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敦煌寫本看現(xiàn)存《普曜經(jīng)》的翻譯及流傳

方一新 嵇華燁

內(nèi)容摘要：敦煌寫本《普曜經(jīng)》共10號。文章以敦煌寫本為中心探究《普曜經(jīng)》翻譯來源及翻譯完成后的流傳情況。通過比較敦煌寫本與三國吳支謙譯《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可證《普曜經(jīng)》部分篇章系《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之“翻版”。從寫本到刻本，《普曜經(jīng)》語言經(jīng)歷復(fù)雜變化，通過考察異文推測南方系統(tǒng)諸刻本與敦煌寫本最相近，中原系統(tǒng)刻本相似度最低，這個差異與其底本來源不同有密切關(guān)系。南方系統(tǒng)內(nèi)部諸刻本《普曜經(jīng)》有較明顯的分野。

關(guān)鍵詞：敦煌寫本;刻本;翻版;異文

中圖分類號：G256.1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2）01-0107-13

On the Translation and Spread of the Extant Lalitavistara

Manuscripts Based on Dunhuang Documents

FANG Yixin1 JI Huaye2

（1. School of Humanities，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28;

2.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Communication， Zhejiang Gongsh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18）

Abstract：There are a total of ten extant manuscripts of the Lalitavistara at Dunhuang. By focusing on these manuscripts， this paper aims to explore the translation sources and later propagation and spread of this ancient account of the life of the Buddha. A comparison of the languages used to write the Dunhuang manuscripts and the Taizi Ruiyingbenqi Jing （an alternate translation version of the Lalitavistara） can verify that some chapters and sections are an exact copy of the Taizi Ruiyingbenqi Jing. It can further be seen that the language used underwent complex changes when it transitioned from hand written manuscripts to block-printed editions. By examining the different texts， the authors infer that the various block-printed editions made using the Southern system of printing are closest to the versions of the Lalitavistara found at Dunhuang， while the editions made with the printing techniques common in the Central Plains have the lowest similarity， a fact which is likely due to differences in the master copy used to print the texts. Between the two systems of printing， there are more clear discrepancies between versions of the block-printed editions made using the Southern system.

Keywords：Dunhuang manuscripts; block-printed edition; reprint; alternate text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一 引 言

西晉竺法護于永嘉二年（308）在天水寺譯出八卷本《普曜經(jīng)》，由竺法護手執(zhí)胡本，口宣晉言，沙門康殊、帛法巨筆受?！镀贞捉?jīng)》在傳抄流轉(zhuǎn)的過程中形成了多個版本，敦煌本漢文《普曜經(jīng)》因其抄寫時間離譯經(jīng)時間更近，有助于探究《普曜經(jīng)》翻譯及流傳的情況。

現(xiàn)存敦煌本漢文《普曜經(jīng)》共10號?！镀贞捉?jīng)》（異卷）卷5，斯00088號，共71行，行約20字，首殘尾全，尾題“普曜經(jīng)第五”。起“四意斷”，訖“吾將逝泥洹”?！队鴩覉D書館藏敦煌遺書》將之定為東晉寫本，時代在4—5世紀(jì)[1]。

《普曜經(jīng)》卷6《諸天賀佛成道品》，敦研069號，前半紙17行，后半紙20行，行約25字。首尾俱殘，起“常立在功”，訖“幡{1}蓋歸命”[2]。

《普曜經(jīng)》卷7《商人奉麨品》，敦研180號，共7行，行約20字，首尾俱殘，起“聽我歌十力”，訖“無復(fù)老死患”[2]190。

《普曜經(jīng)》卷3《試藝品》，俄Дх5202號，共26行，行約16字，首尾俱殘，起“普學(xué)諸術(shù)”，訖“寶車交露懸垂”[3]。

《普曜經(jīng)》卷3《出四觀品》，俄Дх5196號，共26行，行約16字，首尾俱殘，起“一切日月明珠”，訖“爾時法”[3]53-54。

俄Дх5202號與俄Дх5196號可綴合。

《普曜經(jīng)》卷5《六年勤苦行品》，俄Дх16426號是殘片，起“養(yǎng)缽”，訖“身神通慧”[4]。

《普曜經(jīng)》卷5《六年勤苦行品》，俄Дх18430號是殘片，起“光逾于日”，訖“往詣”[5]。

《普曜經(jīng)》卷5《迦林龍品》，斯9045號（大英圖書館藏）是殘片，起“現(xiàn)交露”，訖“師子吼降”{2}。

《普曜經(jīng)》卷2《降神處胎品》，RL MS2g（Royal Library藏，據(jù)Copenhagen IDP公開畫像），首全尾殘，首題“普矅經(jīng)降神處胎第四二，晉永嘉年竺法護譯”。起“于是四天王”，訖“于是頌曰”{3}。

《普曜經(jīng)》卷2《降神處胎品》，RL MS2f （Royal Library藏，據(jù)Copenhagen IDP公開畫像），首尾俱殘，起“今誰能堪任”，訖“侍從降五趣”。

RL MS2g與RL MS2f出自同一個卷子。

上述10號敦煌寫卷俄Дх18430號、斯9045號、俄Дх16426號均為殘片，語句零碎，俄Дх18430

號僅7字，斯9045號22字，俄Дх16426號34字。其余7號敦煌寫本相對文本篇幅較長，可與刻本作對讀。其中俄Дх5202號與俄Дх5196號可綴合。RL MS2g與RL MS2f出自同一個兌廢稿。在文本內(nèi)容上，這10號寫卷涉及《普曜經(jīng)》卷2、3、5、6、7，其中卷5集中出現(xiàn)在殘片上。

二 從胡本到漢文寫本：《普曜經(jīng)》的翻譯

2.1 《普曜經(jīng)》部分篇章系“翻版”{4}

僧祐《出三藏記集》卷7云：“永嘉二年太歲在戊辰五月，本齋菩薩沙門法護在天水寺，手執(zhí)胡本，口宣晉言，時筆受者沙門康殊、帛法巨?！眥5}經(jīng)錄記載顯示《普曜經(jīng)》系竺法護從胡本譯出，但是從文本實際情況看恐怕并非如此?！镀贞捉?jīng)》部分篇章與三國吳支謙譯《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東漢竺大力共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極為相近，僅部分詞句稍有改動。顯而易見，竺法護參照了已有的譯經(jīng)，并在此基礎(chǔ)上翻譯胡本《普曜經(jīng)》。對于《修行本起經(jīng)》《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普曜經(jīng)》之間的相似性，前賢已有研究。岡野潔提出《普曜經(jīng)》部分章節(jié)借自《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6-8]。松田祐子觀察到《修行本起經(jīng)》《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普曜經(jīng)》《異出菩薩本起經(jīng)》之間的相似處，并列舉相似段落，提出存在遺失的母本X、Y及舊的梵文本Lalitavistara，母本X是《異出菩薩本起經(jīng)》與《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的框架和內(nèi)容來源，《普曜經(jīng)》譯自舊的梵文本Lalitavistara，部分內(nèi)容摘自Y和《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Y的內(nèi)容為《修行本起經(jīng)》《普曜經(jīng)》《異出菩薩本起經(jīng)》共有[9]。

那么，竺法護翻譯《普曜經(jīng)》時到底參照了《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還是《修行本起經(jīng)》，我們認(rèn)為竺法護參照了《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且部分篇章為其“翻版”。

2.1.1 《修行本起經(jīng)》的不可靠性

《修行本起經(jīng)》是否為東漢竺大力共康孟詳所譯是可疑的，已有不少學(xué)者對此展開過討論{1}。河野訓(xùn)提出《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是可靠譯經(jīng)，而目前所見的《修行本起經(jīng)》是東晉版《小本起經(jīng)》的修訂本，時代較之更后[10]。Palumbo提出《出三藏記集》對《修行本起經(jīng)》的記錄并不能支持其為可靠的東漢譯經(jīng)[11]。那體慧質(zhì)疑了許理和將《修行本起經(jīng)》歸為康孟詳?shù)挠^點，認(rèn)為《修行本起經(jīng)》應(yīng)當(dāng)晚出于《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12]104-109。齊藤隆信繼承了河野訓(xùn)觀點，按照晉代的韻部分類研究《修行本起經(jīng)》偈頌部分的押韻情況[13]。

2.1.2 《普曜經(jīng)》《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修行本

起經(jīng)》對比研究

將《普曜經(jīng)》與《修行本起經(jīng)》《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普曜經(jīng)》與《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更為接近，基本可稱之為后者的“翻版”。

內(nèi)容上，《普曜經(jīng)》《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部分段落不見于《修行本起經(jīng)》。敦研180號的偈頌為：

（1）聽我歌十力，棄蓋寂定禪……□□淫怒癡，無復(fù)老死患。[2] 190

《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有相應(yīng)段落：

（2）聽我歌十力，棄蓋寂定禪……永離婬怒癡，無復(fù)老死患。[14]

斯00088號有如下語段：

（3）昔定光佛時，莂我為佛……行四等心，慈悲喜護。[1]2

《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有相應(yīng)段落：

（4）昔定光佛時，別我為佛……習(xí)四等心，慈悲喜護。[14]478

《修行本起經(jīng)》均無相應(yīng)段落{2}。

次序上，《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文本次序與敦煌本一致，《修行本起經(jīng)》部分文本次序與敦煌本相反。斯00088偈頌如下：

（5）今覺佛極尊，棄淫凈無漏;一切能將導(dǎo)，從者必歡豫。夫福之報快，妙愿皆已成;敏疾得上寂，吾將逝泥洹。[1]2

《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偈頌如下：

（6）今覺佛極尊，棄淫凈無漏，一切能將導(dǎo)，從者必歡預(yù)。夫福之報快，妙愿皆得成，愍疾得上寂，吾將逝泥洹。[14]479

《修行本起經(jīng)》偈頌如下：

（7）作福之報快，眾愿皆得成，速疾入眾寂，皆得至泥洹。今覺佛極貴，棄淫凈無漏，一切能將導(dǎo)，從者必歡豫。[14]472

《普曜經(jīng)》《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偈頌順序恰好與《修行本起經(jīng)》相反。

語言上，窮盡考察敦研180號、斯00088號，其文本基本沿襲了《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卷下，僅個別詞句作改動替換。我們以敦研180號“聽我歌十力，棄蓋寂定禪……□□淫怒癡，無復(fù)老死患”[2] 190為例作分析，敦研180號《普曜經(jīng)》與《高麗藏》再雕本《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異文僅7處，與《高麗藏》初雕本《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僅4處異文，與敦煌寫本《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1}僅2處差異，見表1。

以上7條，第1、4、7條異文詞形不同，但表示同一個詞，這類差異并不影響文本內(nèi)容?！皷钐础奔础办固础?，是梵文candana的音譯，意為檀香，“栴”是“旃”的訛字?！耙薄皨H”兩字異體，意為欲望?！耙浴薄耙选眱勺滞?。且同為敦煌寫本的敦研180號與北敦00935號詞形完全相同，寫作“旃檀”“淫”“以”。

第2條，“釋梵”“梵釋”兩詞逆序“釋”為帝釋，“梵”為梵天，兩者同義并列，字序變換不影響語意。

第3條，“勇決”“勇慧”兩個詞差別略大，“勇決”意為勇敢決斷，“勇慧”意為勇敢聰慧，“決”“慧”有語意差別?！陡啕惒亍烦醯癖?、宋元明三本{2}《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與北敦00935號，皆作“慧”。因此，我們認(rèn)為竺法護譯《普曜經(jīng)》時所據(jù)《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可能寫作“慧”，《高麗藏》再雕本《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寫作“決”是文本在流傳過程中的改寫。

第5、6條異文不是同一個詞，但義近，反映了竺法護“翻版”《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時用義近或者義類相同的詞作替換的現(xiàn)象?！敖怠绷x為降服，“擒”義為制服，兩者義近。“皇”“圣”都可表示天神，且《高麗藏》初雕本、宋元明三本《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與北敦00935號皆作“皇”，《高麗藏》再雕本《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作“圣”是文本在流傳過程中的改寫。

綜上，顯而易見《普曜經(jīng)》在內(nèi)容、結(jié)構(gòu)次序、語言上都與《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更相近。

2.2 《普曜經(jīng)》“翻版”體現(xiàn)竺法護翻譯語言特點

由上文可見，《普曜經(jīng)》部分篇章“翻版”《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應(yīng)當(dāng)是毫無疑問的，且兩者之間主要是詞匯上的改動。這部分改動體現(xiàn)了竺法護詞匯使用的偏好和特點。以下試舉2例。

【五道—五趣】

（8）斯00088號《普曜經(jīng)》卷5：見人魂神，各自隨行，生于五趣中?！眥1}[1]1

《高麗藏》再雕本[17]、《房山石經(jīng)》[18]《毗盧藏》{2}《思溪藏》{3}《磧砂藏》[19]《永樂北藏》[20]與斯00088號同。

（9） 《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卷下：見人魂神，各自隨行，生五道中。[14]478

竺法護譯經(jīng)將“五道”改寫作“五趣”?！拔宓馈迸c“五趣”同，系梵文pa？觡ca-gati的意譯，佛經(jīng)中指有情往來之所，有天、人、地獄、餓鬼、畜生五處。

“五道”用例早于“五趣”，最早在東漢譯經(jīng)已見。

（10）東漢安玄共嚴(yán)佛調(diào)譯《法鏡經(jīng)》：恐畏生死五道往來所墮。[21]

（11）東漢支婁迦讖譯《般舟三昧經(jīng)》卷下：常愛樂法在深解，于諸習(xí)欲不貪生，游步五道無所著，如是行者得三昧。[22]

“五趣”最早見于西晉可靠譯經(jīng){4}。

（12）西晉竺法護譯《如幻三昧經(jīng)》卷下：如向者說不得總持，當(dāng)以何意化于五趣？[21]148

（13）西晉竺法護譯《生經(jīng)》卷4：鱉身廣長，各六十里者，謂二六牽連十二因緣，輪轉(zhuǎn)無際，周流五趣，無一懈息。[14]96

（14）西晉無羅叉譯《放光般若經(jīng)》卷5：菩薩摩訶薩無所逮得薩云若者，為壞五趣，是為菩薩不于五趣中得道。[23]

“五趣”是西晉新詞，“五道”改寫作“五趣”這一現(xiàn)象使我們看到新舊詞匯的演替，也可以看出竺法護對“五趣”一詞的偏好。

【減—損】

（15） 斯00088號《普曜經(jīng)》卷5：七、志達(dá)無損;八、精進無損;九、定意無損;十、智慧無損;十一、解無損;十二、度知見無損。[1]2

（16） 《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卷下：七、志欲無減;八、精進無減;九、定意無減;十、智慧無減;十一、解脫無減;十二、度知見無減。[14]478

竺法護譯經(jīng)將“減”全部改寫作“損”?！皽p”“損”義同，表減少。

（17）《文選·楚宋玉〈登徒子好色賦〉》：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24]

（18）東漢支婁迦讖譯《道行般若經(jīng)》卷1：隨是法亦不增，不隨是法亦不減。[23]429

（19）《墨子·七患》：歲饉，則仕者大夫以下皆損祿五分之一。[25]

（20）西晉竺法護譯《如幻三昧經(jīng)》卷下：若有菩薩，眼見色者，永無想受，不別好丑，不懷思想，無應(yīng)不應(yīng)，無增無損。[21]145

“減”“損”在譯經(jīng)中可換用。

（21）西晉竺法護譯《修行道地經(jīng)》卷2：其修道者當(dāng)行等慈，父母、妻子、兄弟、朋友及與怨家，無遠(yuǎn)無近，等無憎愛，及于十方無量世界，普以慈向，未曾增減。[26]

（22）西晉竺法護譯《修行道地經(jīng)》卷2：不能以善加施于人，亦不加惡，心亦不念他人善惡，無所增損。[26]194

“增減”“增損”都表示增加和減少，詞義上無差別，兩者均常見于譯經(jīng)。竺法護統(tǒng)一將“減”改為“損”，應(yīng)該是有意用同義詞作改寫。

三 從寫本到刻本：《普曜經(jīng)》的流傳

竺法護翻譯《普曜經(jīng)》時，部分內(nèi)容“翻版”《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并改換了部分詞句，形成異文，上文已有揭示。從寫本到刻本，在《普曜經(jīng)》流傳過程中，又發(fā)生了改寫、訛誤等變化，形成諸多異文，共計139處。以下分文字異文、詞語異文、句子異文三種情況酌舉其例。

3.1 文字異文

【合】

（1）斯00088號《普曜經(jīng)》卷5：分一身作百作千，至億無數(shù)，復(fù)合為一。[1]1

（2）《普曜經(jīng)》卷6：能分一身作百作千，至億萬無數(shù)，復(fù)令為一。[14]522

“合”，《高麗藏》再雕本[17]689、《房山石經(jīng)》[18]586作“令”?！杜R藏》《思溪藏》《磧砂藏》[19]155《永樂北藏》[20]524與敦煌寫本同，均作“合”。

按：此處異文作“合”更合適，“令”為“合”之訛字。

（3）東漢竺大力共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卷下：能分一身，作百作千，至億萬無數(shù)，復(fù)合為一。[14]471

（4）三國吳支謙譯《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卷下：能分一身，作百作千，至億萬無數(shù)，復(fù)合為一。[14]478

（5）南朝梁僧祐《釋迦譜》卷1：能分一身作百作千，至億萬無數(shù)，復(fù)合為一。[27]

此三處都作“合”。姚秦耶舍共竺佛念等譯《四分律》卷53：“彼便能作種種變化，以一身為無數(shù)身，無數(shù)身還為一身?！盵28]“還為一身”即“合為一身”之意。從上下文看，“分一身”與“合為一”恰好相對，指身由分到合，若作“令”則語義迂曲。

“令”“合”字形相近，易互訛。北魏《孟元華墓志》“令”寫作“”[29]。藏經(jīng)中“令”“合”互訛也較為常見。

（6）東漢安世高譯《長阿含十報法經(jīng)》卷下：第八八法，合有八大人念，何等為八？[30]

宋元明三本“合”均作“令”。

（7）隋阇那崛多等譯《起世經(jīng)》卷5：既知一切悉皆苦，應(yīng)令盡滅無有余。[30]336

《徑山藏》“令”寫作“合”。

3.2 詞語異文

【人物】

（8）斯00088號《普曜經(jīng)》卷5：佛天眼凈，見人物死，神所出生，善惡殃福隨行受報，九力也。[1]1

（9）《普曜經(jīng)》卷6：佛天眼凈，見人初死，神所出生，善惡殃福隨行受報，九力也。[14]522

關(guān)于“人物”，《高麗藏》再雕本[17]689、《房山石經(jīng)》[18]586《思溪藏》《磧砂藏》[19]156《永樂北藏》[20]526均作“人初”，《毗盧藏》與敦煌寫本同，作“人物”。

按：此處異文，敦煌寫本、《毗盧藏》作“人物”更合適，“人初”是“人物”的訛寫。

（10）東漢竺大力共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卷下：佛天眼凈，見人物死，神所出生，善惡殃福，隨行受報，九力也。[14]472

（11）三國吳支謙譯《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卷下：佛天眼凈，見人物死，神所出生，善惡殃福，隨行受報，九力也。[14]478

《修行本起經(jīng)》《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與斯00088號一致，均作“人物”。

佛經(jīng)中另有其他關(guān)于“九力”的闡述。

（12）姚秦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24：佛天眼凈，過諸天人眼，見眾生死時、生時，端正、丑陋，若大、若小，若墮惡道、若墮善道，如是業(yè)因緣受報。[31]

（13）姚秦鳩摩羅什譯《十住毗婆沙論》卷11：以天眼清凈過于人眼。見六道眾生隨業(yè)受身。是第九力。[32]

（14）唐玄奘譯《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卷489：由凈天眼如實了知諸有情類有無量種死生差別，是第九力。[33]

“眾生”“有情”與“人物”相對應(yīng)，義為人與萬物，“人初”不辭。

“物”“初”字形相似，易訛混。北魏《師錄生造像記》“初”寫作“”，字形與“物”相似[29]109。東魏《封延之墓志》“物”寫作“”[29]940。北涼曇無讖譯《大方等大集經(jīng)》卷23：“出有三種：一者、因出;二者、初出;三者、道出?！盵22]164宋元明三本、宮本“初”作“物”。姚秦鳩摩羅什譯《禪法要解》卷2：“譬如人死，或生天上或生地獄，罪福因緣故，和合微塵為化亦如是等是物變化神通相?！盵26]296宋元明三本、宮本“物”作“初”。

【正道】

（15）斯00088號《普曜經(jīng)》卷5：至于梵魔眾圣，莫能論佛正道故，周行不懼。[1]2

（16）《普曜經(jīng)》卷6：至于梵魔眾圣，莫能論佛正真故，周行不懼。[14]522

關(guān)于“正道”，藏經(jīng)其他版本均作“正真”，敦煌寫本、《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作“正道”?！罢妗薄罢馈眱煽?，“正道”又作“正真道”。

（17）南朝宋求那跋陀羅譯《菩薩行方便境界神通變化經(jīng)》卷3：善男子！汝多奉事供養(yǎng)諸佛，汝之功德具足成就，何故不成無上正真道？[34]

元明本、宮本“正真道”作“正道”。

（18）姚秦竺佛念譯《出曜經(jīng)》卷13：行道凈其跡者，常念修持無上正道，見諦所斷能凈其跡，是故說，行道凈其跡也。[35]

（19）姚秦竺佛念譯《菩薩瓔珞經(jīng)》卷12：世尊！頗有一生補處菩薩更不進修無上正真之道，得成佛不乎？[36]

上兩例，“無上正道”與“無上正真之道”同，系samyaksabodhi之意譯，表至高無上的真正智慧。據(jù)此可推測，竺法護譯《普曜經(jīng)》時完整抄錄了《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但是在流傳過程中，“正道”被同義的“正真”替換，且這一變化較早發(fā)生，使得諸多刻本藏經(jīng)均寫作“正真”。

3.3 句子異文

【得變化法】

（20）斯00088號《普曜經(jīng)》卷5：得變化法，所欲如意，不復(fù)用思?！盵1]1

（21）《普曜經(jīng)》卷6：變化現(xiàn)法所欲如意，不復(fù)用思。[14]522

“得變化法”，《高麗藏》再雕本[17]689、《房山石經(jīng)》[18]586作“變化現(xiàn)法”，《磧砂藏》[19]155《永樂北藏》[20]524作“得變化現(xiàn)法”，《毗盧藏》《思溪藏》與敦煌本同，作“得變化法”。

“得變化法”“變化現(xiàn)法”“得變化現(xiàn)法”，三者意義相近，皆可通，句法關(guān)系有所差異?！暗米兓ā笔鞘鲑e關(guān)系，“變化現(xiàn)法”是并列關(guān)系，“得變化現(xiàn)法”是述賓關(guān)系?？疾爝@三個短語，我們可以推斷演變先后?！短尤饝?yīng)本起經(jīng)》作“得變化法”，且在各《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版本中都沒有異文。《修行本起經(jīng)》亦作“得變化法”。敦煌寫本《普曜經(jīng)》作“得變化法”。因此，可以推斷竺法護用“翻版”方式翻譯《普曜經(jīng)》時，將“得變化法”繼承保留了，流傳過程中改寫成了“變化現(xiàn)法”，且此二者都有所流傳?！暗米兓ā绷舸嬗谀戏较到y(tǒng)早期刻本，目前見于《毗盧藏》《思溪藏》?！白兓F(xiàn)法”留存于中原、北方系統(tǒng)刻本，目前見于《房山石經(jīng)》《高麗藏》再雕本。南方系統(tǒng)刻本內(nèi)部又產(chǎn)生了“得變化法”“變化現(xiàn)法”雜糅，寫作“得變化現(xiàn)法”，這個較晚出現(xiàn)，見于《磧砂藏》《永樂北藏》等較晚出刻本藏經(jīng)。綜上，其變化路徑為：

【梵天自在】

（22）斯00088號《普曜經(jīng)》卷5：立能及天，手捫日月，其身平立，能至梵天自在?！盵1]1

（23）《普曜經(jīng)》卷6：坐能及天，手捫日月，其身平立，能至梵天，出沒自在。[14]522

“梵天自在”，《高麗藏》再雕本[17]689、《房山石經(jīng)》[18]586作“梵天出沒自在”，《毗盧藏》《思溪藏》《磧砂藏》[19]155《永樂北藏》[20]524作“梵天神通自在”?！短尤饝?yīng)本起經(jīng)》與敦煌寫本不同，作“梵自在”。

（24）《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卷下：立能及天，手捫日月;欲身平立，至梵自在。[14]478

《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梵自在”尚不成詞，“梵”上屬，頓斷為“立能及天，手捫日月，欲身平立，至梵/自在?！斌梅ㄗo“翻版”時對“梵自在”作了改寫，將“梵”寫作“梵天”，“梵”“梵天”義同，梵文brahman，指三界中的色界諸天。

（25）姚秦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35：色界都名為梵，若說梵王請佛，已說余天。[31]315

（26）姚秦耶舍共竺佛念譯《長阿含經(jīng)》卷1：如是展轉(zhuǎn)，聲徹四天王，乃至他化自在天，須臾之頃，聲至梵天。[30]9

“梵”與“梵天”在異譯經(jīng)中可相互對應(yīng)。

（27）西晉竺法護譯《正法華經(jīng)》卷3：世人魔王，及與梵天，為親一切，眾生之類。[34]83

（28）姚秦鳩摩羅什譯《妙法蓮華經(jīng)》卷2：于諸世間，天人魔梵，普于其中，應(yīng)受供養(yǎng)。[34]18

《正法華經(jīng)》《妙法蓮華經(jīng)》屬同經(jīng)異譯，“梵”“梵天”相互對應(yīng)。

“自在”義為通達(dá)無障礙。斯000088號頓斷為“立能及天/手捫日月，其身平立/能至梵天/自在?！?/p>

《高麗藏》再雕本、《房山石經(jīng)》添補“出沒”二字，構(gòu)成“出沒自在”，將“自在”與“梵天”分離，語義上更明晰，在節(jié)律上符合四字格的要求。另有《毗盧藏》《思溪藏》《磧砂藏》《永樂北藏》作“其身平立能至梵天，神通自在”，可推測“神通自在”“出沒自在”均是在“梵天自在”基礎(chǔ)上的擴展改寫?！吧裢ㄗ栽凇笔滓娪跂|晉{1}。東晉馱跋陀譯《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卷8：“知眾生心，知眾生種種欲樂，知眾生種種性，知眾生種種業(yè)，知世界成壞，神通自在無有障礙?！盵34]446“神通自在”通行于東晉及后世佛經(jīng)，《毗盧藏》《思溪藏》《磧砂藏》《永樂北藏》所依據(jù)的底本可能據(jù)當(dāng)時語言習(xí)慣所改。綜上，“梵自在”的演變路徑為：

敦煌寫本可能反映了竺法護所譯《普曜經(jīng)》更早期的面貌，在流傳過程產(chǎn)生了多種演變，成為后來刻本藏經(jīng)的文本樣貌，并且在中原系統(tǒng)、北方系統(tǒng)與南方系統(tǒng)的刻本藏經(jīng)中出現(xiàn)了兩種改動路徑。

【或墮地獄畜生或作餓鬼】

（29）斯00088號《普曜經(jīng)》卷5：“見人魂神各自隨行生于五趣中，或墮地獄畜生，或作餓鬼，或生天上，或入人形。”[1]1

（30）《普曜經(jīng)》卷6：見人魂神各自隨行生于五趣中，或墮餓鬼，或墮畜生，或作鬼神，或生天上，或入人形。[14]522

《高麗藏》再雕本[17]689、《房山石經(jīng)》[18]586《毗盧藏》《思溪藏》《磧砂藏》[19]155《永樂北藏》[20]524-525作“或墮餓鬼，或墮畜生，或作鬼神”。《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作：

（31）《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卷下：見人魂神，各自隨行，生五道中，或墮地獄，或墮畜生，或作鬼神，或生天上，或入人形。[14]478

關(guān)于“五道”概念，敦煌寫本及諸刻本《普曜經(jīng)》《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有差異。敦煌寫本“五道”指“地獄、畜生、餓鬼、天上、人形”，諸刻本《普曜經(jīng)》指“餓鬼、畜生、鬼神、天上、人形”，《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指“地獄、畜生、鬼神、天上、人形”。

“鬼神”是泛稱，可指鬼與神兩個概念，《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中“鬼神”專指餓鬼，是“五道”概念之一。“鬼神”“餓鬼”在指稱“五道”中的“餓鬼道”這一概念時可換用。

（32）北涼曇無讖譯《大般涅槃經(jīng)》卷39：汝亦說言，當(dāng)受地獄、當(dāng)受餓鬼、當(dāng)受畜生、當(dāng)受人天。[21]595

（33）失譯《般泥洹經(jīng)》卷上：坐而思惟便見五道——天上、人中、地獄、畜生、鬼神——分明，悉知眾生意志所念。[29]182

（34）《普曜經(jīng)》卷6：菩薩觀天上、人中、地獄、畜生、鬼神五道先世父母兄弟妻子中外姓字，一一分別。[14]522

以上三例，“餓鬼”“鬼神”都偏指餓鬼道概念。

斯00088號作“餓鬼”，《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作“鬼神”，兩者所指相同。竺法護“翻版”時用同義詞作改寫。

但是，諸刻本用“餓鬼、畜生、鬼神、天上、人形”指稱“五道”是錯誤的。諸刻本“餓鬼”“鬼神”并舉，但缺失“地獄”，與“五道”概念相違。從文獻記錄上看，“地獄”是“五道”之必有概念，部分用例存在“餓鬼”“鬼神”并舉現(xiàn)象，但“地獄”均未缺失。

（35）舊題東漢安世高譯《阿含正行經(jīng)》：施行惡者，死入泥犁、餓鬼、畜生、鬼神中;施行善者，亦有三相追逐，或生天上，或生人中。[37]

（36）舊題三國支謙譯《佛開解梵志阿颰經(jīng)》：知彼時從人道上作天，從天道下作人，或從人入地獄，從地獄作畜生、作餓鬼，從餓鬼作人，或從人復(fù)作鬼神，從鬼神入地獄上作天，悉分別知自思惟。如人遠(yuǎn)客憶念故鄉(xiāng)，具識所有，觀見五道，自知已解。[30]263-263

綜上，“五道”概念的演變路徑為：

諸刻本《普曜經(jīng)》之間無異文，但是與敦煌寫本《普曜經(jīng)》有所差異。我們推測，刻本藏經(jīng)時期所據(jù)底本已經(jīng)與敦煌寫本相異。通過上文考證，敦煌本《普曜經(jīng)》與《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的異文是同義改寫造成的。諸刻本《普曜經(jīng)》的“五道”指稱對象有錯誤，可能是寫本藏經(jīng)傳抄過程中發(fā)生了混淆，致使“餓鬼”“鬼神”并舉。

3.4 刻本與寫本的聯(lián)系

漢文大藏經(jīng)系列，歷經(jīng)寫本大藏經(jīng)和刻本大藏經(jīng)兩個階段{1}?？瘫静亟?jīng)可分為中原系統(tǒng)、北方系統(tǒng)、南方系統(tǒng)。中原系統(tǒng)包含《開寶藏》《趙城金藏》《高麗藏》初雕本及《高麗藏》再雕本。《趙城金藏》《高麗藏》初雕本是《開寶藏》的覆刻本，《高麗藏》再雕本以《高麗藏》為底本[38]。北方系統(tǒng)包含《契丹藏》《房山石經(jīng)》?！斗可绞?jīng)》中遼、金兩代所刻佛經(jīng)兼以《契丹藏》本和《開元錄》本為底本{2}。南方系統(tǒng)包含《崇寧藏》《毗盧藏》《思溪藏》《普寧藏》《磧砂藏》《初刻南藏》《永樂南藏》《永樂北藏》《嘉興藏》等。

從寫本階段發(fā)展到刻本階段，語言層面上《普曜經(jīng)》發(fā)生了諸多演變。就目前可考的《普曜經(jīng)》敦煌寫本與刻本來說，即有139處異文，且包含多種類型。窮盡性考察這139處異文，我們可以勾勒現(xiàn)存《普曜經(jīng)》寫本到刻本演變的脈絡(luò)以及刻本系統(tǒng)內(nèi)部的差異。

要探索《普曜經(jīng)》寫本到刻本的變化，則必然要先對《普曜經(jīng)》原本的面貌有所假定。由于《普曜經(jīng)》部分篇章系“翻版”《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這個特殊性質(zhì)可以幫助我們推定《普曜經(jīng)》原貌。我們假定《普曜經(jīng)》敦煌本可能更接近原貌。因為在敦煌寫本和刻本的異文中，敦煌寫本多處與《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相同，考慮到竺法護“翻版”了《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故與《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更接近的敦煌本為《普曜經(jīng)》原貌，異文是在其后流傳刊刻過程中產(chǎn)生的。本節(jié)關(guān)于寫本到刻本的演變及諸刻本之間的關(guān)系是在這個假定前提下展開的。

在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普曜經(jīng)》敦煌寫本共有10號：斯00088、斯9045、敦研069、敦研180、RL MS2g、RL MS2f、俄Дх5202、俄Дх5196、俄Дх16426、俄Дх18430，其中斯00088號和敦研180號的文本可證明與《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有“翻版”關(guān)系。其他剩余敦煌寫本尚無法證明。文中暫將剩余8個寫本也一同討論，在具體問題上具體作分析。

第一， 敦煌寫本與南方系統(tǒng)刻本更為接近，與《高麗藏》再雕本差異最大。敦煌寫本與諸刻本共139處異文，但具體分析這些異文可以發(fā)現(xiàn)，刻本系統(tǒng)內(nèi)部各版本與敦煌寫本的異文情況有所不同。在這139處異文中，不同刻本與敦煌寫本異文情況如表2。

《高麗藏》再雕本異文數(shù)量最多，與敦煌寫本相似度最低?！杜R藏》異文數(shù)量最少，與敦煌寫本相似度最高。南方系統(tǒng)刻本與敦煌寫本相似度高于《高麗藏》再雕本、《房山石經(jīng)》?！斗可绞?jīng)》則介于《高麗藏》再雕本與南方系統(tǒng)刻本之間。

這一差異與三個系統(tǒng)刻本的底本來源應(yīng)當(dāng)有直接關(guān)系。三個系統(tǒng)所據(jù)的底本以及目錄均有所不同。羅炤認(rèn)為《開寶藏》是依據(jù)益州某一部手寫大藏經(jīng)的原格式，或者是《開寶藏》開創(chuàng)的一種新版式[39]。李富華、何梅認(rèn)為《契丹藏》是真正依據(jù)《開元錄·入藏錄》，并按照中國傳統(tǒng)寫本大藏經(jīng)進行雕印的第一部刻本大藏經(jīng)，而不是《開寶藏》。《開寶藏》反映的是流傳于四川成都地方的某一種寫本大藏經(jīng)的情況。《崇寧藏》的底本是北宋初年在福州及其附近地區(qū)流傳的一種古寫本大藏經(jīng)，與《開寶藏》所據(jù)底本不同[38]154-173。這與異文的統(tǒng)計結(jié)果恰好相符?！陡啕惒亍吩俚癖疽浴陡啕惒亍烦醯癖緸榈妆?，《高麗藏》初雕本為《開寶藏》的覆刻本{1} 。其與敦煌寫本相差最遠(yuǎn)，其底本確有可能非中國傳統(tǒng)寫本大藏經(jīng)。中原系統(tǒng)、南方系統(tǒng)刻本更接近寫本，更可能反映《普曜經(jīng)》底本原貌。

第二， 不同敦煌寫本與刻本的差異顯著?！镀贞捉?jīng)》敦煌寫本有10號：斯00088、斯9045、敦研069、敦研180、RL MS2g、RL MS2f、俄Дх5202、俄Дх5196、俄Дх16426、俄Дх18430。其中，敦研180號、俄Дх16426號、俄Дх18430號、斯9045號內(nèi)容較少，無法單獨判斷與刻本關(guān)系的遠(yuǎn)近，RL MS2g號與RL MS2f號出自同一個卷子，俄Дх5202號與俄Дх5196號可綴合，我們將斯00088號、敦研069號、RL MS2g號及RL MS2f號、俄Дх5202號及俄Дх5196號分成四組作分析。

斯00088號有異文60處（表3）。

敦研069號有異文26處（表4）。

RL MS2g號及RL MS2f號有異文16處（表5）。

俄Дх5202號及俄Дх5196號有異文31處（表6）。

從表3、表4可以看出，斯00088號和敦研069號與南方系統(tǒng)刻本最為接近，與《高麗藏》再雕本差距最大，《房山石經(jīng)》介于兩者之間。從表5可以看出，RL MS2g號和RL MS2f號與《高麗藏》再雕本差距最大，《房山石經(jīng)》《趙城金藏》與南方系統(tǒng)刻本都比較接近。在這里我們發(fā)現(xiàn)，《趙城金藏》與《高麗藏》再雕本雖然同樣歸屬為中原系統(tǒng)刻本，但是內(nèi)部存有差異，這種差異的原因可能是再雕本自身在刊刻中對初雕本的更改導(dǎo)致或者是底本因素，這還需要進一步的查考，目前恐難下定論。從表6可以看出，俄Дх5202號和俄Дх5196號與《房山石經(jīng)》最為接近，與南方系統(tǒng)中的《磧砂藏》和《永樂北藏》差距最大，但是《毗盧藏》《思溪藏》與寫本較接近，與《高麗藏》再雕本和《趙城金藏》相類。

第三，南方系統(tǒng)刻本內(nèi)部有較大差異。經(jīng)考察，《普曜經(jīng)》南方系統(tǒng)諸刻本內(nèi)部共存在38處異文，其內(nèi)部可分為兩個類別組?！杜R藏》《思溪藏》計作《毗》—《思》組{1}，兩者相似度高，異文僅13處?！洞兩安亍贰队罉繁辈亍酚嬜鳌洞儭贰侗薄方M{2}，兩者相似度高，異文僅4處。但《毗》—《思》、《磧》—《北》兩組之間相似度很低。在38處異文中，有22組異文呈現(xiàn)這樣的特點：《毗》—《思》、《磧》—《北》組內(nèi)部刻本文本一致，《毗》—《思》、《磧》—《北》兩組之間構(gòu)成異文，具體情況如下：

《毗》—《思》組：《毗盧藏》：“得變化法，所欲如意，不復(fù)用思?！薄端枷亍罚骸暗米兓?，所欲如意，不復(fù)用思?！?/p>

《磧》—《北》組：《磧砂藏》：“得變化現(xiàn)法，所欲如意，不復(fù)用思?！盵19]155《永樂北藏》：“得變化現(xiàn)法，所欲如意，不復(fù)用思。”[20]524

《毗盧藏》與《思溪藏》同，作“得變化法”?！洞兩安亍放c《永樂北藏》同，作“得變化現(xiàn)法”，《毗》—《思》、《磧》—《北》組之間存在異文。這類異文占比57.8%。我們推測《毗》—《思》組與《磧》—《北》組之間有較為明顯的分野，這是南方系統(tǒng)刻本《普曜經(jīng)》值得注意的一個特點。

具體到南方系統(tǒng)內(nèi)部諸刻本，《毗盧藏》與敦煌本《普曜經(jīng)》更接近。從宏觀的統(tǒng)計上來說，《毗盧藏》與敦煌寫本非異文68組，比其他版本藏經(jīng)數(shù)值大。從微觀的字詞考釋來說，敦煌寫本有2個詞，僅《毗盧藏》與其相同，其他刻本均不同。其一為“人物”與“人初”，僅敦煌寫本與《毗盧藏》作“人物”。其二為“正”與“知”。斯00088號：“佛漏盡正”[1]2?！杜R藏》與敦煌寫本同，其余諸刻本均作“知”。

第四，寫本到刻本產(chǎn)生異文的過程復(fù)雜，會經(jīng)歷多次變化。由上文異文個案考察可見，部分異文只經(jīng)歷一次改寫、訛誤等變化。部分異文如“得變化法”“梵天自在”則會經(jīng)歷多次變化，由不同系統(tǒng)刻本記錄下來，且能在刻本系統(tǒng)內(nèi)部繼續(xù)變化。敦煌寫本“得變化法”，《高麗藏》再雕本、《房山石經(jīng)》均改作“變化現(xiàn)法”，《毗盧藏》《思溪藏》與敦煌本同，《磧砂藏》《永樂北藏》改作“得變化現(xiàn)法”。敦煌寫本“梵天自在”，《高麗藏》再雕本、《房山石經(jīng)》改作“梵天出沒自在”，南方刻本系統(tǒng)改作“梵天神通自在”。

四 結(jié) 語

《普曜經(jīng)》翻譯是個復(fù)雜的過程。經(jīng)錄記載竺法護手執(zhí)胡本，口宣晉言，但從實際文本來看，《普曜經(jīng)》部分篇章并不是直接從胡本翻譯而來，而是《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之“翻版”。通過比較敦煌寫本《普曜經(jīng)》、刻本《普曜經(jīng)》與《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我們可以看到敦煌寫本與《太子瑞應(yīng)本起經(jīng)》最相似，推測其比現(xiàn)存刻本更接近《普曜經(jīng)》原貌。從寫本到刻本，《普曜經(jīng)》語言經(jīng)歷復(fù)雜變化，共計有139處異文，包括文字異文、詞語異文、句子異文三種類型。具體分析諸刻本與寫本的異文構(gòu)成，我們發(fā)現(xiàn)南方系統(tǒng)諸刻本與敦煌寫本最相近，中原系統(tǒng)刻本相似度最低，這個差異與其底本來源不同有密切關(guān)系。南方系統(tǒng)內(nèi)部諸刻本《普曜經(jīng)》有較明顯分野，《毗盧藏》與敦煌本《普曜經(jīng)》更接近。《毗》—《思》、《磧》—《北》組內(nèi)部一致性高，但《毗》—《思》、《磧》—《北》兩組之間差異明顯。

作者曾在2021年8月于西北師范大學(xué)舉辦的“首屆簡牘學(xué)與出土文獻語言文字研究學(xué)術(shù)研討會”上將此文作為參會論文進行報告，得到了與會專家的指教，謹(jǐn)此致以衷心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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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0-07-02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基地重大項目“中古分類文獻詞匯研究——以道經(jīng)、佛典史書為中心”（20JJD740002）;

浙江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課題青年項目“早期漢譯佛經(jīng)詞匯異文研究”（20NDQN254YB）

作者簡介：方一新（1957- ?），男，浙江省黃巖市人，浙江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從事漢語詞匯史、訓(xùn)詁學(xué)研究。

嵇華燁（1991- ?），女，浙江省寧波市人，浙江工商大學(xué)人文與傳播學(xué)院講師，主要從事漢語詞匯史研究。