發(fā)展,已廣泛地介入社會治理體系之中,對社會秩序的維護和推動發(fā)揮了深遠的影響,已成為政府在主導社會治理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但民眾在政府推動的社會治理中發(fā)揮的主觀能動性作用卻相對要被動得多。
民間信仰的主體是廣大民眾以及由信仰民眾所組成的社會組織與社會團體,而政府主導的社會治理主體倡導多元化發(fā)展,越來越重視社會組織、社會團體和民眾的合作力量。兩者具有共同的參與主體,且從實踐來看,由非政府組織介入的社會治理,其獲得的成效更為明顯和持久?!皣遗c公民都對社會治理和社會秩序的維持負有責任”[17],這樣對公民賦予更高的責任主體地位,社會治理的廣度和深度進一步拓寬。因而,現(xiàn)代社會治理,更應該重視民間信仰的積極作用,充分發(fā)揮民眾和社會組織、社會團體在民間信仰中的主體地位,使其積極參與社會治理,充分利用合作關系,以實現(xiàn)政府、非政府組織和民眾自治力量在社會治理中的利益最大化,達到十九大報告提出的“真正形成有效的社會治理、良好的社會秩序,使人民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實、更有保障、更可持續(xù)”的目標。
基于社會治理角度的考察,袍隆扣信仰與黎族地區(qū)當今社會治理之間存在雙向互動關系,袍隆扣信仰對黎族社會秩序的建構極為重要。在現(xiàn)代社會創(chuàng)新黎族地區(qū)社會治理過程中,重視社會治理主體的多元化發(fā)展,科學取舍袍隆扣信仰,充分發(fā)揮袍隆扣信仰的積極作用,大力促進非政府組織和其它社會自治力量的發(fā)展,并與政府共同推進黎族地區(qū)社會治理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全力提高社會治理的水平,以期構建和諧的社會主義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